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瀝細雨打濕了山間泥濘的青徑,恍然數日過去,此刻馬車已顛簸在了回京的路上…..
窗欄下搖晃著疏漏日光,靠在那溫暖的胸膛上,長睫微垂的小臉頻頻回想起那夜發生的事情,心中仍充滿了難以釋懷的在意。那夜…..他雖對自己坦白了許多關于那人的過去,但是那日行宮侍女們私下的對話卻又從深藏的心中縈繞去了耳際…..
那日午后,自己與蠻兒去了行宮外的山間散步,卻無意中聽見了紅楓后侍女們遠遠走來,似有在嬉笑談論…..
“哎,你說……”
“我們這水清宮是不是真的不干凈?”
那樹后的侍女們邊走邊道著,更時不時傳來了銀鈴般的笑聲。
“佑晏,這事你可不能胡說,此次娘娘來,范大人可叮囑了大家,水清宮之事,萬不可讓娘娘多心。”
“那位娘娘看起來身子柔弱,可是受不起驚嚇…..”
“若是知道了我們這里…..”
“…..”
“那不得…..嚇得連夜趕回京中?”
另一旁的侍女壓低了聲音笑道。
侍女們的肆意議論讓一旁若顏與春蠻不由立在原地,滿臉詫異了起來。
“哎,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奇怪,但凡王爺來的幾日,這…..倒也消停了去…..”
“王爺陽氣重,能壓得住那怨靈唄。”
“不然他也不會與側妃娘娘如此日夜形影不離…..”
“有王爺在,那寧娘娘的冤魂再厲害,也不敢作祟了去。”
…..
侍女們掩笑議論的腳步漸漸遠去,立在林中的女孩不禁垂下了惘然失措的目光。
“原來…..這幾日……夜中我所聽見的…..”
“興許不是幻覺…..”
“不過這世上…..”
“可真有…..”
……的存在?”
…..
馬車的顛簸聲回到了耳邊,這幾日與身邊人肆無忌憚的日夜讓自己無暇顧及旁事,而如今冷靜地回想起來,一切卻讓人不寒而栗……
那夜在后殿時,因為在意侍女的話,自己心生恐懼,更未敢確認那供奉之所的掛畫之后…..
隱隱慶幸的同時,卻也免不了留下了些許好奇…..
“你這是怎么了?”
“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寧……”
懷抱著自己的男人側目溫柔道,那敏銳的目光儼然發現了自己的異常。
若顏含笑搖了搖頭,目光垂到了自己通紅的手腕上…..
“我必不可讓他看出我的在意…..”
直覺提醒著她的內心,女孩忍住了那已到嘴邊的疑問。
“怎么…..現在….”
“可還疼?”
男人見她微凝眉頭,倒以為是自己所行之事讓這嬌弱的女孩心生了不滿。
男人私下的索求雖花樣百出,但若顏早已習慣了這般難堪,甚至在他嫻熟溫柔的點撥下產生了些許奇妙的依賴。她搖了搖頭,紅著臉拉過袖裾,將那印跡遮掩了去…..
“若顏無妨…..”
“只是想起回京以后,王爺不能時常陪在身邊,心中難免有些失落……”
一絲惆悵笑意揚上嘴角,元儼凝向懷中人,又不禁沉默了許久…..
“你想讓本王日日陪著你?”
他似有掛上了玩笑的語氣。
“當然…..”
“我…”
若顏不假思索道,想起這男人在王府時廢寢忘食之日,女孩又只能懂事地收起了自己的任性。
“看來,是本王那數月,讓你感覺委屈了…..”
如風溫柔徜徉在那笑意暖融的面龐上,他停頓思慮了片刻,又道:
“也罷。”
“只要你愿意…..”
“本王….倒無妨得空就來陪你。”
“只是公務繁忙,抽不開身時,你若愿意,倒也可來元榮殿陪本王坐坐……”
“元榮殿?”
