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瀞失蹤的不明不白,且很可能已經遭了毒手,可究竟是何人所為,尚不得而知。但不管如何,雁獨一也不會放過“真兇?!?p> 張姮擔憂之余,也還得處理“祛疾院”和蜈蚣藥的事情。
另外雖說此事蹊蹺,可也不是所有民眾都對此不屑一顧,有幾戶人家在溫沨和余南卿的勸說下,開始觀察他們菜地的異變,而且一些瓜薯,都無一例外發現了從未見過的蟲子,于是事無巨細,除了交給甘泉宮的人,也自發的放在水缸或盆中觀察。
眾所周知,蜈蚣是卵系,一條母蜈蚣少說能產十到二十顆,但能成蟲狀,只怕已經變異,寄居在大些的果蔬里,體態也會有所不同,可見它們的存活取決于寄居物的大小。
馬伯將這些蜈蚣放在琉璃瓶,發現沒有寄居之物,撐不過一刻就會化為腐肉,對此也查閱了帶來的醫典,只覺得這類怪事,和書中記載的六十年前的一場蟲災有些類似。對張姮道:“六十年前,夷州曾經爆發過一場罕見的蟲災,元兇卻不是蝗蟲和所見的任何害蟲,而是昆蜉(螞蟻)。它們自然比蜈蚣渺小,更不容易被人發現,可造成的人亡卻是成百上千。很多人當時被叮咬后,表面只是浮起紅斑,刺癢,并未叫人放在心上過,可久而久之,身上的異樣開始加劇,就好像那三人的癥狀,最后醫者也查不出緣由,只當是瘟疫治療。直到在一戶村落發現了無可估量的昆蜉大軍,這才叫人不得不相信這小小螻蟻的厲害?!?p> “那當時是怎么解決的?”張姮忙問,馬伯嘆口氣道:“唉,當時不是親見者,很多人并不相信螻蟻之軀能致使人命。朝廷......更不必說,即便派了專員,可他們也對此置若罔聞,并未采取有效措施,若不是其中一個性格剛毅的大夫,讓那官員被群蟻蟄咬致死,只怕還無人對此重視。事后雖然大力整頓,設立救治所,配藥火焚驅蟻,可那大夫卻......為此付出了代價。當時,老朽年僅六歲,對于那被處決的醫者,并不知內情,甚至被慫恿跟著那些人一起謾罵殺害朝廷官員的人。可成人后了解了內情,也遇到了類似的遭遇,除了自責悔恨,也只剩下寒心。想來為醫者,千辛萬苦追尋病根,可世人卻只當一紙笑談,甚至最后逼得大夫去殺人才能警示眾生。而更有甚者,不但污蔑死者,更以此謀私,將一系列上升到神鬼,胡說八道,帶偏民眾。那些年的生靈涂炭,當真比螻蟻造成的傷亡還要不計其數?!?p> 馬伯越說越激動,手都不自覺顫抖起來,張姮也不好再深究,忙道:“那依馬伯的意思,目前的蜈蚣該怎么處理?”
馬伯回過神道:“雖然前后不能同日而語,這蜈蚣也更為兇悍,可寄居瓜果實在奇怪。老朽一直想不明白,蜈蚣和昆蜉類似,都是群居卵生,可就目前的狀況來看,有些只是獨條,而且幼蟲也不像剛剛孵化。不明白是它們自己爬到瓜里,還是將卵產到了菜地?”
張姮忽然說道:“昆蜉我多少了解些,這些群居的背后都有蟻后負責生產,難道,這蜈蚣也是同理?!”
馬伯道:“雖然不合常理,可是就目前的情況看,實在類似。如果真有一只母蜈蚣寄居在某處大肆產卵,而其他的蜈蚣因為所居之地不足以棲息而逃竄到外,那么從地域上看,就好解釋為什么蜈蚣的存在只蔓延到曲符。”
張姮心頭一緊,事態的發展越來越偏離最初的臆想。而且金陵軍那晚看到的破體而生的大蜈蚣,也不知在這群異蟲中又是什么概念。忙道:“金陵軍那晚所見的,馬伯也已經知曉,還有府丞送來的卷宗,都描述這些蜈蚣進到人體內后,以內臟為食發生變異,而且體型和外觀均已發現的蜈蚣不同。”
馬伯面色凝重,只因他想到了一個更難叫人發現的事:“殿下,世間之大,老朽區區不到七十年的閱歷很難評論,但是......一個物種的突變,它越是強勢,就表示它們的繁殖越是困難。如果物種本身達不到母蜈蚣的匹配要求,那么絕不可能會在這么短的時間,繁育出這么多的蜈蚣。所以老朽有個大膽的猜測......那些寄居人體內的變異蜈蚣,怕是為了配合蜈蚣卵的繁殖?!?p> 張姮已是驚得無語附加,這樣的事,若不是親眼所見,當真聞所未聞。
所以必須要找到母蜈蚣!這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的詭異才有可能制止。
但他們商榷的結果才定下,殿外就傳來噩耗,只見阜平跌跌撞撞進來稟報:“殿下!雁谷主和徐公子身負重傷,咱們東宮的侍衛也死傷慘重!”
