朝上的事,張姮礙于槿綿并未讓御前的侍監告知,但多少猜到張啓之目前的窘境。只是臨至下午成陽大公主薨逝的消息突然傳來,頓時心里一沉;這女人倒是幫張啓之躲過了一劫。
聽阜安的意思,張啓之聽得此消息,在朝上的表現可謂叫人刮目相看。他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既身為朝廷的重臣就只忠心于皇帝,反觀張思戚試探他于戌州的親故也被他予以否定,言辭懇切,不管張昱和朝臣是否相信,但皇帝明顯放了他一馬。
最后張思戚“順從”天意,也是君臣一心,下旨將成陽大公主降為郡公主,以郡王之禮修建王級陵寢,算是給這個生前風光無限的女人一個最后的交代,不過自始至終,皇帝也未恩準她的牌位立于太廟,也是對她罪責仍不予原諒的表現。不難看出,張思戚日后必定以大公主的喪葬挑起高家和何家的內斗,從而絞殺他內心真正的心腹大患。
但鞭長莫及,也只待日后再說。
倒是張思戚對張啓之暫沒了芥蒂這點讓張姮感到很不滿;難道就因為這個女人,讓張啓之再得以重生嗎?心思郁結,以至于又染了風寒,出不得章風苑。
她端著藥碗,看著槿綿無精打采,問發生什么事了。
槿綿今日偷偷去了三帝殿,本是想見見朝思暮想的張啓之,可聽前殿人議論說成陽大公主薨了,更是擔心。果然見他神情憂傷地離去,想安慰卻又怕暴露,所以無精打采。見被問,只抱怨道:“殿下這不是病了嗎,奴婢心里煩。而且聽說宣王因至親身死深受打擊,朝上又被人連番逼迫,很是不落忍。”
阜平諷刺道:“他是親王,他憂心自有他的,你只是個宮婢,替他煩什么?”
槿綿立刻反唇相譏:“怎么?!難道我還有錯了?!你一天到晚不見人,殿下身邊的大小事還不是我替你們這幫奴才擔著,你反倒說我。哼,我就是替宣王不值怎么了!他是人中翹楚,備受皇室愛戴,民心所向,他這般人物,豈是你這閹人背后可以妄議的!”
阜平被她戳中痛點,氣得渾身哆嗦,槿綿趁機對張姮道:“殿下!你看看這狗奴才,當著您面都敢放肆,殿下您不......”
“好了!都給我滾出去!”張姮重重放下藥碗,震得藥湯四濺。眾人見她發怒,立即跪下請罪,但她卻氣急敗壞單指阜平,臨走時自是心中不服。待人退凈,張姮嘆氣道:“真是無法無天,真是氣死本宮了!”
槿綿假惺惺勸慰:“殿下消消氣,都是些奴才,您何必計較傷了神。”
張姮只是哀怨:“最近本就事多,可身邊還不消停,天天就知道拌嘴一點正事沒有,哪怕他們幫本宮想想如何安置那些災民也好,就會勾心斗角。”
槿綿道:“殿下您又多慮了,奴婢不是說了,這些有大臣有宣王殿下擔著,您老是不聽勸。”
張姮躺在靠墊上,閉目養神:“你雖然說得是正理,可偏偏本宮就是閑不住。如今皇上的萬壽還在籌備,可災民剛安頓又糟了難,也不知是得罪了誰,兇手至今也抓不到,刑部老這么滲著也不是辦法。依本宮看,為了省下國庫的銀子,怕得動用帝姬空置的府邸了。”
槿綿聽她絮叨可是心煩,可對方只自說自話:“災民現在少說還有上千,這要是一閑置怕又要生事,若改日本宮身子好了,定要去求皇祖父恩準,左右權貴的府邸那么多,空屋院落也不少,莫說是安置些災民,就是直接將房子給他們又有何妨?再不濟也可以征用外城居民的,左右不過是予人一個遮風避雨之地,行善積德,朝廷也可省下多余的開支.....”
她最后越說話音越小,槿綿低聲喚她,見無動靜,便知張姮已經睡去,自然也無心伺候。而且方才張姮所說的話多少讓她有些頓悟,一想起人們說宣王深得民心,若此舉轉告給張啓之,那豈不是解了皇帝的心頭大患?