猶記自己找到父親那日,正是在這元榮殿中,此處應是他處理政務,會見下臣的地方…..女孩記得即使是漓畫在他身邊時,也未曾有過這般承諾,此刻男人包融著自己的目光徜徉著無限寵溺,已是無所顧忌。
若顏心中隱動,這承諾來得突然,讓她一時間難以平復心中的寬慰之情。她含笑點了點頭,片刻后又揭開了一側的幔簾,將略顯羞澀的目光放去了窗欄外…..
“都說…..傾慕之情最是無解…..”
“如今,本王算是徹底明白了…..”
男人的感嘆讓那羞澀杏眸又回以流盼,只見在朦朧日光里,那修長笑眸溫柔地凝望著自己,淡然處之地說起了心中隱藏已久的心里話。
“本王,從未如此傾心于一人…..即便…..”
少年時的回憶讓他欲言又止,片刻后繼而又幽幽道:
有時候甚至覺得…..”
“有些事情,有時候像是前世因果,有時候…..”
又覺得是命里注定…..”
他放眼去窗外景色,一番感嘆后,又向心上人轉回了柔媚眉眼。
“人吶,有時候明知是劫難,卻更容易義無反顧…..”
“王爺…..”
男人嘴角若有傷感的苦笑浮上了女孩隱惑不解的心頭。
“但愿,一切都是我多慮了…..”
那苦笑中晃過細微悲憫的神色,在女孩凝神微審的眼眸里,他又將目光投去了明亮的窗外…..
……
自從行宮歸來已過去了一月有余,天氣漸冷,北風漸寒,轉眼已是臨近正月的真冬之際……
這些日子里,男人依舊不減對自己的戀慕,更是兌現了自己的承諾,一得空便踏足于漣珠院,哪怕無暇留宿,也得以許久溫存。正因如此,連漸漸冷清下來的元燕殿侍女們也時有感慨如今這王府中,寢殿形同虛設,而那位側妃娘娘出生與學識都可謂優越,品貌更是端莊溫柔無可挑剔,在偌大的王府內,甚至皇宮之中已口碑載道,甚有了些許平妻之范。
這日,這對“夫妻”在元榮殿中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男人處理公務之余,女孩則閱讀在側,如此流淌的時光甚是靜謐美好,屋中仿佛落針可聞,更有眉目交融間充斥著的暖意融融…..
夜半時分,正在女孩靠在榻旁執卷細讀之余,那桌前的男人放下了筆,披著外衣,無聲地走到了自己的身邊……
“怎么,還在研究文榮院的書卷?”
男人的目光落去女孩手中的書頁之上,攏著手含笑意。
“嗯。”
若顏抬起頭,回以微笑道:
“邢先生說這文榮院中的古籍我可以隨意借閱,如今我入府這大半年,文榮院的古籍亦已讀了大半…..”
男人將肩頭的外衣蓋去女孩單薄的肩頭上,溫柔的目光里盈滿了欣慰。
“你不覺得府中無趣,我便放心了。”
“對了…..”
他似有想起來什么,又含笑道。
“如今白漓畫…..”
“她還住在你那里,她….”
“可是…..”
“想留下來?”
直言不諱的挑翹之眸落入了女孩的垂睫上,那雙杏目從書卷上抬了起來。
“王爺…..您是如何….?”
若顏不知這男人如何知曉漓畫心中所想,滿臉寫滿了詫異。見男人凝神不語,她又錯開了目光…..
“王爺與漓畫姑娘感情深厚,只是如今她小產之后,身子不同往日,更時常郁結難安….”
“而元燕殿的瑣事繁重,漓畫姑娘道,她興許要辜負了王爺的好意,這般重任……怕是…..”
凝聽著女孩欲言又止的解釋,元儼揚起了幽然的嘴角。
“這件事,她若已做決斷…..”
“本王倒也…..”
“無異議。”
…..
男人爽快的應允讓若顏微感意外,卻不知那侍女心中的苦痛已盡入了男人愧疚的心里。
“如今你身邊無一年長侍女,白漓畫性子沉穩,做事細致謹慎……”
“讓她留在你身邊,本王倒也放心…..”
元儼解釋著,垂下的眼眸中卻閃爍過些許黯然。坐著的女孩握緊了肩頭的外衣,沉默不語的嘴邊卻劃過了一絲惆悵。
“王爺讓漓畫姑娘教授若顏府中事務…..”
