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小漁通過遴選進入了A省省廳工作。而崔之浩也如愿回到了申城。

　　省廳來進行外調時，父母才知道女兒即將離開這座城市了。“也行，省廳工資高，不過，咱們得說好，不管工資多高，工資卡還得交給媽媽保存，我每月給你打過去工資的十分之一做零用錢。”媽媽盯著小漁說。小漁瞄她一眼，笑笑不說話。她覺得自己如同一只即將展翅高飛的鳥兒，就要掙脫牢籠自由自在的在天空中翱翔了。因此當崔之浩恭喜她順利考入省廳時，她回道：“歸鳥赴喬林，偏偏歷羽翼！”

　　盡管之前再三暗示過媽媽自己初到省廳需要錢，但是媽媽一直裝聾作啞。出發前一天，她終于忍不住說：“媽，雖然省廳暫時提供住處，但是出省了，我也需要添置一些生活用品，你給我兩千塊錢吧。”媽媽的臉色瞬間變得不好看：“你算算賬，你爸每月工資不到七千，我給人打工不到三千，你弟弟每月生活費加上亂七八糟的要五千，你爸爸每月吃藥就要兩千，不是媽媽吝嗇，每個月不到三千的生活費，逢年過節還要給爺爺奶奶寄錢、還得給姥姥姥爺買節禮，你換位思考，媽媽容易嗎？”“那我的工資呢，不都在你那嗎？我要兩千塊錢多嗎？”小漁的胸口又如同壓上一塊巨石般無法呼吸。“你不吃不喝嗎？扣除你的生活費還能剩多少？我只是給你算算家里的開支賬，又沒說不給你錢，你黑著臉給誰看！怎么了，以為自己考到外省就了不起了？我告訴你，你敢不交工資，我就跑去罵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媽媽撒起潑來是非常可怕的，那一年爺爺奶奶從農村來家里，想多住一段時間，她明明知道兩位老人習慣吃大米飯，卻天天煮面條，還沒事總找事和爸爸吵架，結果爺爺奶奶只住了十天就走了。想到爺爺奶奶的遭遇，小漁不再多說一個字，用力抹去腮邊的眼淚，回到房間整理衣物。

　　第二天起床時，看見床頭放著一千元現金。爸爸送小漁到高鐵站后，從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個信封：“爸爸沒本事，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這是一千二百塊錢，爸爸加班攢的，窮家富路，你帶著用。”爸爸的眼睛紅紅的：“別和你媽一般見識，也是我沒用，她窮日子過久了，人就變得蠻不講理了，她還是一心為這個家。”“她是一心為弟弟！”小漁說完看著氣色極差的爸爸，有點后悔自己說出口的話：“爸，你要注意身體，記得每年體檢，肝病不是小事。”小漁非常憎恨自己為什么要拿媽媽放在自己桌上的那一千元錢，但是不拿，她手機里僅有那六百塊錢讓她太沒有安全感了。她從信封爸爸遞來的信封里抽出五百元放進口袋里，把信封交給爸爸：“這些您還拿著，給爺爺奶奶買點補品什么的，您放心爸，我將來，會好好孝順爺爺奶奶的。”爸爸笑著，卻流下了眼淚。有弟弟后，小漁跟著爺爺奶奶生活了五年，那是記事以來最幸福的五年，每晚奶奶都會給小漁唱催眠曲哄她睡覺，爺爺每次回來都會給她帶好吃的，一個青蘋果，一把山核桃，或者一顆糖。

　　小漁被分配在政策法規處工作，跟著劉副處長一起負責廳里有關規范性文件的合法性審核、報備和執法監督工作。小漁很喜歡目前的工作環境，大家各忙各的，沒那么多是是非非，一天之內與外處室的人見面的機會只有午飯時間。好像也沒有人過多關注衣著簡樸的小漁。小漁和一名叫司雨萌的女同事同住在廳里為她們提供的一套90多平的單元房里，司雨萌的男朋友在這里工作，她千方百計調過來就是奔著男朋友來的，因此她很少在這邊住，這套房子基本歸小漁一人使用。想到這里就是自己未來也許十年、八年的家，她分外愛惜，一有時間就打理衛生，司雨萌偶爾回來就會感嘆：“你將來肯定是個賢妻良母，看你把屋子收拾得多整潔。”

　　蔡錚錚說她受不了體制內的約束，忍耐了三年還是辭職了，在爸爸公司里做事。她留了長頭發，看上去比大學時溫柔漂亮了很多。她說小漁變化不大“還是那么土。”她哈哈笑著說。小漁生日時她送了小漁一套休閑西裝，非常漂亮，小漁第一天穿著去上班的路上就收到不少贊賞的目光。后來在網上一搜，價格居然是三千多。但是她沒有與錚錚談論起衣服的價格，只在心里說：魏小漁，發光不是太陽的權利，你也會發光的。