縱然她不懂朝事,可到底見不得心儀之人愁眉苦臉,定了主意,便悄悄離開了章風苑。
她離開后,張姮緩緩睜開了眼,嘴角升起一抹冷笑;有此一招,也是因槿綿那句民心所向。阜安曾私下告訴她,張啓之這幾年聚攏了不少民心,當日街上遭難,可有不少百姓敢去醫館慰問,加上朝中也有了呼聲,那斷不能任其發展了。
阜平此時又進來對張姮道:“殿下,槿綿又偷摸出宮去了。怕是趕著給外人通風報信。”
張姮道:“我留著她,就是為了這個。”
阜平道:“恕奴才不明白,殿下為何要這樣?”
張姮卻反問:“阜平,你覺得槿綿怎么樣?”
阜平實話實說:“她背叛主子,勾結外人,莫說是東宮,就是其她宮也不容,這是觸及了主子的底線。”
張姮點頭道:“是了,人和人之間相好,不過是建立在對方不涉及自身底線的基礎上,可很多事一旦觸犯到了,那再好的交情也能反目。”
阜平若有所思,張姮卻不再糾結,只讓他報告收集到的訊息,對方忙道:“宋大夫一收到消息就抓緊配置能夠驅散蘹香的幾味藥。可奇怪的是,他發現其中幾味,各大藥鋪全部售罄了。”
張姮驚訝問道:“都被人買光了?藥鋪也沒再進嗎?”
阜平道:“藥鋪斷貨自然會補,可有人好像就盯著這點,藥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被買光。”
張姮道:“看來,真有人要做些什么事了,連后路也給堵死了。”
阜平忙問:“那殿下接下來怎么辦?宋大夫說少了那幾味藥是配不出的,就算用別的代替藥效也會大打折扣。”
張姮皺眉道:“沒想到有人提前計劃了這一步,要是這樣,還真不好辦了......咳咳咳!!”
“殿下?!”她沒說完又是一陣猛咳,阜平忙幫她拍背順氣,張姮止住他道:“不要緊,時間有限,得把接下來的事安排好。”
阜平忙道:“殿下,您這次的病怎么拖了一個月都不好,田御醫的藥怎么不靈了,奴才還是將槿心叫回來吧。”
張姮急道:“說了不用了,你聽著,若是再尋不到剩下的藥,那就讓宋鈺多準備些內外傷藥以備不時之需。對了,固國公家怎么樣了?”
阜平道:“蘇大公子還一直半死不活的,看著人是廢了。”
張姮笑道:“宋鈺不會讓他死的,你出去告訴他,現在人證不全,蘇大公子也該清醒了。”
阜平見張姮順了氣,這才放心離開,但此時鴣兒一臉莫名的進來,手上還端著什么,張姮問發生了什么事,她忙道:“殿下,宮闈局知道您病了,讓內廷司送來一些解味的松子和粱米,可那松子好像沒剝減好,盡是些沒仁的。”
張姮心里一頓,粱米?松子沒仁?
東君查探的這個結果讓她很意外,但何凈柔沒理由撒謊,畢竟,梁懿的現狀是真,可她的狀況和蘇梓陽還不一樣,至少有人經過的時候她有知覺,還能和你說話,盡管有氣無力。
對此,宮里的人都說她是受了刺激,畢竟母國的人還在仍被冷落降位,這對于心高氣傲的她來說是無法接受的屈辱,所以致使性情大變。
可張姮不那么認為,單單就是她身邊有一個形跡可疑的母國侍婢,就絕不會是意外。
再說槿綿,她拿著東宮令牌出宮后就直奔宣王府,因杜若被張啓之苛責疏離,而她又早已坦白自己利用身邊近人設局,這讓府里的家奴特別是丫鬟都開始遠離這毒婦,深怕自己做了她的替罪冤魂。自然現在也沒人告訴她槿綿又來傳遞消息。也因此,槿綿這次直接見到了張啓之本人,滿眼皆是他那偉岸的身姿,簡直像在夢境中,是媚眼如絲。
可張啓之對她這副丑態厭惡至極,直言讓她有話快說,槿綿不敢耽擱,輕聲細語地將張姮對于災民的計策盡數吐露。對方開始只覺得不過是幾句戲言,可耐不住現在時局的壓迫急于翻身,何況現在還要面臨一個更大的恐懼,那就是林蝶。
一年期限已過了大半,如果在剩下四個月他仍不能將吩咐達成,那么后果豈止是死這么簡單。
想起林蝶的種種手段,張啓之的心跳就不斷加速,恐懼之余也十分的震怒;張姮既然答應了讓他的人出任主審,可為什么到現在都以養病為名躲著這件事,她竟敢忤逆自己,簡直該死!
