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頭靠在沙發枕上，右手沿著沙發自然下垂，手里的《海子詩集》失重下落靜靜的躺在地毯上。發黃的頁面在落下的一刻不停翻動著，最后停留在扉頁，上面依舊是顧易之的筆跡，輕狂又不缺瀟灑。

　　筆墨暈染著紙張，書香味不脛而走，上面寫滿了林音，大小不一，鉛筆，黑筆，藍筆都在上面寫著女孩的名字。

　　因為太膽小，不敢寫我喜歡你；因為太珍重，不敢寫我愛你，索性就寫滿你的名字頂替我喜歡你。

　　林音，林音。

　　你是我扉頁里獨藏的一份驚喜。

　　窗外橙黃的光灑落，河面上波光粼粼，巷口處恍然擦肩而過的影子在明目張膽的擁抱。

　　——

　　“喂，顧易之聽說你要留學了？”

　　“對，家庭原因不可抗力。”

　　顧易之視線從電腦轉移到撐桌子滿臉疑惑的陳坤解釋說。

　　“林音知道這事？”

　　“我還沒告訴她，怕她擔心。”

　　“不是，為什么嘛啊！在國內呆的好好的，去什么國外！就不能不去嗎?！?p>　　“我爺爺生病了，要去美國，我不得不去。”

　　顧易之合上電腦，輕捏鼻梁，有些憔悴。

　　“可你走了，林音怎么辦?！?p>　　林音……

　　顧易之捏著鼻梁的手微頓又被掩蓋下去，說：“我會和她解釋的?！?p>　　“最好如此?！?p>　　怎么解釋？解釋自己為什么突然留學？解釋自己留學后保證能像國內一樣借個公共電話跨過維持感情？還是解釋自己留學是有苦衷的？

　　解釋太多，很煩，尤其是對林音，所以還是一聲不吭的好。

　　十天后。

　　林音在便利店里趁著沒人光顧，趁著空閑打開她與顧易子的聊天窗，掙扎著要不要和他說會話，卻發現他們最新的聊天記錄里多了句「再見?！?p>　　過了很多年之后，林音才知道有些再見是再會，而有些再見則是再也不見。

　　林音瘋一樣的打給顧易之，想要詢問他發這個消息的目的，卻只能聽見冰冷的機器聲：“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重試……”

　　空號，怎么是空號呢……明明前兩天他們還在通話。

　　林音沒有愣著的時間，轉眼又撥給陳坤，她知道陳坤一定知道些什么。

　　“喂？林音咋啦？這時候給我打電話？想通了，要見顧易之最后一面啦？”手機外，陳坤的聲音依舊那么不正經，只是背景聲音嘈雜了些，林音聽到顧易之的名字慌亂的手平靜了些，可依舊止不住顫抖。

　　“陳坤，我問你，顧易之去哪了……”

　　林音發現除了抖動的手，就連聲音她都快控制不了，不自覺的抖動。

　　“林音你……不知道嗎，顧易之他去美國了啊，剛登機。不對！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跟我說他告訴你了??！他還說你生他氣故意不里他，不來接機什么的。不是不是，你別哭，你們發生了什么，他怎么會不告訴你，我明明都提醒他了??！這畜生！你現在”

　　陳坤越說越著急，語速加快了些。林音低頭掩面哭泣，突然跑出收銀臺與要結賬顧客擦肩而過，跑出便利店。

　　“誒，收營員！我要結賬！”

　　……

　　“陳坤，你告訴我，你在哪個機場？我去找你。”林音穿著“十足”的收銀服，站在路口，抹掉多余的淚水，向外面奔走的計程車招手示意打車。

　　“xx機場，你別急，他們現在也才剛過去，你別急。”

　　“好，師傅，拜托xx機場，我要去見我男朋友，能快點嗎？”

　　司機師傅看過后視鏡滿眼通紅，一手抓著電話，一手抹著眼淚，一臉寫著狼狽的女人，關心的話止在舌尖，直踩油門向xx機場開去。

　　說話不如做事。

　　不知道闖過幾個紅綠燈，總算趕在日落前來到機場，陳坤站在大門口不停的來回走動，鬢角擠出幾滴汗。

　　“陳坤，顧易之在哪，帶我去見他，我要他當面說清楚，他什么意思。”

　　林音扔下身上唯一的一張五十塊錢紙幣下車跑到陳坤面前，拉著他的袖子急切地詢問顧易之現在在哪？

　　陳坤搖搖頭也沒有說話，只是拉著林音看向一旁的空地，一架偌大的飛機沿著軌道滑行，機翼打開，準備起飛。

　　那一刻，她知道一切都晚了。

　　向便利店老板請假，晚了；收到消息時，晚了；趕在黃昏前，晚了。

　　一切都如意料之外，徹徹底底的晚了。

　　海平面上落日留下短暫的余暉撒手而去，不曾留下只言片語來勸解看落日人的心。

　　林音松開扯著陳坤的手，眼睛不自覺的濕軟，秋天是個很討厭的季節，到處都是水汽。

　　“林音，這是顧易之五分鐘前發給我的，給你看看。”陳坤從兜里拿出手機，翻出通話記錄給林音，自己很自覺的轉身走遠。

　　「對不起啊，我騙了你，我沒有什么重病的爺爺，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轉學，其實那個重病是我而已。所以我很感激你們給我帶來的快樂及希望，也很感謝你們能夠在我短暫的人生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陳坤，謝謝你，還有，麻煩你給林音帶一句話?！?p>　　「林音，我愛你。如果我五年后還沒回來，別等我了，不值得?！?p>　　什么狗屁留學，什么重病爺爺，全都是狗屁。

