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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河王姬傳

十一 郢關(四)

長河王姬傳 步南宮BNG 4297 2022-05-12 11:35:12

  夏侯玉祁已是嚼穿齦血,可最終還是妥協。只不過張姮身側的地面,被他狠狠砸凹了一塊。推開她,一副怒氣未消的模樣。

  “夏侯玉祁!”帳外傳來一聲暴喝,點名人自然是夏侯延,沒想到方才的陣仗竟讓他親自前來。聽著他將近的步伐,夏侯玉祁立即出帳擋下。

  夏侯延看著他仍是不知悔改,恨不得立即操刀劈了他,可還是忍住氣,看向經過火燒的帳子,怒斥道:“今早我吩咐的話!你竟敢違抗?!”

  夏侯玉祁卻反駁:“你是說了,但你說的是軍令?還是夏侯家的家規?”

  “你!”夏侯延已是氣得渾身發抖,抽出刀道:“你違抗軍令!陣前懈怠!本帥念你過往的功績暫不追究,但那個動搖軍心的女人,你必須給本帥當眾處決!”

  夏侯玉祁卻將刀鋒揮開,陰沉著說道:“十幾萬大軍,若這樣就被輕易動搖,那是老天無眼?還是你統御無方啊?還有......”然后他低聲又道:“別將你當年扣在我娘頭上莫須有的罪名,借口行使你肆無忌憚的濫殺無辜。我現在明白地告訴你,我身后這個人,她是生是死我說了算,別讓人以為你攻不下城池,借女人來撒野!”

  夏侯延黑眼定心,氣氛凝固,幸虧軍師來請他回去商討陣前大事,這才免了一場風波。

  夏侯祖孫一直有個人盡皆知的心結,當年夏侯玉祁不過八歲,就被夏侯父子帶入軍中歷練,恰逢有外敵突襲齊國,戰事焦灼時,夏侯玉祁的母親忽然到陣前探望孩子。但夏侯延是固執到已經不可理喻的人,在他心中,軍令軍法高于一切,容不得一絲錯漏!所以見到夏侯玉祁的母親出現在營里,立即以擾亂軍心為由當眾斬首......之后,夏侯玉祁的父親也不知是心生芥蒂,還是技不如人,在那一次戰役慘敗成了廢人,這無疑給戰功赫赫長勝不敗的夏侯家蒙上一層恥辱。

  自此,夏侯玉祁的父親成了家族罪人,而夏侯延父子直至現在也沒再相見,更不曾說一句話。

  可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該是夏侯玉祁。那年他還是個孩子,對于祖父當著父親的面殺害母親,除了不理解,對專橫的夏侯延也開始充斥仇恨。可家規卻迫使他承認祖父是一家之主,并作為主帥,有權處決任何對齊國大軍存有潛在威脅的人,哪怕只是一個女人。

  夏侯玉祁不想回憶這些,回到營帳,就見張姮已經昏了過去,淚痕也不曾退去,這讓他有種身處在母親死去時候的錯覺;依舊是悲痛欲絕,可又無可奈何,只能等著本是斬殺敵人的屠刀,落在自己身上。

  他攥緊著拳頭,卻鬼使神差地為其解開了繩索,然后抓過披風,蓋在這弱小無助的人身上,然后坐在一邊思緒煩亂,直到夜幕低垂。

  因為油燈的隱患,夏侯玉祁已經不敢在用,而是用一顆熒光石代替,光暗卻柔。照在張姮沉睡的面容上,顯得十分娟好靜秀。讓夏侯玉祁覺得,就這么看一輩子,似乎也不覺得膩。

  但和諧的氣氛總是短暫,張姮皺了皺眉,便有蘇醒的跡象。可她昏沉中,并不知呢喃出什么。夏侯玉祁頓時提起心,可他自信那繩索綁縛的狠度,讓張姮哪怕恢復自由,渾身依如癱瘓般。湊近她嘴邊,便聽得類似魏語的一個人名......

  魏國人?!夏侯玉祁雖然懷疑過張姮的來歷,也從不認為她會是齊人,只詫異她其實會開口說話。不過這反讓他欣喜,等張姮恢復清醒,便以此為威脅:“魏人身在齊國大營,如果被人知道會有什么后果,應該不用我提示。”

  張姮醒來,就見夏侯玉祁好整以暇對她說這番話,自知身份暴露,逃脫不得,已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沒想到他居然將一碗肉湯遞過來道:“把這個吃了。從此刻開始,你想活,就沒有拒絕的權利。”