可目前他不能表露出自己的不滿,不但不能表露,還得留著她出謀劃策;既然皇帝對于災民的安置尚未定論,那么這倒是一個可以表現的機會,左右他不過是直言納諫,而決策權在皇帝手里,就算激起民怨,那也是皇帝自己的爛攤子。
何況張昱如此咄咄逼人,他不能再讓宬王一黨得意。思及此,他忍著耐著性子從書柜取出個小盒遞給槿綿道:“你做的好,這些就當是給你的嘉獎,時辰不早,未免惹人懷疑你先回宮去吧,日后再有事,大可托人帶話。”
槿綿受寵若驚,雙手接過那慢慢銀票的盒子,激動地聲音都發顫道:“為王爺辦事,是奴婢三生有幸,王爺對奴婢的情,奴婢一定會牢記于心,定不辜負!”
她一番肺腑在張啓之聽來卻只感到反胃,見她還賴著不走,卻又不能下令轟趕,畢竟這是張姮身邊最重要的眼線。耐著性子又軟語溫存幾句,這才讓她心滿意足地離開。
槿綿的眼開眉展,落在來偷偷看張啓之的杜若眼中是那么的刺眼,見人竟的從書房出來,更是火冒三丈,指甲都恨不得將木柱抓出痕跡,可她現在的窘境卻根本奈何不了這一切。
又何況世事無常,心事不順的又豈止是她一個。
眼見張啓之在管家的引領下匆匆出了書房朝后院去,本以為出事,也慌忙跟了去,卻不想又是一番刺激。
張啓之也臉色驟變,沒想到這個時辰元裳竟跑到他府里來。對方卻不管他面色難堪,一見人來,立馬撲到他懷里哭啼起來。
張啓之本就因諸多事而煩躁的心,因她的莽撞可謂怒發沖冠,特別是一想到她爹元樅日前當殿不給他顏面,更恨得咬牙切齒。妄他為了元家煞費苦心,還特意帶上他兒子去查案,讓他們一起享受榮光。可皇上卻聽信了那老匹夫之言,事后雖沒追究他,可也讓元翦舊案重查,分明是這個當老子的想讓兒子獨吞功勞!
元裳不知他所想,見到了久違的情郎哭得是梨花帶雨,又傾訴委屈:“啓之,怎么辦啊!宮里隔三差五來給我送禮,說得話也越來越不堪,他們也總在我面前提宬王。難道皇上真的要把我嫁給他了嗎?不!我不要,我的心都在你這兒,我不要嫁給別人。”
她說得情深意切,可張啓之只有不耐,畢竟他讓元裳動情,只是想要元家傾向他。可如今從元樅的態度看來,他根本看不起自己,那他就算做了他的女婿又如何?平白在家里擺著個草包圖添惡心嗎?
元裳見他不語,以為他也不知所措,催促道:“你說句話啊!難道你真的無能力了嗎?你真的要看著我嫁給我不喜歡的人?!你怎么也這樣?!家里處處盯著我,更是天天責罵我,你知道我今天為了見你費了多大功夫嗎?你怎么可以不說話。”
張啓之忍無可忍道:“這如果是皇上的意思,你要我怎么辦?!難道你要我逼宮弒君嗎?你不要幼稚了好不好!你怎么可以讓我做我做不到的事!”
元裳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哭著道:“那我怎么辦!家里的人都不聽我說話,現在連你也說我。你,枉我一直為你說好話,勸我爹向著你,他如果不是為了你為了我,也不會綁了翦哥哥去上殿認錯,就怕到時候讓你承擔罪責。他,他跟我說過你才是最佳的繼承人,要幫你,可你現在......我知道了,你們都看我礙眼,看我多余,我恨死你們了。”
張啓之并未在意她的委屈,反而因元樅的舉動大為意外;難道元家是為了他才重啟了周邰的案子,是想要用元翦給他頂罪,那這么說,元家已經在人選上有了主意——這元裳還有點用!
