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手里的猩紅不斷后退，滾燙的煙絲不經意間燙醒了意外熟睡的林音。

　　夕陽下，山野間傳來一陣東南風，香煙的煙霧升起又被吹散，朦朧間，剛才赤澄的夕陽只剩下余暉，墓地里只有她在坐在角落，林音靠在顧易之的墳墓旁看著落日，身后隱約照出了她和墓碑的影子。

　　今天也要過去了。

　　林音看著天邊，愣了一會才將香煙熄滅，撐著地搖搖晃晃的站起，脖頸下藏在衣服中的銀項鏈逃出。項鏈上“一直平安”顯得格外刺眼。

　　“顧易之，我很慶幸，你是我夢寐以求的歸屬。我愛你很久很久。”

　　不善言辭的人到了這時也會情意涌現，盡管早已天各一方。

　　天黑了，林音趕著墓地鎖門前離開，她站在門口處揮手，眼里涌現淚花：“等小澤考完高考，我就來找你，我們……下次見。”說完，林音便扭頭坐車里，回到了自己的小出租屋。

　　每年這個時候，林音都是不回家的，盡管家里有煙火味，但終究抵不過心中的坎。

　　那個出租房林音已經租了差不多七年，原本林音是想高價買下它，結果房東不肯撒手，只能一直租下來，好好保留著那個年代的記憶。

　　回到出租房后，林音躺在沙發上，左手扶額，剩余的酒精讓她癱倒。她喃喃道：“你說為什么沒有人愛我啊，不對……叔叔愛我，阿澤愛我……還有顧易之……愛我。”

　　說著說著，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

　　——

　　“我們高考了！”

　　“我要自由！”

　　“XXX，我喜歡你很久了！和我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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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如約而至，成堆的試卷在高三學子手中灑向天際，頓時鋪天蓋地都是雪白的試卷，上面還留著溫熱的筆記。

　　高二、高一的小學弟小學妹們在走廊大聲說著“祝學長學姐高考加油！”學校的樂隊在草坪上唱著自己的原創歌曲助威。

　　林音、顧易之、陳坤三個人站在角落，跟著人群向外扔著試卷，這一年太痛苦了。

　　“班長，小易，我們高考加油！”陳坤靠在欄桿上大聲的說著，既給他們打氣，又給自己助威。

　　“高考我們必贏！”

　　一千多個日夜顛倒，自習室里燈火通明，奮筆疾書下是自己的不甘平凡和自己的決心，知道高考逼近自己才發覺，自己一千多個日夜的努力是為了讓自己在特殊的日子遇見特殊的人。

　　“班長，這是我給你的畢業禮物。陳坤沒有，你獨一份。”最后一天散場，顧易之突然從包里拿出一個粉紅色紙盒遞給林音：“畢業快樂！”

　　“啊？謝謝。真的嗎那……？”林音突然從懵懂中醒神，雙手接過。聽到這話偏了偏身子看向教室外放飛自我的陳坤，笑著說：“顧易之，等高考完我告訴你一個關于我的秘密吧，當做我給你的畢業禮物如何？”

　　顧易之停頓一秒，輕笑一聲：“最好不過，高考之后聯系。”說完便背著書包離開教室，如沐春風。

　　林音在教室看著書桌上粉紅色的禮物，這是她第一次收到過別人的禮物。看到陳坤進來，林音像做賊一樣將禮物塞進書包里，這是林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賊心虛。

　　回家后，林音將雜書放在雜物柜里，自己則獨自背著書包和禮物走進臥室。她將書包放在床邊，自己則坐在床邊的書桌上拆開顧易之送的禮物，一層、兩層，繁瑣的包裝紙被工整的疊在一旁。林音打開盒子，發現里面有一本1996年出版的《海子詩集》以及一包軟中華，那個年代軟中華價值不菲，林音從沒買過。

　　林音看著盒子里的煙，手在半空停住半晌，眼中一沉，他……知道她抽煙？什么時候？

　　林音自動省略了里面的《海子詩集》，將注意力全部轉移給那包煙。林音拆開軟中華，看見里面夾著一張字條帶著瘦金體卡在煙袋里，上面寫著“少吸煙，對身體不好，要抽就抽好點的，你抽煙一定很酷！”