  張姮除了認命,確實別無選擇,最后端起碗喝了干凈。因為喝得太急,又止不住咳出些許,可夏侯玉祁卻又一反常態用一塊干凈的手巾為她擦拭。

  張姮渾身僵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但對方只是說道:“你的命攥在我手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現在我沒興趣,你也趁這個空檔把自己養好,等過了郢關,再做什么都不遲。”

  郢關......張姮一想到這個地方,又是止不住痛著心扉。可夏侯玉祁并不在意,畢竟已經知道她是魏國人,那么國破家亡她必定也懂,也不再多說,只身出了營帳。

  張姮又不自覺撫摸掛在胸前的骨哨,這是唯一的退路,眼下也不能猶豫不決了,放在嘴中輕輕吹響,好在帳外守衛并沒有在意,只當這是一股哀思寄托。

  夏侯玉祁離開營帳,也并未離開太遠,加上他的耳力,所以對那哨音多少聽到一些。音不成曲,曲也無調,可里面暗含的哀傷不容忽視;似乎,久違的情感有了些許回歸......

  決定和人性面前,夏侯延選擇了前者。他習慣了決定,習慣了受人臣服,所以他甘愿做一只齊國的獸,去撕咬和殘殺。

  可他夏侯玉祁不是,也不愿做一只摒棄人性的殺人木偶。所以他在旁人的懼怕中即將麻木的時候,張姮的反抗,這只絕不想被馴服的獵物,讓他重新尋回了為人的熱度。

  其實,他們何其相似......

  深夜最是容易不安,而今夜似乎尤其多,多到即便無心去沾惹的夏侯玉祁,也不得不去詢問。

  其實兩日前,大軍就出現了詭異,很多士兵不知為何患上了瘧疾,瞬間虛脫,倒地不起。而今夜竟在營中看見了老鼠。其實野外看到這物并不奇怪,但現下已是落葉秋分,本不該是它們猖狂的日子,何況還是成群結隊。莫非是山火蔓延,逼得它們大舉搬遷?

  大敵當前,這可絕對是噩耗,畢竟惡疾突發,若處理不當,借由這些老鼠,只怕大軍會迅速傳染疫病。那別說是郢關,首先他們就得不攻自破了。

  消息傳到夏侯延耳中,對于破關更是急不可待,可無奈那些魏人堅守不出,到目前為之,竟成了塊兒難啃的骨頭。

  軍師簡充勸道:“此次鎮守的魏軍多系雜兵,元帥不必心急,畢竟廬嶺已滅,魏國境內尚無抵御齊軍的勢力。目前他們堅守不出,倒對我方而言是個修整的機會。”

  夏侯延道:“可目前整軍停頓在此已經兩月,后方開始不穩,軍中又突發這種怪異,實在叫人憂心。”

  簡充又道:“元帥,事已至此,那唯有兵行險著了。”

  夏侯延問他怎么做,簡充低聲道:“大軍停頓,可魏國守關也有兩月,既然那元家子不能動其心,不如將我軍已經身故的士兵,扔到山中水里,順流而下。想那關內的水也必定是與我軍同飲,他們若病,也勢必折損,而且若有了救治的辦法,也是相助了齊軍。”

  夏侯延早摒棄了人性,對于這等陰損的法子,竟是認同:“軍師此法甚妙,而且我軍駐扎之地實屬上流,若有萬一,可先大量囤積凈水。來人!聽軍師吩咐,速去辦理此事。”

  戰況之下,行非常之事,誰也不會在乎被扔出去的人是自己的手足還是朋友。他們一路碾壓比之老鼠更甚,是十足的侵略者。可目前看來,被侵略的人似乎成了他們。

  后方物資營的傳訊越來越多,山火儼然控制不住,而陣前大軍竟在此時此刻發生了大規模的病變。更為揪心的是,那些老鼠似乎也不怕人,饒是齊軍如何清剿,也依然能看到它們的身影。最后很多人夜半休眠時,竟被床鋪上的老鼠襲擊,從而夜間又爆發了一場內戰。

  不過當夏侯玉祁回到帳內時,這里依然完好,只是也私藏了個膽小如鼠的家伙。

  張姮盡量忽視他那戲謔的目光,只專心思索目前的局勢。聽外面的人閑語,只怕軍中有些人已經染病,也偶爾看過一兩只老鼠從帳口處閃過,不知是不是那哨音將它們引來的。

  忽然面前一只肥碩的大老鼠落下,張姮沒防備被嚇個正著,下意識退后又被夏侯玉祁抱個滿懷,還調笑道:“原來你也怕這東西。”

  張姮不想理他,可掙脫不得,只能別過頭,可很快又被扳了回來,逼她直視。

  夏侯玉祁很喜歡張姮那眼里只有他一人的感覺,莫名地滿足感。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張姮閉目拒絕回答,不過夏侯玉祁也不在乎了,又道:“算了,左右魏國也存活不了多久了,以后你就是齊人,我夏侯玉祁的人,以后就跟我的姓。”