她似欲打破這微有感傷的氣氛,又將話題引去了別處。
“如何?你可應付得來?”
元儼溫和道。
“賬目雖繁瑣,但若顏…..一人也可以處理妥當了。”
女孩頷首,話語亦十分恭敬。
“你與漓畫一樣,都是聰慧伶俐之人。”
收起了傷感,感嘆傲然的笑意向自己投來后片刻,男人又攏手走去了窗前。
“不過…..”
“這府中的事務繁重,本王不忍心…..”
“讓你一人承擔。”
那幽然笑眸側目徉徜而來。
“所以暫且交給本王身邊的人,你…..”
“再多給些時日,陪著本王。”
絲絲不解扣進了若顏的眼里。她怔了怔,又漸浮上了溫柔的神色。
“一切但憑王爺作主。”
她不假思索道。
“不過,若顏聽聞…..”
“如今王爺身邊新來的這位姑娘,樣貌出眾,性格爽朗…..”
“您….”
耿直的試探之語消匿在了夜色漸濃的屋中,若顏直視其面色,卻察覺到男人此刻滿面的詫異已漸化為了絲絲釋然的笑容…..
正在他欲開口之際,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王爺,不好了!”
還未等屋內的交談繼續下去,下人焦急的聲音已隔著門窗惶恐入耳。
“進來。”
聽見來人正是范鄂,元儼似有凝重地回過身,又往桌邊走過來。待他落坐下來,那侍從已推門而入,緊接著在兩人的面前跪了下來。
“何事?”
那尊貴的男人眼中似有不悅,卻還是按耐道。
“王爺,娘娘。”
“若….若竹院出事了!”
…..
“什么,若…..”
意外頓呼之欲出在若顏的臉上。
…..
“是、是王側妃…..她…..”
范鄂不安地看向了一旁的若顏,回過的神色中卻似有介懷。
“無妨,你說。”
元儼目光不改凌厲之色,此刻已絲毫不介意一旁已知曉一切內情的若顏。
“王、王側妃她,她一時憂思過度,可是…..”
“可是又自尋短見了!”
侍從回過神來,道出原委的語氣甚是憂心難安。
似有惆悵不解于眼中,那坐在一旁的男人竟而陷入了凝神的沉默。
…..
若顏坐立難安起來,轉過頭看去了身旁之人。
“聽聞明日….姐姐便要啟程去云隱寺…..”
“這…..”
….
“可有大礙?”
男人的目光從若顏的身上沉默地移去眼前,半晌后,只是向眼前的侍從淡淡地問了一句。
“多虧明舟姑娘發現及時,娘娘性命倒無礙。”
侍從的話讓元儼微松了一口氣,他輕緩過心中紛雜愁緒,又漸倚上了椅背。
“不過…..”
“娘娘精神恍惚,如今起不了身,方才…..”
“方才什么?”
那男人垂目拿過茶盞,用茶蓋撇了撇溫熱的茶水。
“方才一直口中念念有詞,說是要…..”
范鄂亦是不解于女人今日的反常。
“說是要….”
“見王爺您…..”
那手中的茶蓋懸在了半空中,片刻后,男人合上了茶蓋,嘴角浮上了一片黯然的苦笑。
“她這…..是何意?”
“見本王?”
想起以往數年,她一向與自己疏遠,今日這般請求,倒是第一次聽聞,此刻自己的心中甚感不可思議…..
主仆兩人眼神中透過了意味深長的交匯,元儼站起身,又將手抄進了袖中….
“元儼…..”
若顏匆忙站起身,那外衣滑落去了地上,眼中更透出了欲與他同往的希望。
“她的事…..”
“本王應與你說過…..”
“你毋需再過問。”
“夜已深,今晚…..讓春蠻送你回漣珠院。”
男人不假思索地打消了若顏的希望,心中更是透過了重重憂心。
“至于內侍之事,待明日…..”
“再與你詳說。”
說罷,那男人拋下側目的笑意,便不再多作解釋,隨著侍從的引領,踏出了元榮殿的殿門…..
