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軍營中發生的怪事,和甘泉宮中的相差無幾,區別只在一個從冬瓜里出生,另一個......則從人腹中。
那人是軍中的伙夫,駐扎期間采辦食材也是平常事,可怪事偏偏就發生在不起眼的他身上。起先也無人察覺,直到他的肚腹一天天漲大,神情也越來越木訥。
事發時,也就是張姮入甘泉宮已經開始治療的時候。那晚夜深人靜,幾個值守兵見那伙夫獨自往營外去,正欲喝止,可對方的眼睛在月色下瞬間漲紅。而更恐怖的是,周遭密密麻麻傳來蟲子爬動的聲音,火把聚集,只見這伙夫周遭均是赤銅色的大蜈蚣,張牙舞爪。
巡兵立即將此怪異通呈稟廖曾,對方立即下令圍捕。可這些蜈蚣古怪的很,刀砍斧剁,連帶火灼,對峙很久才將其殲滅。萬幸金陵軍有鎧甲護身,這些帶毒的觸手沒能叫他們中毒。但打了大半夜還沒完,那伙夫最后竟在眾目睽睽下,破肚咽氣,而更駭人的是,從他肚子里爬出的蜈蚣,落地后竟變得足有一個成人那般高,明顯比起其他蜈蚣更具威脅。且那伸展開的四只足手猶如折疊的剃刀,更叫人詭異的是,這蜈蚣口腔里的獠牙,竟好像一朵花逐漸展開,又伸出一副面孔,在月光和火光下交替下也泛著晶亮的寒光,只怕一般兵器都奈何不得它。
可正危難時,這鐵頭蜈蚣卻逃竄不知去向,廖曾不曾見過這怪物,也不敢輕易去追,只能抓緊收拾戰場,將駐扎之地另挪到別處安置,之后又趕緊將此事通知給李珌。
消息傳來,張姮越來越覺得蜈蚣與林蝶脫不開干系。
聽阜安這幾天查探到的消息,這些蜈蚣實在不知怎么竄進瓜果中,可大小不等幾乎遍布都是,有些還尚在幼卵,和普通的菜蟲毫無區別。但它們并不懼怕天敵,縱然喂了雞吃,可不出三日,保準破肚而出,可是嚇人。
張姮轉而對李珌道:“蜈蚣喜歡群居,而且多是躲在陰暗潮濕的地方。雖然經人變異,可這習性應是不會變的,既然這些東西白天不會出來,正是個絕好的時機。”
李珌原本該回營去安撫軍心,可他怕自己一走,張姮又遭遇不測,何況安歌雖然已經無事,可尚在昏迷,如何也放不下。于是修書一封給廖曾和廖祈,讓他們按照這個線索白天巡找,晚上就先不要妄動。
而徐悒深知此事奇怪,也不想只悶在行宮,于是白天就去曲符城或郊外查看可疑。
至于溫沨和余南卿,也另帶著一路人在甘泉宮外的居民區追查。
這一日雁獨一和馬伯又開始幫張姮治療,對于她那天的行為,既好奇又奇怪,張姮便坦然道:“兩位前輩可知道赤火天龍?”
