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從大學開始，小漁就明白，現(xiàn)在的人都很現(xiàn)實，也很物質(zhì)。比如單位里的男同志，他們的紳士風度只會展示給他們認為有用的人看。面對小漁這種無足輕重的角色，讓她最后走下電梯是家常便飯。但是，當她站在相對高度的時候，她學會了包容和原諒，用平和心態(tài)面對曾經(jīng)的所有傷害。
“魏小漁！你行不行啊，趕緊的！”丁莎莎急得直跺腳。一看到群里發(fā)出的局工會春節(jié)游藝活動的托乒乓球接力賽人員分組，自己和魏小漁一組，丁莎莎立刻裂開了嘴：“我不想和她一組。”同科室的齊婭遲了幾秒：“那，你去和劉姐說，我和她一組吧。”丁莎莎沖她“啵”了一下，去找負責工會的劉姐。劉姐正在清點游藝活動所需的各種器材，哪里還顧得上這種小事情，就說：“想換你們自己換吧，就是玩呢，干嘛那么認真啊。”
魏小漁是兩年前參加省考考進來的，記得當時人事科負責外調(diào)的人回來說：“咱局考進來個村姑。”魏小漁第一天上班，穿得是一件很寬松的大毛衣，無論款式、新舊程度，扔街上都不一定有人會撿。她用的手機是幾百元的三星，背的包一看就是地攤貨。“她不是農(nóng)村的呀，怎么這么土。”“農(nóng)村的怎么啦！農(nóng)村的城里有房，縣里有地，比城里人強太多了。”來自縣里的于莎莎回懟道。她父母是縣里的頭頭腦腦，家里有十幾處門面房誰都知道，偏偏她本人又長得很漂亮，雖然氣質(zhì)一般，但是由于有點業(yè)務(wù)能力，所以人很囂張。
丁莎莎沒有換掉小漁，她也覺得這么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沒必要落齊婭的人情，還讓人說自己欺負魏小漁。
這居然是魏小漁二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摸乒乓球拍。乒乓球一路上掉了三四次，好容易跑到丁莎莎身邊，其他組的人已經(jīng)接力后跑出去一半了。她沒敢看對方的眼睛，她知道，那兩只眼睛里的鄙夷會像一塊臟舊的塑料布兜頭蓋住，令她無法呼吸。“小漁，來這歇會兒。”齊婭站在薔薇花架下招手。她走過去，羞澀地說：“我很笨，連累莎莎了。”“嗨，玩呢，她不會認真的。”齊婭的話音未落，丁莎莎就氣沖沖地過來指著小漁的鼻子說：“瞧你笨的，一共六組，咱們第六名！”小漁轉(zhuǎn)過臉，躲開她的手指，沒理她。“你看看你，像只斗架的大公雞！”一個爽朗的笑聲傳來。是丁莎莎的科長崔之浩。丁莎莎只比自己科長小兩歲，工作年限卻比他長五年。他是局里兩名選調(diào)生之一，雖然工作時間短，業(yè)務(wù)水平長進迅速，28歲就任科長，同時也是局里在市委組織部掛名的后備干部。崔之浩長得很帥氣，可以說完全是長在丁莎莎審美的點上。雖然她有未婚夫，但是她覺得假如可能的話，她愿意重新做選擇。“哼，一會兒的三人兩足，我可不跟她一組了。再把我摔倒!”丁莎莎嬌氣地嘟著嘴說。小漁依然看著操場那邊熱鬧的游藝場面，試圖屏蔽掉丁莎莎所有出口的話。崔之浩站到小漁身邊：“我和小漁一組，好嗎？”小漁扭臉看他，淺淺一笑，不說話。
三人兩足游戲時，崔之浩果然和別人交換，與小漁、齊婭一組，他因為個子高大，站在中間，左右腳脖分別與小漁的右腳、齊婭的左腳綁在一起。“我沒有玩過這個游戲，會不會害你們摔跤。”當另外三組站在起跑線上時，小漁突然說。“沒事，你聽我的口令，我喊一你邁右腿，我喊二你邁左腿，其他的你都不用管。”崔之浩再看看齊婭：“你應(yīng)該沒問題吧，這個游戲局里每年都會玩的。”“沒問題，你照顧好小漁就行了。”但是，真正跑出去時，還是小漁最先亂了步子。于是，崔之浩干脆用左臂抱起她，順利到達終點。同事們呼聲一片，丁莎莎臉上對小漁的憎恨毫不掩飾。