…..
夜幕下,空蕩蕩的殿中,留下了女孩孤單影只的身影,她不解于男人猶如謎團的內心,更是擔心起莊雅的情況。而此刻蒼白月色下,那與貼身侍從行走于庭院中的身影卻收起了笑容,放下了徹底的威嚴厲色……
“王爺,那日在云隱寺之事…..”
“您…..?”
侍從此刻亦無所顧忌道。
只是男人一路沉默,面如沉潭,更冷若冰霜。
“您令屬下留意側妃娘娘的行蹤,如今….”
“您為何不…..?”
面對男人的無動于衷,侍從甚是難以理解。
“本王…..與丞相大人還需共事。”
“有些事,若非危急,本王無須多加過問。”
男人的回應決絕而有力,只是這次次的隱忍卻讓侍從甚是心感不公。
“不過王爺…..”
….
“妙元那邊,你也…..多留些心。”
還未等他再次進言,那男人又謹慎地補充了起來。
“…..”
“是”
范鄂知曉這男人一向以大局為重,為了朝中之事,自己的感受總是習慣性地迂回去了最后…..
…..
就著月色,不過片刻,兩人已來到了若竹院外….
此刻的若竹院燈火幽然,更沒有外人來過的跡象。
“她可有請大夫?”
男人一邊走進院中,一邊向范鄂詢問了起來。
“明舟姑娘說側妃娘娘只是受了些皮肉傷,倒并無大礙。只是此刻情緒不穩,更不愿近生人。”
“娘娘說是…..除了您,誰都不愿見。”
侍從的話讓元儼冷冷地笑了起來。
“她這話,可是話里有話吶……”
那諷刺之意寫進了話語中,微懼涌上心頭,侍從已不敢再多言。
…..
待那襲蟒紋常服下的腳步踏入了若竹院的屋里,屋內跪在榻邊的侍女立即伏下了身。
“王爺…..”
明舟抹著眼淚,垂下頭的模樣甚是楚楚可憐。
元儼的目光從那侍女的身上無奈地移去了床榻之上,卻看見榻上被褥緊裹的女人背對著自己,一頭散亂的青絲盤踞在枕下,更是傳來了隱隱抽泣的聲響…..
微弱的燭光下,許久的沉默后,男人抄手在榻邊坐了下來,對那背影幽幽地開了口…..
“你…..”
“身子如何?”
他的神色帶著微疑的試探,語氣卻平靜得出奇。只是男人的到來并未讓那清高孤傲的身影有所反應,她對他一如既往冷淡,更似不愿理會。
女人如此反應讓元儼早已習慣,他揚了揚了嘴角,又緩緩站起了身。
“王莊雅…..”
….
“你不會認為…..本王將你留在府中,是…..”
“因為心中還對你留有一絲憐憫?”
男人淡漠的威視垂去了那身影之上,屋中的火光隨風隱隱晃動了起來。
“若非你父親替你百般求情….”
“你的生死與本王…..”
…..
“又有何干?”
男人瞇著威厲雙眼,而冰冷決絕的話語流入耳中,那面對著墻角的女人已是淚流不止。心中似有絕望的聲音在那黑暗的角落里一遍遍呼喚著自己,她閉目痛苦地忍著嗚咽,卻只覺得此刻生死不由己身。
那日之事浮上隱痛的心間,男人知道自己自幼時便待她如兄如長,卻不知為何自那日以后,自己的胸中卻有了幾分難以解釋的苦悶…..
他嘆了口氣,不再多語,說罷便要起身離去,卻是那痛心的眼眸無奈抬起之時,一雙潔白纖瘦的手臂從身后伸了過來,緊緊抓住了自己寬袖的袖裾……
“王爺…..”
女人微弱的聲音幽然回響在了耳邊。那榻前的男人回過了頭,卻看見了眼前的女人滿目蒼涼,淚流滿面,那般柔弱之態確是第一次在自己眼中倒映了進來……
“這數年,莊雅吃齋念佛…..”
“深省己過…..”
