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的荊王府內,高低錯落的楓紅杏黃間,處處透著喜慶繁忙之景。侍女們將陳放茶水鮮果的金盆玉皿置于案盤之上,執案于各殿之間來往著。今夜的家宴設于暖音閣外的庭院內,庭院中流水潺潺,楓枝婆娑,陣陣暖風吹低了秋色,將一抹璀璨的陽光融化在了舞伎們于草地排練的重重身影中…..
“如今娘娘懷著身孕…..”
“王爺…..還時有在那留宿?”
身后侍女的輕聲議論斷斷續續入耳,此刻提前入席,于桌前欣賞著流水秋色的女孩錯開了侍女們的側目,不禁面露了幾分尷尬神色。她撫了撫落在裙上的楓葉,拈上一片,瞳色動容間想起了近日來,那男人的確時有留宿于自己的房中…..
“這期間…..我與他…..”
“雖百般溫存,但他倒也未再勉強自己….生出些心驚膽戰的事端來?!?p> 若顏微紅了臉頰,想起與他在情至深處時,自己半推半就之中被授了些荒謬不堪之舉……
“最初…..本該是拒絕的…..”
“但是那人甚是“循循善誘”、溫柔耐心。”
她胡亂想著,漲紅了臉、若有矛盾地反思了起來。
就在女孩出神之際,一只大手輕撫上了自己肩頭,若顏詫異地抬起了頭…..
“元儼?”
凝著那雙含笑鳳眸環繞至身側,男人放下衣裾,在自己的身邊從容地落座了下來。
“這幾日…..你的氣色恢復得不錯?!?p> 似是看穿了自己的那點心事,男人的目光膠著地曖昧打量著,女孩的臉滾燙了幾分,目光更是有所慌亂…..
“昨夜…..”
元儼轉過了一抹暖笑,放眼去這滿園秋色,若有所思地開了口。
“昨夜…..”
重復上他的話,若顏想起昨夜自己突發奇想的主動,只憂心是否被這個男人看作了笑話。
“昨夜我只是…..”
…..
“昨夜若不是本王耽擱了些時間,你倒是可以早些休息了。”
“王…..王爺公務繁忙,若顏多等些時候,自是應當?!?p> 若顏急于解釋,而一問一答后,男人突然停止了對話,目光停留在女孩微張的唇瓣上,似是微瞇著眼出了神。他伸出手,輕撫上了女孩的頰邊,又將拇指沿著那圓潤光滑的臉頰輕移去了柔軟的櫻色邊…..
“元儼…..?”
只是自己的詫異并未動搖男人的沉默,那目光入神地打量著自己的唇邊,指緣似要摩挲探入,卻又隨著狡黠的媚眸抬起,動作故意地停頓了下來。元儼欲言又止、笑看上了懷中人情不能自抑的神情。
“你可知,你主動了幾分…..”
“本王…..”
“便徹夜難眠了幾夜…..”
“這責任…..”
他一邊說著一邊垂下雍容的目光,若無其事地凝近了自己唇色前。
“你說該如何承擔….?”
男人嘴角隱現的狡黠笑容讓若顏徹底燒紅了臉。
“您…..!”
濃烈的衣香鉆進鼻中,她已是嗔怪地抓緊了他置于自己座椅扶手上的寬袖。
“這里可是暖音閣,大、大家…..都在…..”
“您、您能否不…..”
見若顏滿面生臊,男人按耐著隱約滿足,揚起了慵懶的笑容。
“怎么,生氣了?”
“王爺!”
“不錯,生氣的樣子更甚可愛?!?p> “元儼…..”
只是無論女孩如何嗔怪,男人只回握過那柔荑之手,柔媚含情地追上了若顏不知所措的目光…..
…..
兩人毫無避諱、情酣意濃的一幕落入不遠處侍女們的眼中,使得女孩們紛紛感慨了起來。
“你們瞧王爺那眼神,可是長在側妃娘娘身上了?!?p> “以往咱們府中,有哪個女人能讓王爺這般上心。”
“是個男人都對美人沒有抵抗力,何況還是這般絕色佳人?!?p> “你們這說的,可把王爺與凡夫俗子混為一談了?”
…..
“姑且不說王爺是不是凡夫俗子,我倒覺著就算是世間普通女子,也難免不會對那位娘娘動心,這…..可真是件妙事?!?p> “是吶是吶……”
“府里誰見了娘娘不會如此感慨一番?”
“不過,這世上…..真有如此完美的人?”
“若不是玉仙轉世,就怕是詭獸成精了吧?”