“赤火天龍?!”二人一驚,似乎有些了然,又聽張姮道:“我曾經在圍馬林,被一只赤火天龍咬傷,后來又被各種毒蟲蟄咬,之后想以毒攻毒,便又喝了金甲蛇的毒液。”
雁獨一有些不可置信,想取張姮的血查驗,可這番實屬大逆,只能說道:“殿下有此奇遇,或者百毒不侵也正是理由。但是......據老朽所知,赤火天龍毒性天下第一,何況還有那么多毒蟲,這一番下來,即便是金甲蛇,也不能說解就解開。何況殿下不但不受其害,其血液更能救人于危難,這實乃古今奇聞,老朽活到這般歲數,可也再不敢夸口了。”
馬伯也道:“但是,中了赤火天龍的毒,這世間絕無人能撐得過半炷香的時間,何況殿下并無內力,怎么也不可能還受得住毒蟲,甚至是蛇毒的侵襲。而且蛇毒雖烈,但也不能口服就能有以毒攻毒的效果啊。”
兩人話語的肯定,叫張姮又覺得心涼,縱然那時懵懂,也無地位權勢。可沒想到張啓之的涼薄,早在那時那就已經注定;若她遭受赤火天龍不死,那蛇涎也能要了她的命,而且什么河靈祥瑞,什么飛馬,都標識著他的陰晦和殘忍,可笑自己那時竟全然不顧。
之后再無閑談,張姮只想盡快將右腿的透骨釘取出來。可這些日子以來,這血脈驅釘的辦法并不奏效,縱然有藥物催動,可始終不見成效。夜晚時,張姮躺在床上也是盡量挪動右腿,想感受一下那釘子究竟在何處,可除了腿部遭受折磨,也是一無所獲。
最后雁獨一懷疑是扎在張姮腿部的麻穴,神經。可檢查過數遍,就是不見一處可疑......難道,真的只有林蝶才能拔出他的釘子嗎?
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就在徐悒外出去追查蜈蚣的時候,發現了些不該屬于此時此的的東西,急急忙忙跑回來,找到雁獨一道:“師父,你看這個,這是不是瀞師妹的東西?”
他手上的是一塊兒沾著血的長命鎖,雁獨一接過,竟止不住顫抖,忙道:“這東西你是在哪兒找到的?!瀞兒也來曲符了嗎?這東西是她從小戴著的,是她父母親手給她戴上的,她絕對不會輕易丟的!”
徐悒忙道:“我沒看到她,只是在一處洞穴發現了些衣飾雜物,然后就是這個......全都沾著血......”
雁獨一呆坐在椅子上,緩過勁才道:“你馬上傳信給谷里,問問他們瀞兒到底有沒有出谷!還有那洞穴,你告訴我在哪兒!我親自去找!”
徐悒不敢耽擱,傳了信后帶著雁獨一就直奔他找到的洞穴,消息傳到張姮這兒,她也立即命東宮的侍衛跟去查看。這一耽擱,今日張姮便沒有例行泡藥泉。
正好,李珌將金陵軍最近查到的事跟她商量,自從廖曾帶人轉移陣地,便靠攏到甘泉宮來了,倒也方便行事。只是那夜的蜈蚣尸體散發惡臭,后來軍醫檢查,這其中竟還有人的殘骨,可見這些邪物潛藏在曲符不是一日兩日。
對此,阜安,小哲子和小勇子帶來新任府丞的案宗也得到證實。自從新任府衙上任后,他接到的失蹤案,傷害案,兇殺案和各種不明原因病狀死亡的案件,在今年三月后期可謂頻發。但這些傷亡程度不一,人員關系復雜,究竟是仇殺還是誤殺,是意外還是蓄意報復,都得逐一排查。但這其中無一例外,都涉及到蜈蚣和菜蟲。對此府丞追查過,可誰也沒當蟲豸是回事,何況一些人吃東西本就莽撞,有時候吞咽了就咽了。出現腹瀉,嘔吐也只當是食物中毒,但最后上升到了發熱,甚至吐血,連大夫都沒來得及看就一命嗚呼。
之后新任府丞將死亡蹊蹺的人帶回府衙剖尸檢驗,自然發現這些人肚里都有怪異的蜈蚣,有些甚至寄居在了尸體中繼續成長,當時仵作都不敢相信,因為那些尸身的內臟已經被數條蜈蚣啃食一空,有蠕動的,趕緊叫衙役砍死。
可縱然知道這類案件與蜈蚣脫不開干系,可衙門人手有限,蜈蚣又掩藏在瓜果蔬菜中,一時竟很難查源頭。
張姮忙對阜安道:“你回城里,就說是我吩咐的,叫府丞將那些跟死者生前病狀相同的人全聚攏起來看押,如果有死的,也不能還給逝者家屬,就地焚燒,至于那些蜈蚣,務必叫府丞處理干凈,不能掩埋,必須是化為灰燼。”
阜安道:“那,那些已經入土的?”