“原以為可以了無牽掛地遁入空門…..”
“卻不曾想如今,一腳踏入佛門之后,卻發現其實…..”
“這世上,對雅兒寄予了包容、寄予了深厚感情之人…..”
“是王爺您…..”
她蹙眉含淚隱忍道,那悔過的眼中涌上了淚光,已模糊了眼前人凝思不解的鳳目。
那目光靜默沉思了片刻,面中卻并未有絲毫緩和之色。他靜靜地打量著她,仿佛在深潭般的鏡中審視著自己,也審視著她隱藏至深的真心…..
“你若真省了己過,今夜…..”
“好好休息…..”
說罷,那不愿尋惱的凝眸轉了過去,
“有事…..”
“明日再說。”
他欲走,只是女人抓著自己袖裾的手并沒有一絲松開的意思。
“您可以走,不過….”
“您走了之后,雅兒這條命,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女人漸而堅韌的語氣帶過了孤注一擲的決絕,元儼回過頭,凝眉審視上了那雙手緊緊抓住自己衣裾,已從被中坐起身的孤傲美人。
…..
“世人….皆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那肅穆之人淡淡地開了口。
“本王卻覺得…..生死之抉擇……”
“終歸在自己。”
“不過…..”
那話鋒急轉,他又道:
“你在沖動行事前,可曾…..”
“想過你的父親,想過…..”
…..
“你的…..”
“兄弟姐妹?”
男人的垂眸甚是肅然。
半晌,滿臉詫異的女人臉上漸浮上了絲絲苦笑。
“于他而言,我只是一個無用的女兒…..”
“而我的想法,他亦未從未在意過…..”
“造成如今的局面,那個人…..”
“才是罪魁禍首!”
……女人的含淚辯解與控訴讓元儼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中。
“我若真的死了,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痛癢…..”
“不過…..”
絲絲肆意笑容徜徉上了那淚流滿面的面龐…..
“若是他的女兒…..”
“后悔了…..”
那笑中含淚,盡透出了嘲諷。
….
“若是那人知道她的女兒放下過去的一切,如此低聲下氣地回頭來懇求您…..”
“而您….卻如此不聞不問如此視而不見…..”
“若是他的女兒……對您愛而不得,而走上絕路…..”
“那么您覺得,他…..會作何感想?”
女人攥著男人的衣袖跪于榻上,仰頭看向那挑翹的回眸,面中笑意已融入了毫無忌憚的神色里。
這一番話讓元儼詫異微怔,似有痛意浮上顫動的心頭,往昔模糊的歲月中,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孩繞過自己面前,傾身沖自己投來了如春風一般的盈盈笑意。那般單純的笑眸與眼前人滿面含笑的嘲諷在火光中漸漸重疊在了一起,不知何時,那一成不變的傲然眼眸中竟也浮上了世事無常的感傷之色……
審視著女人不遜的漆黑瞳眸,男人回過了身,釋開了淡淡笑容…..
他從她手里輕回了衣裾,將之擺好,又攏手在她榻邊緩緩坐了下來……
“你們…..”
“都下去。”
他瞇著細長眸子,一邊凝望著女人的眼睛,一邊對一旁的下人道。
…..
“王爺,這?”
范鄂滿面詫異,而一旁伏地的侍女抬起了驚恐的眼眸,更是止不住顫抖的手。
細微的動作盡入那謹慎的侍從眼中,他遲疑了片刻,卻是男人的令已下,他已無多加思慮的余地…..
“是。”
范鄂躇疑地站起身,瞥了那亦起身的侍女一眼。又回望過眼前的男人,卻是他側眸似有含笑不語,仿佛與自己再一次默認了此刻的決定…..
范鄂轉身離去,明舟亦匆匆退了下去。屋里微炙的空氣在侍女合上門的一瞬間,頓消匿地無影無蹤,寒氣襲人的夜色里,她轉過頭,卻遲遲不肯離去……
“怎么?后悔了?”
廊亭里,那侍從攏手持劍,靠在一旁冷冷道。明舟恍然回過神,驚恐地轉過了頭。
“你們相府家小姐命大….”