　　那是顧易之的字。

　　抽煙其實一點都不酷，林音是從初三那年染上的煙癮，在酒吧打工多少也會染上一些，為了賺錢不管顧客有多么變態的要求，她都會盡量做到，吸煙、喝酒也是。

　　嗆人的煙從喉嚨流向肺，又從鼻腔排出，稍有不慎就會被嗆的流淚。阿澤和叔叔從來不知道林音為了維持生活在那些過分的要求中做了多少事。成績再好也抵不過幾張紅鈔票來的實在。

　　吸煙其實一點也不帥，誰不想成為乖乖女，一輩子不碰煙酒，可也不是誰都能成為豌豆公主的。世界上更多的是還沒成為王妃和沒有會魔法朋友的灰姑娘而已。

　　現實與童話不可混為一談。

　　林音拿起紙條，低頭失笑，看著手側的軟中華發愣。最后，林音將紙條放回煙盒，將顧易之送的煙和她自己買的煙一起放在書柜里，很久很久以后，她每當扛不住的時候就會打開這個書柜，那盒軟中華靜靜躺在那里，盡管已經過期，但林音相信他還在。

　　多年后，林音有了錢便獨自搬出叔叔的屋子，連同那本《海子詩集》和軟中華。

　　高考的那三天似乎比以往的三年更為漫長，林音雖然名列前茅但還是怕美中不足，拼命補自己數學的短板。

　　“請考生放下手中的筆……”最后一聲指令到來，宣告三年的結束，畫上完美的句號，2003——2006他們都曾為自己的將來而努力。

　　林音伴著人群走出考場，看到在石獅子旁的顧易之，笑著走過去。

　　“顧易之，你感覺怎么樣？”

　　“還行，應該和前幾次考試差不多。你呢？”

　　“我也就還行。”

　　“林音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我可記得，今天晚上6點，清河公園見，我期待你的秘密。”顧易之靠在石獅子旁，雙十叉腰，滿臉期待。

　　林音聽他說著，想到了他送的煙，不免有些臊紅，只得點頭說道：“沒忘，誒！我叔叔來了，那我們就今天晚上清河公園見，拜拜。”林音余光中看見叔叔和他懷里的林澤在人海中四處尋她，有些激動便匆忙和顧易之道別，跑進人群。

　　晚上，清河公園。

　　“林音，這兒！”

　　“來了！”

　　顧易之站在橋上，穿著簡單的黑色衣服，淡藍色牛仔褲，耳朵上帶著黑色耳釘，向林音揮手。

　　林音一改常態穿上平時不怎么穿的藍格子連衣裙，肩上背著帆布包，頭上帶了一個藍色的蝴蝶發卡。林音左顧右盼，終于看到顧易之伸長的手臂，小步跑到他身邊，這會她到不像個學生，更像是偷偷見情郎的小姑娘。

　　“班長，你今天很不同……很震撼。”顧易之看著身邊的林音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美太俗氣，漂亮不足以形容，驚艷勉勉強強可以夠到，說不出驚艷二字那便用震撼頂替。

　　“是嗎，謝謝夸獎，邊走邊聊？”林音指著人來人往的橋，笑著說。

　　“好。”

　　“顧易之，你還記得你什么時候轉學過來的嗎？”

　　“不記得了，反正是高二。”

　　“嗯……是高二下學期離學考還有一兩個月的時候。”

　　林音一邊說一邊踩著橋上的白線走直步。

　　“那你還記得你第一次月考考了多少分嗎？”

　　顧易之搖頭說著：“時間有點久，記不得了。”

　　“586分，和我同分。”林音停下自己的腳步，正巧站在燈下，那個角落只有她是空閑的。

　　“顧易之，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問你以前的事嗎？”林音轉身鼓起勇氣深吸一口氣看著顧易之說。

　　顧易之溫柔的看她，搖頭笑著：“不知道。”

　　林音低下頭，將自己吸進來的氣緩慢地吐了出來說：“告訴你個秘密，顧易之，我喜歡你。你……介不介意和我這個毛病很多，又愛吸煙喝酒的高三一班班長林音談個戀愛。”

