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過得漫長,張姮在太湖邊對著新栽種卻始終未開的荷花作畫。只是那花瓣的顏色,怎么看都像是鮮血。
此時,一直盯著御前的灰鸮暗衛在太湖林暗處稟告:“高參侍暗中讓御前侍監知會宬王,在他下朝時請去商討了。”
“好,辛苦了。”張姮說完也落下最后一筆,思考著未來新的方向。
雖然侍監已經證明,紀連福和兩位管事已經返鄉,外事局亦也有記錄。但聯想到曹太醫,張姮還是抱著僥幸的想法——既參與謀害寍王,身在宮中多年的他們不可能不知后果,一定有惜命的漏網之魚,得盡快查到他們的行蹤。
田玉央開始被人跟蹤,盡管猜到他這番反常是受人蠱惑,沒想到背后人就是槿綿。更意外的事,她居然就躲在朝露殿,而且食物充沛,水也存蓄充裕,可見是做長久應付。如此,槿環用朝露殿的薄荷葉便是想做這番提示。而她的死,也一定和槿綿脫不開干系。
安歌這時問道:“她的行蹤已經發現,要不要抓了。”
張姮搖頭:“抓是肯定的,但她不過是誘餌,背后的大魚還沒上鉤。暫時不要妄動,否則前功盡棄......另外宬王一定會幫高參侍保住這份特權,且讓他繼續鬧吧。”
安歌疑惑問道:“你還信他?”
張姮道:“他沾了宬王的腳,就是為了左右逢源,東宮以后自是不會用他。何況這宮里,我誰也不信。”
此間有御前侍監請張姮移駕成望宮,陪同張思戚用膳。
張姮雖斂了情緒,但一見到張思戚,就知張昱在為高參侍開脫時,順便牽扯了她。只聽皇帝語氣緩和卻透著試探:“長河,最近宮里發生了很多事,鬧得人盡皆知。你宬王叔覺得外宮之人插手不妥,你覺得如何?”
張姮不言,張思戚疑惑抬頭,卻見她眸間飽含淚水,一副忐忑之色,忙詢問發生何事?對方忽地哭出來道:“皇祖父,長河不該隱瞞!”
張思戚忙問發生何事,張姮道:“長河不敢說,實在是可怕!”
萬順這時勸道:“殿下稍安,有皇上龍澤庇佑,您有話不妨直說。”
張姮哭著道:“長河那晚去蘇蘭宮探望,離去時晚了些,誰知竟聽到一陣孩子的嬉笑聲!”
張思戚一驚,張姮又道:“長河不敢欺瞞,可的確聽到了。而且可怕的是,這環繞之聲竟不散去,問身邊的人,他們竟說沒聽到。”
張思戚忙問:“孩童?你確定是孩童之聲?!”
張姮委屈地抹淚擦眼:“長河確定是,可,可終究只有長河一人聽到,所以也不敢跟您講。今日您問起,又想著此前一些列的事,愈發怕的不敢入眠,若非您傳喚,長河至今都不敢踏出宮吶。”
張思戚責問東宮,阜平跪下道:“陛下恕罪,只因此事恐辱沒了西宮娘娘的清譽,又怕這番言語讓流言蜚語更甚,所以東宮上下之字不敢提。”
萬順這時對張思戚低聲道:“陛下,神鬼之說縱然不信也不可妄言。奴才也聽聞,孱弱之人確能聽到些旁人覺察不到的,若說蘇蘭宮,那當年的五殿下......”
他稍加提點,頓時讓張思戚冷汗淋淋。且不說淮王和四兒,就是五兒和六兒,皆是幼年夭亡,這能是巧合?又何況寍王不久前也......張思戚頓時覺得張姮所言非虛。可又一想若事情是真,那宬王三人怎的平安至今?難道這一切其實是元容這毒婦的一己私欲,才害得他孤老無依?!
他越想越當真,又何況后宮的陰險狡詐,他也是親眼目睹過的。這也就好解釋元容在最后妄言是為何了?還不是因張崇的一枝獨秀被人掐斷!
可她早已死去,現在宮里能盡露鋒芒的人......也就是張昱了。
不!張思戚不愿相信后宮的冤魂四起皆因手足相殘所致,他情愿相信這是毒婦的陰詭。見張姮還在哭啼,好生安撫,又準了她在側宮午休才算作罷。
他之后久久立于殿門,糾結到底他的皇子身故是天意還是人為。若說是后者,那如今,又只有元容的孩子得了最大的利。盡管張昱早已過繼到竇氏名下,可這血脈卻是不爭的事實。
萬順這時呈稟張姮已經歇下,張思戚嘆息問道:“萬順,你說西宮的孩子近接夭折,是不是就此隱下了冤魂,所以才引來的天雷警示?”