張姮急道:“入土的也趕緊挖出來焚燒!這些蜈蚣很明顯是靠尸體存活的!不能叫它們繁殖起來!而且此事一定會觸怒民眾,務必叫府丞帶曲符護軍協助,并張貼告示,讓所有人警惕這蔬菜里的蟲子!”
阜安不敢耽擱,這時李珌給了他一塊兒調令道:“這件事比較麻煩,萬一民心動搖,府丞也怕攔不住。你帶著調令去找廖將軍,讓他派人跟你一起去城里維護治安,必要時把蜈蚣給他們看!”
阜安領了令牌,即刻帶小勇子和小哲子去往金陵軍大營;此事看著不過是蟲豸鬧事,可事情已經不可收拾了,務必要用強硬手段了。
甘泉宮這邊也如臨大敵,從即日起,所有的瓜果,哪怕一片菜葉也得檢查清楚,各個宮門加派人手。而且事關民生,張姮又親筆寫了昭民公告警示居住在甘泉宮轄區內的居民,言明蔬菜的腐爛原因,還有誤食蜈蚣的病狀,如果有類似的情況,務必到行宮外報道。
可事情雖然積極應對,但并未像張姮李珌預想的結果走,這種匪夷之事公布,民怨自是毋庸置疑的,而且關系生存,誰也不愿意將手里的蔬菜等物廢棄燒毀,她這番旨意簡直就是在摧毀民生。立即跟前年的妖星之事掛高,風言風語可謂撲面而來。
張姮也知道自己的手段過于嚴苛,于是又發布告示,言明在蜈蚣災結束之前,所有農戶的損失都由行宮負責,于是宮里之物都開始陸陸續續折現成了現銀,暫時安撫了民心。
但更麻煩的還是曲符城內,雖然有些民眾知道自己的親人死的蹊蹺,但還有一部分人卻始終認為是府丞推脫責任,特別是冤案未破,將他們親人的遺骸挖掘更是觸怒了他們的底線,如此積怨加深,任憑府丞如何解釋,哪怕就是將蜈蚣尸體擺在眾人面前,他們也不相信這種天方夜譚。最后金陵軍強硬鎮壓,更是激起了千層浪。
眾人無奈,對蜈蚣的恨也是與日俱增,想它們白日不出來,只夜晚作祟,以至于衙門接二連三鬧接到兇案,卻始終抓不到兇手,鬧得最后,一些受害民眾都跑到府衙門前抗議。
張姮看著日日的奏報,也是頭痛不已,盡管事實明擺著,可民眾不愿相信,他們也無可奈何。眼下已經入春,三四月份也正是蜈蚣的繁殖期,何況依林蝶的手段,更難以控制。只是事情鬧到這么大,朝廷也肯定只會看民眾的抱怨,誰管你是蜈蚣還是飛蛾,畢竟這太無稽之談了;難道,非要等到這些蜈蚣形成大軍,鬧得不可挽回才能作罷?!
月色正濃,雁獨一和徐悒竟然還不見回來,也不知遇到了什么,張姮憂心之余,卻不敢叫李珌派人去尋,畢竟已是深夜,誰知道那些蜈蚣會怎么報復活人。
倒是溫沨和余南卿料理了一天的民情,疲憊的回來。告訴張姮:“挨家挨戶去說,總歸是費時費力,趁著長陽尚未接到民怨的事,你不如先奏鳴皇上,給這件事一個開端,以防有人以此做文章。另外強硬和財帛都不是必然的辦法,我倒覺得,既然百姓們不信,那便不如放手任其發展起來。”
張姮當即否決:“這怎么行?!”