　　怪不得，怪不得高考前體檢他的體檢報告永遠是個迷。怪不得他轉學，無人知曉他的來源。

　　他從醫院而來，他的體檢報告是差。

　　林音拿著手機蹲下不顧周圍的人群放聲大笑，身上掛著的收銀臺服裝留下水漬，她已經沒有力氣站著了。陳坤轉身心疼的拍著林音，眼睛看著半熄的手機界面，手掌不自覺的握緊。

　　“林音，易之他會回來的，你相信他，他不會再騙我們的?！?p>　　不會再騙了。

　　顧易之終究是騙了大家，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

　　……

　　夜深，黑暗吞沒獨往者。

　　林音從沙發上驚醒，又夢見那次的離別。以為是訣別，沒想到是生離死別。

　　林音摸著黑走回房間，中途踩到書的邊緣，索性便蹲下合著書放回最近的臺子上，繼續摸黑往前走。

　　回房間，林音順著墻按下開關，一瞬間的光讓她眼睛刺痛不自覺的撇頭閉眼。適應后，林音睜開眼，依舊是熟悉的房間，床頭柜上的照片里四個人笑的燦爛。

　　林音脫下身上繁瑣的衣服，換上睡衣，躺在床上拿起照片端詳了一會，手指輕輕的抹去擋在顧易之和她臉上的灰，笑著。項鏈靜靜躺在林音的胸膛，閃爍微弱的光。

　　放在身旁的手機發出鳴響，林音便輕輕的將相框放下，將目標轉向手機——是秘書。林音一邊卷著頭發一邊應付工作，過了半個小時才勉強過關。

　　林音打完電話后，按照以往的慣例點開朋友圈刷著朋友們的新動態，當她看到陳坤的那條朋友圈時，眼角不自覺的紅潤，原來還有人記得。

　　一直平安。

　　易之，平安。

　　一程。

　　易之，陳坤。好兄弟。

　　看看時間23:32，也不早了，林音心想。

　　林音如躲瘟疫一樣劃了幾下又退出微信，關了手機，剛睡醒，困意還不濃，林音就從床頭柜里拿出幾顆白色藥丸墊著水吞了下去，關掉燈躲進被子里。

　　明天還要繼續，睡久點吧。

　　林音還想繼續做那個沒做完的夢，畢竟心里的那個少年活在夢里。她等了他八年，該回來了吧。不回來了也沒關系，她還有許多個五年，她一直堅信著，五年以后，他帶著風花雪月拂袖而歸。

　　林音想了想，06年里發生的故事太多太多了，顧易之出國次年5.月病逝，死在燦爛的18歲，叔叔在年底查出癌癥，兩年后離開他們。而自己差點因為學費被退學。他們說一年的壞運氣是將接下來的好運氣更好的發揮出來，可是親人、愛人都不見了，剩下了的好運氣和誰分享。雨后就算初晴地上還是濕的那又有什么用呢。

　　壞運氣可以提前透支，那好運氣也可以透支嗎？如果可以換我十年的運氣保佑叔叔、阿澤、顧易之好好活著。

　　這幾年林音一直是這么想的?？赡魏紊竦奶炱接肋h無法偏向她，雨后永遠不會變晴。

　　漸漸的，她的思緒沿著海平線跨過歲月的鴻溝飄到初見的日子。耳邊的黑色耳釘，不經意間的笑，是你留給我最好的回憶。

　　這個夢她已經好久好久沒做過了，就連上陽墓地里的墓碑也是她做過最壞的夢，它只是個衣冠冢，里面只有林音的一段秀發。

　　顧易之，是你要回來了嗎？我等你八年了。

　　陳坤說過刻在書桌上的永遠是答案，無論是選擇題答案或是喜歡的人是誰。

　　林音早就在見顧易之的第一面寫下了屬于自己的答案——顧易之？名字真好聽。

　　相框里，顧易之的臉擦的白凈，不留一絲灰塵，照片里他笑的溫柔，眼神卻留給身旁的女孩子，愛意正濃。臺子上那本《海子詩集》沒了內容，每一頁都寫著林音，我愛你。

　　如果你有個沒做完的夢，那便繼續做下去吧，說不定你心中的那個少年在那里，他在你記憶的深處或是在另個時空里你們曾好好的愛過。

　　多重時空中總有我們猜不中的結局。在荒無人煙之地，有一朵玫瑰在生長，它雖然布滿淚珠，但是，依舊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