萬順低身道:“奴才不敢妄言。”
張思戚道:“朕恕你無罪。”
萬順忙秉承:“是,但依奴才劣見,人之生死,一則為天命,二則,確系人為。可皇上即為仁君又是慈父,自是不會希望子民有樣的。”
張思戚慘笑:“仁君,呵,仁君也擋不住人性的貪婪。事到如今,朕倒相信那日的天雷是為鎮壓怨靈而起!又燒得長留殿片瓦無存,就是最好的證明!”
萬順頭一次茫然不知所措,張思戚胡思亂想一通,沒有結果只能作罷。
等張姮從王純口中知道這內容,竟也無奈起。宮人的命案,張思戚的重點偏只在天劫和過往舊事,那所謂的他國奸細倒顯得是一種借口。
她不知是自己的做法出了偏差,還是這位“仁君”真的高高在上太久了。
張姮回到長慶殿時,東君早已等候,讓身邊人退下,這才與之交談。她說道:“奴婢一直留心著西宮,殿下又提寧妃不簡單,便暗中調查了些事。自賢妃病重,寧妃探望過一次,可人的意識在那之后就不清了,所以這探病實在蹊蹺。”
張姮道:“你覺得王璇是何凈柔害的?但目前掌握的,后宮一些列的人員清洗,可見背后之人是不懂心慈手軟的。若容不得她,也不該只讓她昏迷。”
東君道:“所以奴婢懷疑,這其中有什么事,她是不希望賢妃醒來另讓人知道。而且通過記檔,她如果有六七年都為人低調,與賢妃的品階雖然相同,可座次幾乎談不上熟絡,可偏偏在皇五子薨逝之后,兩人不管是出席什么場合,都表現的親昵了。”
張姮知道皇五子張伩,忙問:“難道五子的死,是何凈柔接近王璇的借口?”
東君道:“有這個可能,按記載,皇五子三歲那年,乳母帶他出去玩,可忽然失蹤不見,等找到時,兩人皆在不遠處的渠鹿池溺閉。”
張姮聽東君提及,便脫口道:“這不是意外,是嗎?!”
東君點頭:“那時奴婢只專心追查小姐的事,對此從未上心,但如今回想,這里面怪異不少。當時跟著的宮人尚有六名,如果人是被綁走,且不說乳母,一個三歲的孩子至少也會驚恐發聲。即便失足,也該有人呼救。所以奴婢想,那乳母應是提前被人收買,她抱走孩子便出手害了,只是沒想到黃雀在后,連她也順便被滅了口。”
張姮覺得此事非虛,說道:“收買人的若是何凈柔,可這么多年王璇這個母親都不曾發現真相,好像那真的只是場意外。若兩人也確實因這個秘密反目,那她為什么要現在跟王璇攤牌?”
東君也覺得危言聳聽:“若不是賢妃自己發現,那就一定是有人透露的。事情要按簡單去想,自是有人故意挑起宮妃相爭,賢妃懷疑,那么作為心腹的槿環,勢必為她暗中追查,而她可能不光發現了何凈柔和皇五子的死有關,此期間還發生了別的事,從而被封口。”
“慎慧怡。”張姮一下就想到了這個心機叵測的女人,忙道:“她那時是婕妤,若兩妃相爭,坐收漁利的人一定她。這人也的確聰明,知道這舊事皇上肯定不信,可王璇就不同了。只是沒想到還是斗不過何凈柔,所以我一回宮她就急著來聯手。”
東君道:“可這樣的秘密,除非寧妃讓她知道,否則絕不可能走漏一分。想必是寧妃利用了她對當下局面的急功好利,想趁機擺平了賢妃。又迫她孤立無援,不得不去涉足前朝,從而又借了皇帝之手斷了性命。”
慎慧怡是個聰明女子,卻也逃不脫何凈柔的擺布,此前她設計的那些妃嬪,換個角度講也是替何凈柔掃清道路。加上她已經利益熏心,稍有心思的人都不會選她反敗為勝。
張姮想了一下,忽然笑起來道:“慎慧怡既然是枚聰明的棄卒,那一定不忿如今的下場,縱然何凈柔有手段,她也未必能將事事皆全顧及,我倒有一個合適的契機助她東山再起。”
東君疑惑道:“你指的,莫非也是舊事?”