馬伯一驚,忙去尋二人救治。張姮叫阜平將人趕緊抬到殿閣,一見果然是觸目驚心。
雁獨一和徐悒渾身血淋淋,皮肉外翻,而她派去跟隨的二十名東宮侍衛,僅有兩人折返,其慘狀比之更甚,面部幾乎已經看不全。
“都傻愣著干嘛???快去找繃帶,冰、金創酒,止血藥和祛毒丸來!把醫刀也趕緊燒紅!”張姮沒想到宋鈺離開長陽后,此時竟回來了,而且不單是他,身邊還有一個韶音服侍的人,起初以為是林蝶,但他轉身才知是祝妃妃身邊的護衛——藥羅。
他和宋鈺同樣渾身帶血,好不凄慘,可眼下卻顧不得。張姮也知閑人留下只會添亂,叫幾個人跟著馬伯忙活,就出門等候消息。
聽阜平說,金陵軍在外巡視時,發現了宋鈺和藥羅用藤條拖著四個人往他們這兒來,見到宋鈺身上有東宮的腰牌,忙通知了阜平。盡管不知雁獨一他們究竟遇到什么,可這番慘狀,明顯是遭受了巨大的重創,九死一生才茍且了性命。
張姮心緒復雜,忙抓住阜平道:“東宮的侍衛,去統計那死了的十八個人,他們的家人還有誰,務必妥善安置?!?p> 阜平轉身就去辦,王純見張姮面色也不好,忙將她抬回寢殿。眼下大夫就在搶救傷員,誰也顧及不到張姮,只能按平常的方子給她照顧。
李珌早收到消息,處理了宮墻防御的事就趕回張姮身邊,見她趴在床上一言不發,便坐在床邊,無聲安慰。直到張姮無助哽咽起,才勸慰道:“我知道很多事,我們已經無力,你想哭便哭,這里沒人?!?p> 張姮斷斷續續道:“我,我該哭嗎?!我還有臉哭嗎?!我又害死了人?!?p> 李珌說道:“那你覺得......當初林蝶把你困在手里,他又放過別人了嗎?”
張姮不言,李珌又道:“人們常說,覆巢之下無完卵,但那是搗毀巢窩的人的錯,卵又惹了誰呢?總歸是心起了貪欲,造成了無辜者的慘死,難道他眼前沒了這個誘惑,就能相安無事了嗎?在有心人眼里,任何東西只要能滿足他的私欲,那世間物皆可為借口?!?p> 張姮紅著眼眶,看著李珌,想他身在軍中,生死早已司空見慣,他也心知若取小利而失大捷,更是萬萬不可取。倒是她這樣沒閱歷的人,反而顯得矯情。松開咬著唇的嘴,說道:“我明白,我知道,可我東宮的人!不能白死?。 ?p> 李珌握著她的手,對此事不言而喻。這幾天,甘泉宮外明顯有了些不尋常的異動,時常會見到一些蜈蚣的殘值,所以他下令盡快挖一個水渠,將鳳陽河的溫泉引到一個大水坑中,造成陷阱以防不測。另外廖曾的消息也是頻頻,白日和廖祈在山中搜捕,一些可疑的植物就地焚燒。有農戶的菜地發現蜈蚣,不能硬奪,就只能以購取的方式買來,是想盡辦法將這些隱患除去。
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遏制的速度并不樂觀。特別是那晚遭遇的鐵頭蜈蚣,至今都想不出有效的對策,除了叫軍醫加緊配置驅蟲散,就是連夜打造兵器應對。
張姮忽然想到什么,忙對李珌道:“安承,廖將軍他們能不能制鐵網出來?!”
“鐵網?”李珌忽然想到什么,張姮忙抓過紙筆,畫出一些交叉的鱗狀圖案,解釋道:“打造出鐵絲,然后編制成漁網一樣。你還記得夜市那次,咱們第一次和林蝶交手時,那個帶面具男子的武器嗎?他用的是一種天蠶絲的袍網,目前情況緊急,咱們也不可能做出一樣的,而現在咱們用的都是繩網,不管是林蝶或者那些蜈蚣都無法抵御。但是,余有琊那天用的菜刀卻可以,所以我想,能不能將城里打鐵鋪的人和軍中鐵匠聚在一起,用所有的鐵礦打造一個大網出來。這樣即使不能將蜈蚣砍殺,也能大面積將其制服!”