讀大學時，聽說小漁還有個弟弟，舍友們都很奇怪，因為同齡人里只有少數(shù)民族和農(nóng)村超生的可以生二胎。小漁八歲時，父母不知怎么搗鼓的，以女兒有心臟病為由要了準生證，生了弟弟。父母都是工人，媽媽下崗后家里的條件更差。小漁初、高中沒有添過一件新衣服，都是撿表姐穿小的衣服。考上大學后，媽媽給她買了件羽絨服，跑絨跑得厲害，害舍友的黑毛衣粘了一層白毛。宿舍里一共四名學生，馬瑾、任二霞來自同一省份，關(guān)系特別好，兩人總是嫌棄小漁寒酸，出去閑逛時生怕小漁跟隨，總是撒謊說去找老鄉(xiāng)。其實，小漁根本不逛街，更不會和她們同行。蔡錚錚來自申城，個頭很高，五官線條硬朗，加上頭發(fā)很短，猛一看會以為是男孩子。她從不參與馬瑾她們的任何活動，但是與小漁也幾乎不交流，總是躲在自己的蚊帳中玩游戲。
這天，馬瑾不留心踩在小漁的拖鞋上，幾乎跌跤。所謂拖鞋，是小漁穿舊的涼鞋，剪去鞋袢就成了拖鞋。馬瑾用腳踢踢拖鞋，沖正埋頭看書的小漁翻白眼：“這什么玩意啊，連顏色都看不出來了，還不扔掉！”說著隨手就把拖鞋扔進了垃圾桶，小漁看一眼垃圾桶，坐著沒動。任二霞也冷眼看小漁，大驚小怪地說：“哎呀，她就那么一雙拖鞋，你扔了，她穿什么呀。”“這都不算事兒，一會咱倆逛街給她買一雙不結(jié)了。”馬瑾和任二霞笑著走了。良久，小漁長長嘆氣。“你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為什么要那么忍氣吞聲呢？將來有一天你家纏萬貫的時候，是不是可以找到她們把這雙拖鞋摔她們臉上！”蔡錚錚的聲音從上鋪傳來。小漁苦笑，依舊不說話。“接著！”蔡錚錚跳下來，從自己行李箱里拿出一雙深藍色拖鞋：“我正好多帶了一雙，你先穿。”拖鞋拿在手里就摸得出牛皮的質(zhì)感，柔軟、有彈性。小漁笑著遞回去：“謝謝，我不要。”“干嘛？難道你一會等著她們買一雙劣質(zhì)貨回來繼續(xù)羞辱你嗎？先收下這雙，以后再給我買一雙！”蔡錚錚豪氣地在小漁肩頭一拍：“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果然，傍晚時馬瑾把一雙玫紅色的塑料拖鞋仍在小漁床邊：“還你的！”小漁眼皮都不抬，依然看書。蔡錚錚落地，一腳踩在拖鞋上：“哎呀，什么玩意兒，差點害我摔倒！”于是，抬腳將拖鞋踢飛。見馬瑾和任二霞一臉黑線地看自己，聳肩道：“不好意思。”被踢在角落的那雙拖鞋，安靜地在角落里一直到落滿塵土被扔進垃圾箱，總算渡完了它的劫。
蔡錚錚說小漁是“超級大腦”，因為小漁對數(shù)字異常敏感，當然日常生活中就體現(xiàn)在對電話號碼的記憶能力。有時錚錚無意中讀出一個手機號碼，過了十幾天她要去翻找時，只要報出名字，小漁能夠立刻說出來，而且絕對不會錯；錚錚做過一個實驗，讀自己手機通訊錄里前三十個號碼，一周后小漁復(fù)述，僅僅錯了一個號碼。“你咋不買彩票，不炒股啊，浪費了這個腦袋！”妒忌得蔡錚錚盯著小漁的頭嘖嘖感嘆。
工作后，小漁每月的工資是五千，媽媽要走四千五，說是幫她存起來將來結(jié)婚用。她每月交話費，伙食費，買點護膚品，根本買不了衣服。