　　將多余的前綴刪去，顧易之就聽到幾個字“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顧易之輕笑。

　　“林音，從很久以前我就說過了，如果是你，我樂意之至。”說著，顧易之拉起林音的手，做了個正式的吻手禮。

　　“你可以盡情的吩咐我，林音，顧易之喜歡你，無關其他。”顧易之放下林音的手，笑著說。

　　“從第一次相見，我就很喜歡你。”

　　——

　　這段被塵封的故事重啟，竟讓林音想到了那本許久未看的《海子詩集》。

　　雖然每年都會拿出來曬太陽擦表面的灰塵，但翻開的次數少之又少，比起香煙，那本詩集是被遺棄的對象。

　　林音走到臥室，找到書架上的書，拿著書坐在飄窗上難得仔細的翻閱。在大概一百五十頁處林音發現那里夾著一朵美艷的薄荷花，經歷歲月打磨早已成為干花，邊緣有些泛黃。而夾著薄荷花的那頁用紅筆劃出兩句話。

　　“從黎明到黃昏，陽光充足，勝過一切過去的詩。”

　　“或許當一段不知疲倦的旅途結束，只有站在終點的人，才會感到累，其實我一直都明白，能一直和一人做伴實屬不易。”

　　在最后一句的旁邊，有人用漂亮的正楷寫下“縱使歲月蹉跎，與你相遇，實屬我一生所幸。”

　　與你相遇，是我之幸運；與你同行，是我之福氣。

　　林音捂臉低頭失語流淚，她看著來自顧易之八年前的告白，不禁懊悔。盡管她最后沒看到這些話，幸好她當年的勇氣沒讓她錯過顧易之。

　　多重時空中總有我們猜不中的結局，但顧易之愛林音是唯一的結論。

　　顧易之，你愿不愿意和我談個戀愛？

　　為你，我的榮幸。

　　她無數次的經過那個公園的小路，抬眼望去，驕陽踏過泥濘在此流淌，感覺記憶中那個少年背光而來，刻在骨子里的模樣若隱若現，東南方向傳來一陣泥土的芳香，輕吻她的臉龐。林音早該知道，他們早在俗世間相遇。

　　高考完那十幾天的空閑，顧易之和林音的進度已經從碰肩變為拉手。

　　某天顧易之拉著林音在夜場散步。

　　“班長，你有煙嗎，給我一根，我想嘗嘗煙的味道。”顧易之拉著林音的手站在燈下，捏著林音的食指補充道。

　　“就是平時你放在包里的那種。”

　　林音看著顧易之，手漸漸的鉆著裙角。

　　“顧易之，你講真的？你別學我，我是被傳染的，你想都別想，你還是個孩子。”

　　林音松開被牽著的手，少了嬉皮笑臉有點正經。

　　“我就想試試，我不會上癮的，我早就成年了，小班長。”顧易之拉著林音坐在一旁的長椅，像給貓順毛一樣捏捏林音的脖子，哄道：“我就是想嘗嘗你喜歡的煙是什么樣的而已。”

　　說著，顧易之便搶過林音肩上的帆布包，拿出包里的香煙，上面的雄獅標記顯目。顧易之微皺眉，從中拿出一根香煙要抽，卻被林音阻擋。

　　“要抽自己買去，我這個不好，你一定不會喜歡的。”

　　“只要是你，我都喜歡。”

　　“下次我給你再買點好的，這煙不好，我不抽你也別抽了，好不好？”顧易之彎下腰，摸了摸林音的頭發笑著說。

　　“顧易之，你真是……”

　　你真是無可救藥。

　　“聽話，我下次帶點好，乖。”

　　林音看著顧易之不知不覺被下了迷魂湯，竟也點著頭答應他。可是煙癮哪是那么好戒的，只能這么騙騙顧易之了。

　　顧易之笑著將煙塞在兜里，說：“我幫你保存，下次再給你。”

　　這個人總是這么狡猾。

　　“走吧，我們去看海，天象說今天星星很多，很美。”

　　說著，顧易之便拉著林音走在人群里，趴著欄桿吹著海風望著來自宇宙的光輝。

　　剎那間所有的夜歸還給星河，把所有春光歸還給疏疏籬落，人群擁擠處，剩余的光輝滿地灑落。

　　之后每次林音路過那里總會可以停留幾秒，感受海風或許在某一刻她和顧易之感受過同一陣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