余南卿此時勸道:“非常時期,也只能行非常手段。畢竟蜈蚣這兒事太過玄乎,說出來你就當是圣旨也怕無人信,最后只能都當做話本一笑了之,但這案子可是擺在人眼前的,除非親眼得見否則誰會相信?可那樣就勢必造成大規模騷亂,到時候想管也來不及,還不如先鬧一陣。而殿下也先做好萬全的準備,總歸還是看在朝廷的面上,民眾也不會再有抵觸。”
李珌也勸:“或許,真的只能如此,萬一激怒民心,這可是皇上的大忌,縱然他對你知根知底,怕以后也難維護你,倒不如以退為進。”
溫沨又道:“前年的妖星局之事,也是謠言四起,逼得皇上左右為難。你如今先明發詔書,民眾不信,反而會被人告發是故意散布流言,說你居心叵測,介時的騷亂,怕也得扣在你頭上,說是你禍亂一方,陷害對自己不利的人。”
張姮怎會不知這各中厲害,畢竟她與張昱已是勢同水火,這件事朝廷清楚,若論打壓,這對他來講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但這些還是其次,萬一事情落入張昱之手,他并不知這蜈蚣的來龍去脈,想要遏制那絕對是比登天,萬一在讓他借機株連金陵軍,甚至將事情隨便找個理由鎮壓,那才是萬劫不復。
——單看他之前以妖星局慫恿競陶,就能猜得出這人只會利用,而不會有辦法解決。
連夜,又叫新任府丞不在繼續糾結蜈蚣之事,轉而繼續追查所謂兇案,于表面盡量平息爭端。但暗地里要馬上開始著手準備囤積藥材,設立日后可供人安養的居所。
府丞對此飽含疑慮,可阜安已經將其中厲害與他講明,最后也是怕激起民眾對朝廷的不滿,于是立即轉換態度,將連日來的緊張情緒壓下,也不再提什么蜈蚣之事,而那些刨出來的尸首也盡數奉還家屬,最后更是親自登門致歉,又將喪葬金雙倍賠償,民眾得了滿意的對待,對于之前的事也就不在追究。
張姮聽到消息,倒覺得這新府丞是個機靈的,也就放心讓他著手準備以后的事。可如此一來,花錢更如流水,眼看著行宮和東宮的家底漸漸掏空,張姮都不忍心看阜平那比哭還難看的臉。
在之后,留守的馬伯干脆從救治張姮,轉而開始研究驅散蜈蚣的藥。李珌也頻繁調度,總歸是亂,也不能叫他們造成動亂。除去尋找徐悒和雁獨一,還有對玄天教的搜捕。
張姮落入古墓后,就知道玄天教已經靠攏夷州,何況長陽早已有他們潛入。
而勢在必行的另一個原因,是趙彬打探到的信息,此次應對齊國進犯的人,朝廷竟然推了一個最意想不到人——奉恩郡伯杜炚,杜焎之父,為此次抵御外侵的主帥。
不知是何原因,這一次除去元家,竟連兵部嚴家也沒及時得到旨意,如此不合常理,只怕皇帝是出于對兩家的忌憚。
張姮不免心灰意冷,大敵當前,朝廷扣著元樅不用而推了這樣一個人出面,那杜炚是什么人,他兒子的所作所為難道還不能證明?讓這樣人去做十萬邊境軍的統帥,豈非兒戲?!怕只怕不是魏國已無良人,而是朝廷已被張昱盡數攥在手中,全然不顧大局,甚至讓皇帝在如此危急時刻,也依舊只扒望著自己的利益得失。
故此也只能做最壞的打算,祈求上蒼在這一次戰役中,至少讓元家四子保住最后的實力。
而攘內安外,對于長陽城內的隱患,張姮也就勢在必行。她回信給槿心,叫趙彬加緊排查對玄天邪教的剔除,以及對第戎人的管制。
這并非多此一舉,實在是槿心的信中,多次提到第戎人在長陽已經不是囂張跋扈這么簡單,已然上升到了為非作歹。
可恨這些外邦蠻夷,自以為聯姻,便真當自己成了魏國的半個主子,仗著身份橫行無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