  張姮當然不理這渾話,可郢關確實危急,雖然齊軍已經出現突兀,可根本妨礙不了大趨勢。她一個人又能左右多少?但是......元浺的尸身,不能再被如此示眾,折辱元氏一門。

  她思慮萬千,夏侯玉祁自然不知,他也不在乎,畢竟張姮根本逃不出他的手心不是,圈著她一并躺在地上。

  張姮徹底失控了,可耳邊又傳來夏侯玉祁的威脅:“我不是正人君子,你最好想清楚反抗的后果。”

  張姮無奈,只能選擇靜止不動,夏侯玉祁心滿意足,夸贊道:“乖一點,對大家都沒有壞處,我也可以繼續履行承諾。”

  這一夜,就這般糊涂著過去。次日黎明到來,一切并未因黑夜的洗禮而恢復往昔。病患開始不斷增加,而老鼠,竟也出現在了主帥大營,甚至很多將領的衣服都開始被破壞,更不要說同樣也受毒水迫害的戰馬,一些死去的,甚至直接被老鼠大快朵頤。

  事情的發展到了夏侯延不能坐視不理的地步,他傳令各處,明日必須對郢關發動總攻,一舉拿下,他們也不能再被困在這死角。

  張姮看在整理鎧甲擦拭武器的夏侯玉祁,便知道一場大戰即將爆發,郢關......郢關到底如何了?!心中的擔憂可以說是與日俱增。

  “你男人要上戰場了,別再根個木頭一樣杵著,過來。”夏侯玉祁沒正行地命令,可張姮如果肯聽話,她也就不是張姮了。最后激得對方直接將人抓到懷中,張姮卻不像往日那般反抗,畢竟也反抗不了。

  夏侯玉祁沒好氣道:“看得出來,你就喜歡用強的。看著我!”

  張姮受制于人,不得不看著他。但就這一眼,似乎叫人的怨氣煙消云散,最后夏侯玉祁都嗔怨道:“你到底是什么?為什么看著你我就得矮一頭......不過算了,受氣一輩子我也樂意。”

  一輩子......張姮只覺得他在天方夜譚,可夏侯玉祁不管這些,逼著張姮為他擦身,然后穿上衣服和鎧甲,好像真的是妻子在為即將上陣殺敵的丈夫踐行。意外的是,夏侯玉祁在出營前,竟給了她一把匕首防身。

  張姮只覺得是難得的武器,緊握在手中,但夏侯玉祁似乎會錯了意,竟不顧有人在場,先在她朱唇上攻城略地了一番,然后像只成功偷腥的狐貍,在人發怒前跑開,狂妄的笑聲響徹營內。

  張姮怒不可遏,可也來不及去計較。

  郢關和齊軍在前方交戰,戰鼓之聲也持續了整整一日,可見雙方殺得如何昏天黑地。營內的傷患陸陸續續,可不知是顧慮老鼠還是疫病,只有一小部分及傷重者被送了回來。

  軍醫并沒有太過精湛的醫術,面對突如其來的傳染病和鼠患,他已經束手無策,可還是堅持治療著,如今后方也是一片焦灼之勢。

  張姮也在忙碌著,其實那幾日夏侯玉祁不在,她都會暗中將軍帳后用于固定的圍欄損壞一些,如今有了鋒利的匕首,一處很快有了缺口。

  夏侯玉祁離開前,還是找親信看著她的,張姮從后面離開營帳,一時沒叫守在帳口的人發現。此時天已經暗下,只是因為營內事多,才剛剛想起在火架上燃火照明。張姮借著掩護,一步步朝著空地旗桿而去。沒有任何顧慮地去解繩索,可緊得好像鑄在一起,最后只能用匕首去割。周圍的聲音變得開始嘈雜,張姮心驚膽戰,更不敢耽擱。

  “什么人?!”遠處傳來一聲怒吼,張姮以為行跡暴露,可緊接著身后刀劍相擊的打斗聲傳來,知道出了事,緊接著一股勁風襲來,幸虧她躲得及時,只見幾個人竟猛地撞在了旗桿之上,力道之大,立時叫桿子傾斜,而捆著元浺的繩索此刻也斷了,尸身掉落在地上。

  張姮只覺得有刀鋒沖著自己而來,幸虧此刻一個照明架倒塌,瞬間燃起大火,點亮了廣場。

  “殿下?!”刀鋒戛然而止,就停在張姮瞠目結舌的一側,而她也認出來人是誰,是元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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