張姮點頭:“此前,我們不是調查過那個趙貴華嗎?她雖然確實與人私通,可不是受天命而終。正是何凈柔利用了她,從而導致陳恬的父親陳秉陷害東宮。”
隨后她將遇到陳秉后一些列的事和猜測全告訴了東君,對方萬沒想到太子巫禍的慘劇源于后宮丑事,自是憤慨。可張姮勸她:“事過境遷,如今舊人皆已不在,倒不妨利用慎慧怡將舊事披露。如此大的罪責,我相信她一定能比我們查得事無巨細。”
東君道:“努力爭搶來的榮光,卻不過是別人授意。這樣的人即便認命,也承受不住前途未泯。”
張姮道:“所以這件事,宮闈局就用長留殿的大火蹊蹺為起點,讓她順著這條線慢慢想起來吧。如此,她就算不愿再做棋子,可也是我們的棋子了。”
東君因太子之事一直耿耿于懷,能借他人之手披露當年的真相,自然會謹慎處理。
不過呂尚令卻未必敢與何凈柔對峙,但槿環的事,一定能牽扯出她預留的棋子陪葬。
東君離去后,阜安講道:“三思署獨斷橫行,可皇上這次心思難測,他們若不找出叫人信服的兇手,這關是不好過的。那晚遇見殿下,呂尚令心中必有盤算,縱然和婢子的命案牽扯不到,可也會想法攀上東宮。他們這群人的陰晦宮里誰人不知,而皇上看在殿下的面上,一定不會繼續深究。”
張姮不屑道:“若我被人嫌疑,她再出面解釋,那到時本宮也得賣個人情給她,倒學會高參侍那一套了。”
王純道:“可高參侍的話是殿下教的,她這般齷齪,豈能得逞?”
眾人正說著,哪知高才竟親自來傳旨,說張思戚因宮里是非越來越多,打算下月搬去暢青園避暑,未定歸期,一應宮主近接前往,等安頓后,朝會也一并在大全殿進行。
張姮知道高才是可信任的,而且他身邊沒那幾個面冷的侍監,便敞開話題:“敢問高公公,之前的御前侍監都去哪兒了?”
高才忙道:“回殿下,近年來御前人本就調度頻繁。年初不久,內廷司托了內仆局的人撥派來幾個,雖然寡言少語,可卻辦事精細。”
張姮一聽內廷司,怕又是何凈柔從中作梗,忙道:“宮人調度是內仆局的職責,內廷司怎地牽連進來?莫非是授了后宮人的意?”
高才道:“奴才派人查過,他們底子干凈。只是去查的人......不久觸犯了宮規,被攆出去了。”
張姮冷笑道:“高公公手底下的人,哪個不知高低深淺,怕是欲加之罪吧。”
高才也是事出無奈:“是與不是,主子有命,做奴才的也不能違抗。”
張姮聽得出他對此舉頗有不忿,畢竟萬順是太平宮首領大監,即便當年的梁懿也得給他三分薄面。他能忍,高才這個預備人選可未必,只勸道:“高公公是萬公公的徒弟,要說底下人有過,看在兩位公公的面上也該得過且過,再不濟也得以觀后效。如此確實嚴厲些,可到底得維系一宮之主的威嚴,只能舍小求大。本宮知道公公委屈,正好這兩日私廚有了新菜,一會公公帶回去,權當是一點心意。”
高才趕忙謝過,不過張姮又道:“宮人犯錯是該罰,可宮里主子這么多,公公難道就不是了?”
高才會意,張姮便讓安歌將灰鸮暗衛那幾日跟蹤得來的信息交給他,又道:“觸犯宮規就該被攆出宮,那么御前侍監私下與前朝后宮勾結,豈不是該當斬了。”
“奴才明白,多謝殿下提點。”高才領了賞,又一番受教,自然不會在瞻前顧后。
他動作也快,請示了萬順后,翌日便有兩人以“行為不檢”杖責驅逐。到了午膳時,又有幾人因御膳伺候不利被張思戚當眾下旨押去了三思署。如此不到三日,御前那些后宮和張昱安插的人近接被拔除了。
王純對此奇怪:“萬公公想對付底下幾個小鬼還不容易?怎么拖拉到現在才處置?”
阜平倒是看得通透:“因為那些人背后的主子是皇上輕信之人,以前若動自會招致惡果,倒不如抽身保全自己。待有了靠山,自是有恃無恐了。”
張姮心道:何凈柔迫她出手,也是對現在局勢的反擊。只是這人不比以前的敵手,不管是齊國奸細,槿綿還是田玉央,都被她攢成了一心,如此依舊占著上風。
但她同時也堅信世間事都是因果報應,一個人做了什么,終要為自己的行為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