“當初若許了旁人……”
“怕不是…..已喪命百回了……”
那不屑笑意盈上嘴角,侍從已不再掩飾自己的鄙夷。
…..
“王爺不計前嫌,你們…..”
“也別總想些籌謀算計。”
他看著侍女沉默不語的身影冷冷道罷,礙于主人之命,他不愿點破一切,話語中卻充斥著無奈和心酸。
就在兩人相對無語時,那房中接而傳來了衣落物動之聲。
“小姐……”
侍女含淚止住了自己欲推門而入的手。
此刻那侍從起身,心中的憤然讓他亦是不愿再做久留….
“你還在那做什么?”
他冷冷提醒明舟道。
“想繼續聽下去?”
他的語氣已甚不耐煩。
“我…..”
明舟不舍,此時此地,卻又無法將真相向旁人道出,她擔憂掙扎著,只能抹去眼淚,依依不舍地挪開了腳步……
…..
“今夜…..”
“可是分外冷……”
若顏裹著外衣,凝望著半開的軒窗外,低垂的月色裹著片片幽云,只覺得心中隱痛難耐。
“我努力想走進他的心里,如今卻發現…..”
“那顆心,有時候暖如陽春三月,有時候…..”
“又猶如真夜寒冬…..”
“我…..時而得到他的指引得以磕磕絆絆地走下去,時而又…..”
“不覺陷入了迷途……”
……
“后來,我不知被他擁入了懷中多少次,卻是再多的溫暖卻依舊填不滿我心中與他原本的疏離…..”
莊雅心中呢喃著,仰起了星淚點點的目光,那清冷的面龐在男人的悲憫垂目下已是淚流難耐,無以自持…..
“莊雅…..”
“你可曾想…..回到過去?”
“…..元儼…..”
“誰不曾想過…..”
“您….可是也?”
見男人輕點了點頭,女人的笑容更迷惘了幾分。
“不過…..命運如何,我們…..”
…..
“身不由己,無從選擇。”
接過了女人的話,絲絲苦笑浮上男人的嘴角。
“在本王心里,你一直是特別的存在……”
“就像…..”
…..
“但愿以后,雅兒能忘卻以往的一切…..”
“以真心待您。”
她打斷了他的話,將那深藏的痛楚緊緊按耐在心中,與他故作輕松道。
元儼不語,無奈含笑點了點頭,輕嘆著,又將她撫身坐起…..
“今夜來得倉促,元榮院那里,還有些事需要處理…..”
“本王必須要回去了……”
“晚些,你讓下人收拾東西……”
…..
“您這是?”
….
“這里偏僻不便,你擇日…..”
“還是搬回蒼南齋。”
…..
“王爺的意思是?”
那不確信的眼中透過了絲絲詫異。
只見那俊朗之貌徜徉起溫柔,他凝著她的眼眸,又極盡了安撫之色。
“你是本王的側妃,府中…..”
“自然可以隨意出入。”
這簡單的一句話,讓女人心中的石頭徹底地落了地。
“那皇上?”
她攥了攥他的衣袖,又難耐起眼眶中涌上的熱意……
“你放心,本王會與圣上言明。”
…..
“元儼……”
淚水從女人的眸中滑落下來,他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嘴角又漸而微揚了起來……
…..
目送著那尊貴清肅的男人幽幽整理好衣裳踏出了自己的屋門,一旁奉茶的侍女亦迫不及待地走進了屋里……
“小姐!”
她謹慎地確認了男人的遠去,輕輕合上門,回頭將茶水放去桌上,便一臉憂心重重地坐回了女人的身邊……
“如何小姐,王爺他…..”
女人合上衣襟,似有難言地點了點頭。
“王爺待您…..?”
侍女委婉道。
“他待我…..很溫柔…..”
女人苦笑著,目光中盡是愧疚。而這話讓明舟亦如釋重負,她喘了口氣,又急忙起身將茶水端到了女人的身邊。
“如此一來,您的這樁心事,可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侍女含淚道著,目光漸漸落去了女人輕薄衣衫上。莊雅惆悵地含淚苦笑,不知覺地撫上了那還未有變化的平坦小腹…..