　　小漁這一次堅決不把工資卡寄給媽媽，她現在月工資八千元，每月寄回去五千。但是媽媽不依，每次來電話都罵她沒良心，白眼狼，但是她也明白對于遠在千里之外的女兒，她已經是鞭長莫及了，所以她很清楚，再鬧下去也許將會拿不到一分錢，難道還真去女兒公司里鬧嗎？因此就不再罵人，也不再主動給小漁打電話。

　　劉副處長年近五十，人看上去還算和氣，但是他好像交際很多，幾乎整天在打電話。他鼓勵小漁放手去干：“你不了解我，我這個人很愿意培養新人，也是一個敢于擔責的領導。”類似的話，他說過六七次，前面意思大概一樣，只是變換了些措辭，唯獨后面的一句話一個字都不曾變過，小漁心里暗自好笑，在這個廳里，副處級干部算是領導嗎？當然，他是自己的領導，這一點篤定無疑。

　　部里對本省Y市下達了掛牌督辦通知書，其中Y市未經批準陸續擅自占用耕地與永久基本農田601.07畝用于建設森林公園。廳里決定，對新栽綠化樹木及拋荒自然生長林木占用的永久基本農田，進行移栽并復墾；對拓寬河道、新挖河塘違規占用的耕地，落實耕地占補平衡；對違法建(構)筑物，依法依規拆除、沒收。相關責任人移送紀委監委追究責任。這個案件交由法規處具體負責。

　　Y市負責案件的副局長與辦案人員帶著案卷來省廳匯報，處長讓劉副處對卷宗進行審核。劉副處讓他們把案卷留下，把調查報告電子版考在自己電腦上，說是忙完手頭的工作再細看，如有修改會通過內網郵箱將修改稿發回。

　　下午一上班，劉副處讓小漁把自己優盤里的一份調查報告考走：“我復核過了，你在文字和標點符號上再把把關。”小漁逐字逐句地看過三遍后，按劉副處要求將電子版通過內網加密發回Y市案件經辦人。

　　晚上，司雨萌回來住，她欣喜地對小漁說：“我快結婚的，正在看房子呢。”小漁羨慕地看著沐浴地愛情陽光下的雨萌說：“都說戀愛的女人最美麗，原來是真的啊。”雨萌有點不好意思地隨手翻著茶幾上小漁各種學習的書籍說：“你一直都那么刻苦，將來的前途和姻緣肯定都比我好，加油啊！”兩個人嘀咕了大半夜，聊到都昏昏欲睡時，雨萌突然說：“對了，提醒你一句，劉副處那個人是一個攬公推過的人，跟著他干你多長個心眼兒啊。”一句話如同一記棒喝，打得小漁瞬間清醒，翻身坐起，又緩緩躺下，心想如果這句話是昨晚聽到的，那么今天下午她也許、或者會向劉副處要來案卷或調查報告的原稿進行核對吧？

　　好運，依然沒有光顧小漁。次日，Y市案件經辦人按照小漁發去的電子版重新打印調查報告來廳里報告，是處長一眼看出報告里農田占用畝數變成了601畝，比立案報告等文書均少了0.07畝。雖然最后廳信息中心工作人員說劉副處電腦里的調查報告于一小時前進行過修改，但是劉副處解釋說那是因為擔心錯誤出在自己這里，所以打開電腦進行檢查，事實證明錯誤出在魏小漁處。

　　信息中心的人分析劉副處應該不是故意的，而是在閱讀過程中無意中刪除了部分數字。但是，這個錯誤必須有人來承擔。

　　“首先，你要檢討自己的錯誤，辦案工作必須嚴謹細致，吃一塹長一智，你做好思想準備，警告處分是少不了的。”處長的語氣似乎洞察一切，見小漁紅了眼圈，他就及時終止了談話。再見劉副處時，他沒事人一般照樣給小漁布置工作，調查報告的事情仿佛既與他無關，他也從不知道。

　　不想回家，只想這么漫無目的得轉。說不恨劉副處是假的，但是她更多的是責怪自己，為什么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要來案卷綜合評判調查報告不是最基本的工作要求嗎？自己為什么不要，怕麻煩？怕劉副處不高興？所以，承擔這個后果自己一點也不委屈。這樣想著，她忍回了眼淚。

　　走過一間賣彩票的小店面，小漁想：這么背運，買注彩票如何？聽錚錚說過，他們一屆的有個同學，癡迷于彩票，工作才三年居然挪用公款三百多萬用于購買彩票。她是從來不相信世上會有噴涌而出魚萬貫，斗金日進不停留的神話故事的。但是，她還是走進了彩票店，對方問她買什么？買幾注？她說：“買20160910吧？一注。”對方說：“多了一個數。”小漁想了想：“去掉前面的2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