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都機場前面的人行橫道上，尹平沙走在最前面，中間是拖著行李箱愁眉苦臉的周濯，最后是怒氣沖沖的費棟梁。
時間撥回到兩天前。
國家隊一紙調令發到尹平沙辦公室，說是國家二隊教練組組長何江蛟親自點兵，要周濯去二隊參加集訓。費棟梁聽到這個消息欣喜若狂，趕緊就去通知愛徒。
周濯問：“就我一個人？那我不去！”
費棟梁氣得跳腳。最后還是苗纓伏在周濯耳邊說了句什么，他才算是服軟。
一路上，費棟梁絮絮叨叨：“進了國家隊可得好好收收性子，別再任性胡來。要抓住機會好好表現，爭取早日進一隊。有空了多打電話，別叫我們掛心。吃好喝好，千萬別委屈自己。要是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兒一定要跟我講……你到底聽見了沒有？”
周濯只一味苦著臉聽他說話，一點反應都沒有，惹得費棟梁又是火大。
“老費老費，”尹平沙趕緊勸架，“周濯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雷瀚和時里，我提前跟他倆打好招呼了。喏，他們那不是來了嗎？”
時里和雷瀚站在馬路對面招手。
看到雷瀚熱情洋溢的臉，周濯腦袋耷拉地更深了。他從來沒和苗纓分開過。妹妹獨自一人在省隊，也不知道會不會有男孩子欺負她？唉……
雷瀚跑過來掛在周濯身上，“周濯，想死我了！”
“才一周沒見……”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時里也笑著說：“恭喜啊周濯！”
周濯心想若是苗纓來了該有多高興啊！她最喜歡時里了。
像是看穿了周濯的心思，時里說：“苗苗天分高又肯努力，相信她很快也會來國家隊的！”
“謝謝時里姐。”
坐車到天壇公寓，雷瀚陪著周濯去宿舍放行李。
“領隊安排咱倆住在一起！我真是太高興了！我原來的室友是袁帥，就是去年拿世青賽冠軍那個，我們都叫他豬哥。豬哥搬去和林海住了，咱倆是老鄉，住在一起方便照顧。對了，你喝水不？”
周濯坐在床邊不說話。
雷瀚在他身邊坐下，問：“你怎么了？想苗苗了？我也挺想她的！”
周濯挑眉，“你想她做什么？”
“憑什么我不能想？”
“那是我妹妹！”
“那她還是我暗戀對象呢！”
“雷瀚！”
“說好的公平競爭！”
兩個人提起苗纓便來了精神，追逐著跑出宿舍，險些撞到一個人。
“王安琪？你沒事吧？”
雷瀚認出那是女二隊的王安琪。她是一個短發小姑娘，長得精明干練。
“沒事沒事，你們干嘛呢？小心何指導看見了罰你們跑萬米！”
“何指導這時候肯定忙著呢，沒空管我們閑事兒。你要沒事我們就先走了！”
“等一下！”王安琪徑直走到周濯面前，“你是誰呀？”
雷瀚攬住周濯脖子，笑著說：“這是我新室友——周濯！帥吧？”
王安琪揚了揚眉毛，“是比你好看！對了，下午的性別大戰別忘了，我們隊可都等著呢！”
“得嘞?！蹦克屯醢茬髯哌h，雷瀚伏在周濯耳邊說，“這是女隊的王安琪，和咱們隊很多人都是好哥們！一會兒我介紹其他人給你認識！走，吃飯去！”
苗纓發至內心地為周濯入選國家隊感到高興。周濯必定也是歡喜的，是怕她傷心才故意表現得不在乎。那天她伏在周濯耳邊說“你不去國家隊的話，在我心里可就比不上雷瀚啦！”
她撒謊了。在她心里，周濯才是最優秀的那一個！可是她自己又該如何呢？苗纓陷入了深深地迷茫。
近些日子訓練館門衛大爺向費棟梁抱怨了不少，“訓練刻苦我能理解，但我這把老骨頭熬不住啊！”
費棟梁勸了幾次，可惜苗纓軟硬不吃，嘴上唯唯諾諾，照樣熬夜訓練。費棟梁只好找尹平沙想辦法。
夜深了，訓練館內乒乓球撞上擋板的聲音依舊清晰可辨。
尹平沙斜站在球臺一側，旁邊擺著幾大盆塑料球。他一只手送球，一只手揮拍，乒乓球雨點般朝著對面的苗纓飛過去。
“停！”
苗纓累得雙手撐在膝蓋上直喘氣。
尹平沙說：“動作完全變形了，再來！”
還來？！費棟梁在窗外看得暗暗心焦：我是讓你來勸她的可不是折磨她的！
幾大盆乒乓球喂完，苗纓癱倒在地上起不來。尹平沙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奇跡之所以是奇跡，在于它不能復制。與其費盡心思朝別人看齊，不如做好自己！優秀的運動員很多，但每一個冠軍都是獨一無二的。明天周末，回你來的地方看看吧。”
苗纓面無表情躺在地上，內心已經是洶涌澎湃。
一墻之隔，里面就是她和周濯長大的地方。聽著里面的歡聲笑語，苗纓仿佛回到了幾年前。那個時候她和周濯在這里相依為命，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生存下去。那時，乒乓球對他們來說更像是艱難生活之外的一種精神寄托。
對啊，精神寄托！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腦子里想的便只有輸贏，往日對乒乓球的虔誠和熱愛哪里去了呢？
湯美艷打開孤兒院大門，正看見苗纓站在那里出神。
“苗纓？”
“湯老師？”
湯美艷明顯蒼老了許多，以往豐腴的身材也變得干癟消瘦。
“湯老師，您這是怎么了？”
“噯，沒事！你今日不訓練了？怎么跑這里來了？”
苗纓鼻子一酸，聲音便哽咽了，“我想回來看看您?！?p> “哭什么？快進來吧！今天孩子們吃土豆大餐，來幫幫忙吧！”
走進廚房，迎面撞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壯漢在顛大勺。
“平川，炒好了嗎？孩子們都餓了！”
“馬上馬上。”
那人竟然是馬平川。
馬平川見到苗纓也很高興，話匣子打開便收不住了，“苗纓?。恐苠趺礇]跟你一塊來？去國家隊了？小子可以?。∠氘斈晡疫€跟他一起比過賽呢！王雨喧去上海打工了，說是要掙學費。樊素馨正準備高考呢，一天到晚泡在圖書館里，就差頭懸梁錐刺股了。狀況最好的要算趙夜泊了，他親生父母找到了，跟他們回云南了。我呀？我現在挺好的，高中畢業在這里幫幫忙，平時要是有時間就去學校門口擺攤賣燒烤。我現在做飯老好吃了，你可得好好嘗嘗！”
苗纓眼睛一熱，眼淚大滴大滴落在米飯里。她忙抬起手搽干凈。
這一整天她陪孩子們做游戲、寫作業。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卻又完全不一樣了。
苗纓臨走的時候把一張銀行卡悄悄塞到盤子下面。那是她這些年在外面打球的所有積蓄。
湯美艷親自送她到門口，“以后有什么難處就多回來看看。人吶，有時候多想想自己的初心，眼前的一切困難，也都沒那么難了。”
苗纓鄭重地點點頭：“謝謝湯老師，我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