李珌看著圖紙道:“你放心,我會盡快叫人去辦的。但現在敵未明,這工藝也不曾有人試過,所以成敗只能靠天意了?!?p> 張姮點頭,只覺得事不宜遲,立即讓李珌趕緊去找廖曾,將事情盡快達成。
只是他這一趟交代到了深夜方返,回來時,宋鈺和藥羅也才將雁獨一等人從鬼門關搶了回來。他們一身疲憊,等傷患穩定了,竟直接昏睡過去,縱然被旁人包扎治療也不見動靜。諸事,也只能等人轉醒才能詢問了。
張姮輾轉難眠,在李珌的陪同下,去看了安歌。她比余有琊和老洪的體質強一些,所以解了毒,只睡了一日人就醒了。但她遭受蜈蚣足手攻擊的腿上,傷口開始有些潰爛,跟張姮當時被豹咬的傷口有些相似,又忙叫李珌去看看那兩人的,傷口也不禁同樣,轉而問安歌:“你的傷,沒感覺有什么不妥嗎?”
安歌躺在床上,說道:“沒有感覺,這幾日昏昏沉沉,若不是殿下說,我并不知道腿上的傷口是這樣。”
張姮又問身邊的王純:“你們這些日子也沒發現嗎?”
王純忙道:“傷口起初血流不止,但每日上藥已是結疤了,奴婢們一直以為傷口要痊愈了。”
張姮又向傷口看去,確實如王純所說,疤痕已成??蛇@其中卻穿插著數條血痕,那些死皮被揭開,又呈現了黑色爛肉,并無痊愈之說??筛婀值氖牵哺杈共桓杏X疼痛,示意她起身走一走,也不見妨礙。最后無奈,只能說等宋鈺醒了在給他看看。
安歌聽宋鈺回來了,忽然看向李珌,神情復雜,不知張姮隱瞞的事,還能藏多久了。
次日初分晨曉,新的一日降臨,而困局依舊循環反復,叫人怎么也看不到曙光。倒是宋鈺忙了一夜,在破曉時就睜了眼,而一有了清醒,就急著找張姮。她知道有些事避無可避,只能對李珌說道:“安承,廖將軍打造鐵網的事不知怎么樣了,不能有差錯,你去看看吧?!?p> 李珌知道她故意支走自己,很顯然有話要單獨跟宋鈺講。回了聲好,便出了殿門。待他一走,宋鈺的臉色更陰沉,盡管他肚里有千言萬語,可看著張姮的窘境,直接變成了嗔怨:“你記得我說過什么吧?”
張姮抿著嘴,不知該怎么回答。
宋鈺又道:“那你知不知道,病人的病不好,不完全是醫者的責任,如果她自己作死,那就是神仙也救不得?!彼徚司徚苏Z氣,似乎是為了壓下心中的火氣,又道:“我醒的早,很多事他們跟我說了,我也知道錯不在你,可能這也就是命數,但我知道你不是個認命的人。所以閑話我不想在說,這半年,我除了搜集藥材,便去打聽了韶音所在,上次你的命能救回來,也多虧了他們的秘法。而那個藥羅你也看到了,這次我來,就是想帶你去韶音?!?p> “韶音?”
“我說你能活兩年,那是建立在聽話的份上,可顯然老天不遂人愿。如果我現在不帶你去韶音,那么別說是兩年,你能活到年底,就算我醫術絕頂了?!?p> 此時的殿門,被人猛地轟開,李珌一臉震驚的站在那。宋鈺擋著張姮沒叫他看到張姮瞬間慘白的臉,眼神也失了神色。聽著他一步一頓的進來,就像重錘擊打在心上,可他并未對張姮說話,只是問宋鈺:“為什么?”
宋鈺道:“她受了重創,原本就命不久矣,是靠著韶音的連脈術才得以茍延殘喘。但這些日子她被人強行續命,就像拔苗助長,違犯本質的規律。將她剩余的那點支撐,也剔除的干凈了?!?p> 李珌渾身顫抖,眼睛只盯著張姮,幾乎是用來平生最大的力氣,才忍住咬碎牙齒的嘴,也才明白張姮自重生后的反常。
宋鈺見她二人這般,知道事情已被人知,索性就先離開了寢殿,獨留下兩人,是談是哭,或者是怒是怨,先由得他們去了。
而他出門的時候,溫沨竟也站在一旁,等關上門,才拽著他的衣服,壓低聲質問:“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她怎么會這樣的?!你不是把她救回來了嗎?!”
哪知宋鈺揮開他的手,冷笑道:“為什么?你回長陽去找田玉央,他知道為什么?!?p>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溫沨幾乎站不穩,跌在地上看著殿門,然后猛地竄起,騎馬奔著長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