“…..那,那可就怪不得王爺了?!?p> 就在侍女們低下頭掩口而笑之時,不遠處繁茂的枝葉間,蓉煙與允熙一行人往這里走來的身影若隱若現了起來。侍女們瞧見這一幕,頓收斂了放松神色,張皇失措地繼續起了手中的活。
…..
“母親,您說今日要給熙兒一個驚喜?!?p> “可當真?!”
牽著蓉煙手的女孩側過頭,一臉嬌俏地笑道。蓉煙向女孩溫和地微以頷首,看著這日漸脫落成少女模樣的孩子,女人的眼中盡是欣慰之色。
女孩滿懷期待地拉著那只溫暖的手,急切往布置好席宴的庭院中疾步走了去……
…..
待府中人禮畢完左右落座,對面擺放著的空蕩蕩的椅子卻讓若顏心中的惆悵又生。她令一旁的奶娘將允珠抱上前解憂逗弄,又時不時抬起頭與其三言兩語地閑話了起來。
此刻對面桌上,今日的小主人神采奕奕,穿著奢華講究,石蕊粉霞帔襯著滿頭珠翠,小小年紀已儼然有了幾分宗室女的矜貴模樣。她與蓉煙不時倚身談笑,漏下的余光卻在意地落在了若顏的身上。
見這美麗的女人撫摸著渾圓的小腹,時有與自己父親滿心期待的目光纏綿交融,女孩純真的目光中竟閃過了一絲失落…..
“自她入府,我便竭力去接受她的存在。”
“她為人謙和有禮,母親并無介意,我亦挑不出毛病。至今…..倒也相安無事?!?p> “只是如今她腹中有了這個孩子…..”
“雖還不知男女,但時至今日,我在府中一人獨受父王疼愛的處境,大約是要變了?!?p> 院中絲竹樂聲漸起,舞伎們婀娜的身姿在眾人舉杯歡暢的閑聊中翩翩起舞了起來。宴會行至酣暢、愛女時有恍惚的神情落入蓉煙的余光中,使得她想起來什么,只不動聲色微微轉過頭,與身邊的墨竹略有耳語。
侍女墨竹走至元儼身邊,俯下身輕聲說了些什么,元儼若有所思了片刻,只立即滿臉堆笑著點了點頭。待這侍女領命退下,他側目去身邊的范鄂,向他投去了意味深長的目光…..
…..
“余姑娘!”
侍從尋去了暖音閣外。他環顧四周,終是發現了領著侍女匆匆趕來,手持案盤呈著木匣的鴻音。
“余姑娘,在下總算是尋著你了?!?p> “如何?東西可帶了?”
他一臉焦急地走近女子身邊,一邊與她往庭院中走去,一邊關切地問了起來。
鴻音知自己耽擱了時間,不敢向這貼身侍從多有辯解,只低垂著神色,無奈地點了點頭。
…..
院中的曲子告一段落,舞伎們紛紛退下,元燕殿的侍女們則在這些匆匆離去的身影之中俯身走上了前。
“聽聞父親母親今日說有驚喜給熙兒?!?p> “我瞧這木匣子甚為精美,說得可是此物?”
允熙瞧見侍女們如此鄭重其事,不禁一掃惆悵,綻開了驚喜的笑容。
“正是?!?p> 蓉煙和藹地撫上了身邊愛女的手。
“此物乃是你父王數年前親自令御司金打制而成,以金鏨刻鏤,以珠玉鑲嵌,做工繁復,耗費甚久。是連宮中也找不出相同一支的難得之物?!?p> “噢?”
“這么說,女兒可就更好奇了?!?p> 女孩欣喜的目光瞇成了兩輪彎月,乖巧地看去了父親的臉龐。元儼點頭回應著愛女的笑顏,凝思的眸中卻有些恍神。
“鴻音…..”
他整理了心情,側過了目光。
第一次聽見男人如此親密地喚自己,鴻音怔怔抬起頭,流露出了滿臉錯愕。而這一切亦讓若顏和漓畫側目…..
“她與他,到底…..”
若顏不解尋思之時,身后的侍女臉龐上,詫異卻化為了絲絲憂慮,這憂慮使得她將眉頭蹙起,透出了滿目擔憂。
鴻音向男人一禮,接而在他的授意下徑直走至蓉煙與允熙的身前,俯下身子,挺直了手臂,將木盒小心地呈了上去。
小郡主看了看母親,紅潤的臉蛋充盈著喜悅之色,她沉浸在眾人祝福的目光中,伸手接過了那只盒子…..