“我這孩子…..”
“來得不是時候…..”
一抹放松笑意盈上了嘴角,她惘然著目光,對自己深思熟慮后的決斷、未來的一切有了長遠的籌謀。
“那日,我想在剃度前,最后一次與他重溫故夢,卻未想…..”
…..
“這凡塵俗世….如此不愿舍下我…..”
她在明舟的身邊念道,已是知道自己沒有了任何退路。
“這往后,我再不愿走近他的身邊,卻是因為這個孩子,我…..”
“不得不放棄一切,去博得那人的寵愛…..”
“他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會作何感想?”
“從兒時起,他便待我甚好,娘去世前那幾年,但凡我隨爹娘入宮,我與娘去慶壽宮拜見太妃娘娘,那時殿下…..便會領我們一起玩耍,更是教我與卿合寫字作畫,領我們讀書。”
“那時他已過總角之年行了冠禮,身邊亦有青梅竹馬,而我與卿合卻還是愛跟在他身后纏著他玩鬧的髫齠孩童。”
“若不是后來他成婚,先帝接而駕崩,我與妹妹們遷去了杭州,我興許真的會喜歡上…..”
回想起這幾夜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后輾轉難眠、難安愧疚的夜晚,女人欲言又止,又惘然嘆了口氣。
“如今…..”
“我已徹底想明白了…..”
一行淚水劃過了女人微熱浮紅的臉龐,她輕握過了放在自己衣衫上那侍女的手…..
“只要這謊言,能夠撐到孩子足月…..”
“讓她不為外人指指點點,名正言順地平安出生……”
…..
“便是我唯一的掛念了…..”
昏暗的屋內,那兩廂纏綿中斷落了的一地佛珠隨著窗外的微風滾去了腳下,明舟摟緊了懷中人,兩人彼此相望相依的瞳眸里,又透過了絲絲隱潤的微光…..
……
遠遠看見男人從若竹院的竹林小徑中抄手走來,一旁久候多時的侍從立即起身迎了上去。
…..
“王爺……”
兩人穿過了竹林,又走入了深深庭院中…..
“這件事…..雖是您的家事……”
“但還請您誤怪屬下多嘴一句。”
“你想說什么?”
男人神色平淡道。
“今夜側妃娘娘,一改反常與您說了那些…..屬下…..只覺得此事蹊蹺…..”
“您不僅不計較她與那….”
“還…..”
想起這男人看似沖動的舉動,他不知該如何說下去,只能欲言又止。
“她…..顯然是在利用丞相大人威脅您。”
“威脅?”
侍從的擔憂讓元儼釋然含笑了起來……”
“她…..大概是不知道….”
“除了那日巫蠱之事……”
“她與…..那點事…..”
“她父親藏著腋著,想方設法瞞著本王?”
嘴角的笑意淡去,男人看去遠方,又輕嘆了口氣。
“她父親應該也知道,留著他女兒一條命,已是本王……”
“對她最大的寬容了…..”
…..
“既然您并非在意丞相大人,那您為何…..?”
侍從的面中寫滿了不解。
“本王雖不知道她心中如何想,不過…..”
“這件事,僵持了這么多年…..”
“也該是…..”
“有個結果的時候了。”
寒月映在男人微仰的臉龐上,那蒼白的容顏泛著熠熠朗耀。
“倘若這么做…..”
“能順了她的愿望,遂了丞相的心意,倒是了了我一樁心事……”
男人無奈地笑了笑,卻是并不在意那女人的真心與否,心懷何種目的。
“她既然向本王低頭,本王…..自然也沒有再為難她的理由……”
“就算她心中對本王還有怨…..”
“只要…..”
“她從此真省己過…..”
……
“往后,與…..”
…..
“劃清界線…..”
一絲苦澀笑容側目過夜色里,又正視去了前方的月色下……
“那這件事,于己于彼…..”
“皆是最好的結果了。”
幽幽話語徜徉去了霜色里,侍從跟上那從容的腳步,兩人一路三言兩語地交談著,已是往元榮殿的方向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