已是被急功冒進沖昏頭的張啓之,并不懷疑元裳的信口胡謅,收斂了情緒忙安撫道:“唉,我也是太著急了,沒想到你為了我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可這件事我必須謹慎對待。你知道,如果處理不好皇上怪罪我也就罷了,可連累你,還有撫養你長大的家人,那你讓我以后如何活?所以之前算是我不好,可這件事我們必須從長計議。”
他的軟語溫存,讓元裳逐漸穩下了心,兩人依偎在一起彼此依靠,看著那般和諧。
可偏偏這一幕讓杜若心中恨意滔天;她再也忍受不了,她要毀了融進表哥視線的所有女人!
張啓之不知杜若所想,他的思慮更多的只是以后的部署,對元裳說得話也是有一搭無一搭,不過大體上都是對家人的埋怨,尤其是嚴琦的羞辱,聽得是很不耐煩,最后安撫了好一會兒才送走了她。
“五小姐。”元裳才踏進偏門巷道,便被一道婉轉的女聲喊住,回頭看去,竟是一身素白,看著十分楚楚可憐的杜若。
“你是杜若?啓之的表妹。”元裳認出她,見她嬌艷欲滴的,忍不住去攙扶。
可杜若對此卻深感厭煩,特別是她對張啓之的稱呼,曖昧的幾乎讓人抓狂,低聲道:“不敢勞煩嫂嫂,只是方才看見表哥與你在一起,也不好打擾。但看你還是情緒難平,所以很擔心來看看。”
元裳對此很是感動,尤其是那句稱呼聽得更是心花怒放,可殊不知卻正中了杜若詭計;她說過她喜歡蠢女人,因為越蠢,她越能輕而易舉的將其置于死地。故作關切道:“雖然表哥善解你意,可終究有些話還是和女孩家說更舒心些。方才我看你一直在說家人,唉,還真叫我羨慕,想我從小沒爹沒媽,來到長陽投奔表哥,雖然被他疼愛,可到底不及一脈相連的親人,所以我想在這兒勸嫂嫂一句,萬事還是以和為貴啊。”
哪知元裳因此被點上了引線,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通抱怨。而面對同是女子的杜若,也不再遮掩盡數吐露。杜若也猜出真正讓元裳惱火的還是嚴琦,嗔怪她仗著身孕指使丫鬟針對她,還蠱惑父母里外不分,還將連日來的委屈歸咎為張姮那狐貍精,因著兩人交好,欲攪和元家家宅不寧。情緒激憤時竟破口大罵嚴琦也是個妖精,是聽張姮命來禍害元家的黃鼠精,將來生下的也是個小黃鼠精!
杜若一邊聽她咒罵,一邊覺得報仇的機會來了;嚴琦的母家可都占著兵部的要職,若她能借此除掉嚴琦,再將一切嫁禍給張姮,那介時兵部能善罷甘休嗎?待等事情大必然兩敗俱傷,張啓之則可乘虛而入,直接將兩方都收復囊中,何必再糾結那個固國公!忙慫恿道:“既然這女人如此折辱嫂嫂,那倒不如給她個教訓,讓她吃些苦頭也好。”
元裳忙問她如何做,杜若陰險地耳語與她。對方聽罷大驚,凸顯膽怯。
杜若勸道:“這也是表哥的意思,他知道嫂嫂受辱,可礙著是嫂嫂的家人,所以我才來代言,何況這件事不過是小懲大誡,讓她痛苦幾天而已,你怕什么?”
元裳一聽是情郎的意思,轉念覺得可行,既然嚴琦與張姮一起使壞,這么做也是為家里免遭兩個妖精禍害。不過還是擔憂地問:“你確定不會有事?”
杜若嘴角輕笑道:“放心,一切有小妹吶,我保證只是讓她吃些苦頭。而且她有事了,那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丫鬟還能煩嫂嫂嗎?縱然被人知道,可你是大家千金,是他丈夫的妹妹,這懷疑誰也不會懷疑你啊。”
元裳受了杜若的蠱惑,又早被張啓之的溫柔攻陷失了反抗,自是聽之任之。
而當天晚上,她的丫鬟果兒便從后門得來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交給她,元裳謊稱是花粉,實際上是杜若不知從哪配得滑胎藥,里面還有大量的紅花和益母草。紙條也特意吩咐她放進張姮在嚴琦大婚時賞的香爐里,充作熏香,就能混淆視聽。
如此,一場因妒成恨的禍事,隨著兩個歹毒的女人開始了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