丁莎莎給小漁起了外號“女葛朗臺”，就算以前家里窮，現(xiàn)在工作兩年了，月工資五千掛零，給自己買件像樣的衣服總可以吧？依然是那么落魄的樣子，是在裝綿羊博取同情心嗎？游藝活動時崔之浩的那一抱，無端讓丁莎莎更討厭她。走進會議室，她一屁股坐在小漁身邊，指著小漁身上那件有內(nèi)膽的舊款羽絨服哈哈笑著：“哎呀，這種款式我媽都不穿了，你還穿，你是咱單位的攢錢大王啊！”看熱鬧的扭頭看著小漁的那件羽絨服跟著笑。小漁不理她。她不明白，自己的衣服雖然舊，但是干干凈凈地，為什么丁莎莎之流總要想方設(shè)法奚落、打擊自己，僅僅是為了刷存在感嗎？那么，就是他們認為窮是一種罪過嗎？
從大學開始，小漁就明白，現(xiàn)在的人都很現(xiàn)實，也很物質(zhì)。比如單位里的男同志，他們的紳士風度只會展示給他們認為有用的人看。面對小漁這種無足輕重的角色，讓她最后走下電梯是家常便飯。但是崔之浩不同，小漁當然明白他對自己的維護與尊重與欣賞沒有一毛錢的關(guān)系，她覺得那是教養(yǎng)，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是由環(huán)境、教育等結(jié)合成的內(nèi)在素質(zhì)。
周末，輪到小漁值班，值班室里坐久了，她來到單位院子后面散步。在這里工作兩年了，這個后院她第一次來，沒想到這里有好幾樣健身器材，和一個精心養(yǎng)護的小花園。媽媽打來電話：“我給你轉(zhuǎn)過去兩千塊錢和一個鏈接，你給小海買雙鞋子。”小漁打開鏈接，手不由地發(fā)抖。她把電話撥回去：“媽，他才讀大一，為什么買這么貴的鞋子？”媽媽大概這才意識到自己傷害了女兒，沉吟片刻才說：“他一個男孩子，不能讓同學笑話。”“不讓同學笑話，我讀大學時不張口要你們從來不會主動給我打錢，要了也每次只給貳佰，我從大二開始勤工儉學，你們考慮過我是否會被同學笑話，啊？”小漁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我已經(jīng)上班兩年了，到現(xiàn)在連一雙超過貳佰的鞋都沒穿過！你是不是太過分啦！為什么要讓我給他買，他難道自己不會買嗎！”眼淚從臉頰滑落，風吹過來涼絲絲地。媽媽也有點生氣，音量驟然提高：“干什么！你是在說我們偏心了？家里就這種條件，我們把你養(yǎng)大培養(yǎng)你去上大學，哪一點對不起你啦!讓你替弟弟買鞋子是信任你，上次你弟弟說要買運動服，給他打過去一千他拿著請客了，讓你給他買怎么了？你不要沒事找事啊，你爸爸這兩天胃病又犯了。”“我不買！”小漁掛斷電話，依墻而立，眼淚雨幕般傾斜而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聽的。”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她知道，是崔之浩。她沒有轉(zhuǎn)身，依然再流淚。“我來單位取個資料，聽見聲音以為你在和誰吵架。”他在解釋。小漁說了聲“謝謝”，依舊呆立不動。“魏小漁，別怪我多事，我想說，你為什么不繼續(xù)參加考試，離開這座城市，離開你的原生家庭遠一些？”小漁轉(zhuǎn)身看他，他手里拿著一個文件袋。“我學習沒有你好，所以公務(wù)員考到這里，這幾年我一直在參加考試，積累經(jīng)驗，我還要考回申城去。”他一臉的真誠：“你現(xiàn)在的生活，絕對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你成績那么好，記憶力也如此超群，不要浪費了，趁著年輕，趁著沒有結(jié)婚生子，你該繼續(xù)拼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