就在她與蓉煙含笑相凝、伸手揭開了木盒盒蓋之際,盒中綢布下,一條蜿蜒細長之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外面竄了出來。瞬間,驚恐的尖叫聲劃破了暮色,女孩打翻了盒子,花容失色地撲進了蓉煙的懷中…..
這一幕驚煞了眾人的臉色,若顏抓緊了春蠻的手臂、撫上肚子站起了身,而回過神來的蓉煙則立即護過哭泣的愛女,回過了長眉倒蹙怒火中燒的臉龐。
“這是何物?!”
“你們、你們還杵著做什么?”
女人震徹周遭的怒意讓呆滯了神色的下人們瞬間清醒了過來??慈ゲ萜褐涎烤G色的長蛇吐著猩紅的信子緩緩游走于桌間,侍女們不禁退避三舍、屏息緊凝,無一人敢貿然上前。
危急關頭,只見席中面無波瀾的男人身邊,有一人持劍徑直而來….
那提刀刃寒晃過雙雙愕然的目光,眾人凝神的瞬間、地上的冷血之物已被生生剁成了兩截。
“此乃竹葉青,是劇毒之物?!?p> 男子懷中掏出帕子,抹盡劍刃上的血漬,轉而收劍進鞘,向那護女心切的女人一揖禮道。
蓉煙的手不可置信地顫抖了起來,她握緊允熙瑟瑟發抖的肩頭,只覺得這府中,似有某些莫名的惡意向自己與愛女襲來。她威厲的目光掃向席下元燕殿的侍女們,看著她們如驚弓之鳥、撲騰跪成了一片,此刻更是一人一人仔細地查探察了過去,臉上寫滿了勢要將真相揪出的決絕…..
女人的目光落至鴻音身上時,一瞬間憤怒化成了絲絲恐懼,她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看去自己的夫君,卻是此刻男人的淡漠長眸里透著淡淡的疏離,那打量著鴻音身影的目光里,更是寫滿了猜忌的執念。女人恍然間徹悟了什么,不由得將顫抖的手松了開來….
…..
“余鴻音…..”
她竭力壓制著心中的百味陳雜,鎮定了端儀神色,喚過了眼前為首的大侍女。
“娘娘……”
侍女潸然淚下,膝行至蓉煙的身前,扯上了女人的裙擺,泣不成聲地仰起了面龐。
“娘、娘娘…..”
“這、這盒中為何有此物、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 ?p> “娘娘,您要相信奴婢!”
“奴婢絕無任何理由去做這種事情,去傷害郡主殿下。”
侍女的急切解釋讓女人心中的痛意更深了幾分,她垂下雙眸,不解地緊蹙上了眉頭。
“盒中….”
“究竟是何人陳放此物,我們…..姑且延后再論。”
“我只想…..”
“只想問你一句。”
那雙眼眸凝著楚楚可憐的女孩漸微瞇了起來。
“娘娘…..”
“娘娘想問什么?”
淚水干涸在臉頰,晚風襲面而來,女孩只覺得刺痛無比。
“這盒中的那枚如意…..”
…..
“去哪了?”
風過盡耳邊,這一聲漠然的質問擲地有聲,女孩的臉頓變得煞白。
“奴…..奴婢…..”
鴻音拼命回憶起了前日之事,卻是只記得自己昨夜將此物放置于房中,最后卻忍不住打開了盒子,將那寶物把玩欣賞了片刻…..
“昨、昨夜奴婢的確是受王爺之命去榮文院邢先生那兒取了此物?!?p> “只是、只是奴婢將此物鎖于房中后,后來、后來便回屋歇下了…..”
她快速抹去了自己心中的妒意與艷羨。擺正了顏色與女人解釋了起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
“從昨日至今日,此物只有你一人經手?”
蓉煙的明眸微微挑起,目光里透過了絲絲無奈。
“回娘娘,確、確實如此?!?p> 鴻音顫抖著回答道,此刻矛盾的心卻陷入了無盡的絕望。
“只是奴婢離開元燕殿后,這….有沒有人再進去屋內,奴婢、奴婢就不清楚了……”
…..
“楚云,文星…..”
蓉煙嘆了口氣,看了看這可憐的女孩,又抬起目光看去了鴻音身后的其他人。
“她方才說的…..可是事實?”
女人的質疑讓侍女們恐懼隱生,面面相覷。楚云俯下身,神色緊張道:
“回娘娘。余姐姐所說并無虛言?!?p> “昨日姐姐本打算回元燕殿向王爺復命。”
“只是….只是王爺不巧去了…..”
