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科學依然沒有消亡。試想一下，一萬年前的巫醫為了給部落中生病的成員治療，圍著病人跳大神，口中念叨古怪的咒語，喂他吃后山采來的草。有一天他覺得治療流程太繁瑣了，是否可以簡化一下偷懶。他試著取消跳大神，發現病人同樣痊愈，他又試著不念咒語，發現病人依然可以好轉，當他放棄喂病人吃草后，病人并沒有好轉。于是他明白了，治好病人的是神奇的草，這時候他就是一位科學家。”電視上，神甫打扮的技術部部長坐在臺上發言，底下教國科學院的研究人員們有的一臉茫然，還有的一臉狂熱。

　　“我們就是這個時代的巫醫，我們給病人治療時先默念生命與希望之神向晚的名字，然后在念誦治愈禱詞，最后再喂病人吃抗生素。只是當我們試圖簡化這個流程的時候，正好發現不喂病人吃抗生素病人依然可以痊愈，但不默念向晚之名，病人就不會有一絲好轉。身為科學工作者最重要的就是實事求是，五神的存在已成既定事實，而我們要做的是面對現實，拋棄對落后科學方法的幻想，盡我們所能研究如何去取悅我們的神，如何去高效地進行祈禱，如何最大化利用降下的神恩為兄弟姐妹們作出貢獻……”

　　賈信棠關掉電視，木衛一天氣晴朗，窗外的枝江緩緩向東流。即使是身為慈愛部部長的他也覺得技術部這次做得有些過分了，這是欺騙，科學已經死了，因為五位神是不可質疑的，而科學就是要去質疑一切。《嘉然十三誡》中的第五誡就已經說了，“不可強迫他人改變信仰。”，他工作本應該是安置這批因為實驗結果混沌態而心灰意冷的科學家們，再去開展神術研究，而不是把這群科學家拉去做神術研究。

　　關于神是何時降臨的，還沒有一個確切的論斷。關于眾神時代的開端，證據最齊全的說法是圣齊琳在NN7大廈縱身一躍，召喚出了美貌與愛欲之神、九億少女之主乃琳，眾神才降臨世間的；戰爭部的說法則是始于勇氣與戰爭之神、眾神之神貝拉感應到了圣貝紀杏在土星上鮮血與戰火；文藝界認為是自圣黃家祺以詭計詐騙取悅智慧與希望之神、二珈之狩獵者珈樂開始；民間流傳最廣的說法是圣丁宛稔的贊頌喚醒了生命與永恒之神、眾生之慈父向晚。但是要賈信棠說，其實圣潔與慈愛之神、鼠人之救主嘉然一直都默默地注視著一切。

　　但不管如何，眾神時代終究是降臨了。一座座商業帝國迅速崩塌，如果祈禱就能讓作物迅速成熟讓牲畜快速生長，壟斷了營養液的食品公司又怎么維持它的寡頭地位。如果機器不被開光就無法正常運行，工廠主也要服從于宗教。如果人工智能也覺醒了獨立意志皈依于神，資本家引以為傲的信息差優勢也不復存在。神如同溺愛孩子的母親，滿足人類的愿望，從水星到奧爾特云，整個太陽系的信徒聯合起來建立了艾守教國，成立的那一天，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的笑容。

　　“賈部長，不好了，文化部的盧佩卡爾部長在樓下和莊副部長吵起來了。”剛來兩個月的見習小修士匆匆跑進賈信棠的辦公室。

　　“怎么回事？簡要說一下。”賈信棠起身跟著小修士心急火燎地跑向樓梯，嘉然在上，這兩個人在圣枝江大教堂，當著五位神的雕像面前大吵大鬧？一個魂的臉都要被他們丟干凈了。

　　“部長，你知道的，根據現有的A-SOUL錄播內容判斷，圣丁宛稔的錄播其實并不全，文化部一直都有一個計劃，試圖把缺失的錄播都補齊。”小修士一邊快速地講述，腳下健步如飛。

　　“你怎么不從向晚創世開始講起。這些我當然知道，挖了一堆二創，錄播原片卻幾乎沒怎么找到，講重點！”

　　“是這樣的，上個星期，文化部的考古隊從地球回來了，但是剛回火星就被杜副部長整隊扣下，理由是涉及毒唯。現在盧佩卡爾部長來我們這要人了。”

　　賈信棠聽了一陣頭大，腳步又加快了幾分。毒唯是十分嚴重的指控，一旦涉及毒唯，不管是指控方還是被指控方都很難收場。等他趕到時，現場的神職人員已經圍了里三層外三層，教堂的大門已經關上，這里討論的事情不可輕易泄露。

　　“只要文化部答應封存此次發掘所得的錄像，我現在就可以放人。”

　　“莊森，你別太過分！什么時候輪到慈愛部來負責文化部的審查了？這次發現錄像都是錄播原片，你說的毒唯簡直就是放屁！”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文化部厲害啊，嘉然出道1.0的源文件都能給你們翻出來，偉大的嘉然在《20840815嘉然單播》中明確指出，‘你們就忘不掉1.0了是吧？再說1.0就給你們圖圖了’。考古隊80%成員都是珈樂信徒，我有正當理由懷疑文化部違背嘉然的訓導，行毒唯之事！”

　　“夠了！”沒有等盧佩卡爾反駁，賈信棠擠過人群厲聲呵斥，“莊森，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嗎？把人放了，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人群很快四散而去，盧佩卡爾聽到了賈信棠的話，也離去領人，臨走前留下一個不善的眼神。空曠的教堂只剩下兩人，在五神的注視之下。

　　“就在這，你自己看！”莊森情緒激動地展示出手腕上的全息投影，“喂喂喂，聽得到嗎？Ki鍋一得馬斯卡”，投影上傳出令人尷尬的臺詞，哪怕是虔誠的賈信棠也忍不住扣動腳趾，“他們居然想要播出這段褻瀆的影像，這是不容置疑的毒唯！”

　　“莊森，我們的神不是憑空出現的，她們有過去，也有不太擅長之事。她們的過往映照了她們的真實，更何況我們已發現最早的錄播記錄僅僅到2045年，這中間25年發生了什么我們都不知道。我的兄弟，不必如此敏感，尷尬的嘉然依然是嘉然，她依舊愛著我們。”賈信棠循循善誘，但是他看得出來盧佩卡爾并沒有聽進去多少。

　　“好吧，我會放他們離開，但是關于出道1.0的播出，我要求由部長QA會議投票決定。”

　　“可以，這周二標準時間六點舉行，我會提前把這項事宜添加進議程。”賈信棠看著莊森離開的背影，長嘆一口氣。他看著嘉然的十八米高的雕像散發著淡淡的圣光，寬慰他的不安。

　　“然然，請告訴我該如何面對我的兄弟姐妹們。”賈信棠不知所措，只能禱告。

　　嘉然出道1.0的存在在周二的QA會議上引起了軒然大波，一派人覺得尷尬不能播，一派人覺得尷尬但是可以播，還有一派人提議能不能一邊循環播放一邊討論。所有人相互攻訐，指責對方是別有用心的毒唯，賈信棠想要把會議拉回正軌上，卻沒有人在意他，甚至被人扣上理中客顧左右而言他的帽子。本來只是一場周常例會，原本和睦的朋友們卻鬧得不歡而散，盧佩卡爾甚至一拳把戰爭部副部長馬努斯的眼睛打腫了。

　　事況直轉急下，會議結束后僅僅兩個標準時，嘉然出道1.0就被發布到網絡上，掀起了一輪爭議的狂潮。全太陽系信徒的力量是無窮的，信徒們為了維護自身的立場，開始不斷從錄播中尋找蛛絲馬跡，斷章取義。僅僅三天后，珈樂首播也被放到了網上，爭端再次升級。戰爭部緊急封鎖地球，實行通行管制。賈信棠試圖做些什么，但是無能為力。他是慈愛部部長，他的管轄范圍僅僅局限在教堂內，而人們也不再來教堂。他是神的仆人，不得僭越，在神沒有下達她們的旨意前，他無權干涉。

　　神是無私的，信徒想要晚餐，祂便提供食物；信徒想要歡樂，祂便斟上美酒；信徒想要戰爭，祂便將戰火燒遍太陽系的每一個角落。神術不再用于造福社會，而是互相攻擊。賈信棠什么也做不了，窗外的枝江緩緩流淌，江對岸神術的光輝淹沒了血肉的慘叫。賈信棠唯一能做的是關緊教堂門，保護瑟瑟發抖的修士修女。除去慈愛部部長，他還是受人尊敬的神甫、虔誠的嘉然信徒，沒有人會沖擊矗立著神像的教堂，至少暫時如此。

　　非信徒被肅清，淺信徒就成了眼中釘，贊美不夠用力也成了罪過，擁有自我也是褻瀆的表現。人們沖進教堂，帶走了正在祈禱的賈信棠，罪名是褻瀆神明，稱嘉然為然然。他被帶走時嘉然神像的圣光似乎還濃郁了幾分。

　　賈信棠被綁在柱子上，兩旁是教堂中的同事們，幾千年過去了，還是火刑這一套，只是從燒柴火變成了燒聚變氫能量棒。

　　“然然，你愛著一切鼠鼠，可是鼠鼠不愛自己啊。”四千度高溫的火焰吞噬了他的身影，化成一縷二氧化碳消散在空中，不遠處的枝江川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