“去了…..”
…..
“去哪兒了?”
蓉煙不解的神色更重了三分。
“去了側妃娘娘那里?!?p> 侍女的回答讓蓉煙一時間甚是語塞。她回過頭看了看元儼,只見男人不改淡漠眸色,沉默之中卻并無否定,只得又回過了面容。
“后來我們、我們瞧見姐姐將如意收入了房中,出來以后、出來以后便回了側屋休息了。”
侍女的證言讓蓉煙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她看著眼前磕頭求饒、對楚云的話默默聆聽的鴻音,只對她生出了幾分莫名的憐憫。
“當初若不是你對那人生出了偏斜的心思…..”
“本還能在他的眼皮下安然度日……”
蓉煙心中一邊無奈地想著,一邊嘆了口氣。
…..
“鴻音雖奉命取了郡主的賀禮,但現在也并無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此事就是她所為。王爺…..”
“依臣妾看不如暫且……”
女人向那男人轉過了頭。
“娘娘!”
只是還未等她的話道盡,文星卻似是尋思起什么,惶恐地膝行上來。
“娘娘若是想證明余姐姐的清白,不如…..”
“不如什么?”
蓉煙蹙了蹙躇疑的眉頭。
“奴婢想,想娘娘不如令人搜余姐姐的住處,若是并無所獲,必然…..”
“必然就能證明姐姐的清白了!”
文星的話讓蓉煙咯噔了一下,仿佛心生出許多顧慮。就在她猶豫之際,從方才開始便一言不發的男人終是稍稍調整了坐姿….
“此事……”
“雖說是元燕殿下人的失責?!?p> …..
“但本王倒覺得…..這小丫頭的話…..”
“有幾分道理。”
男人倦怠的雙眸觸碰進文星恐懼的眼中,侍女趕忙低下頭,收起了絕望的目光。
看著母親一改果決,隱忍徘徊在男人的真意之中,懷中停止了抽泣的允熙抬起了憤憤的目光,凝眉不解道:
“母親…..您、您這是怎么了?”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誰?究竟出于何種目的?究竟…..為何要害了熙兒?”
“這一切,您…..您可要替女兒查得水落石出!您…..”
“您一定要給女兒主持公道……”
愛女痛心疾首的哭訴讓蓉煙心中的設防轟然倒塌…..她雖想法迂回、向丈夫尋問清楚此事,但驚恐平息后、憤然的眾目之中,自己似乎已別無他法……
女人求助的目光側去了一旁的墨竹,這年長的侍女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接而在眾人的注視下領著一眾下人行色匆匆地走出了暖音閣……
…..
天邊最后一絲余暉沉入了枝梢的薄紅中,一輪模糊的線月掛上了暖音閣燈火闌珊的屋脊。鴻音單薄的身影于濕濡的草地上跪著,漫長的等待中,眾人的忐忑越發煎熬了起來…..
“娘娘。”
一旁的漓畫再難忍耐下去,她向若顏微以頷首示意,女孩明白了她的苦處,沖她肯定地點了點頭……
這曾經執掌了半個王府的大侍女緩緩地走到了鴻音身邊,接而放下了裙裾,向男人恭敬地俯下了身。卻是待她抬起頭,凝向那瞧著自己的淡漠瞳色,方啟開口,身后一陣窸窣嘈雜的腳步聲卻不合時宜地打斷了自己的思緒…..
漓畫回過頭,此刻身后的情景卻讓她凝滯了驚恐瞳色。
只見暖音閣的庭院內外,兩排禁軍舉著火把悉數集結而來,還未等她反應過來,這些兵卒已將宴席的庭院團團圍了起來。那驚愕的目光回過來,瞳中只剩下了席中男人放下手中茶盞,幽幽帶笑,若有似無的猜忌打量…..
“王爺,您這是…..?”
“墨竹、墨竹姑姑她還未回……”
…..
“白姑娘!你毋需替這丫頭片子說情了?!?p> 男人手中的茶盞穩穩落桌,那奉命離去的侍女的聲音即擲地而落,漓畫的目光再次回過身后,墨竹已是怒氣沖沖地走過了自己身側…..
“墨、墨竹姑姑?”
漓畫欲上前詢問究竟,而那侍女卻走近男人面前,將手中之物恭敬地呈了上去。
“王爺……”
“這把金如意…..”
“乃是在侍女余鴻音屋中搜得。”
“是否為御司金定制之物,還…..”
“請您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