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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韶

第二十二章 如意(二)

明月韶 溫言北玉 7313 2022-11-28 22:50:35

  “此刻已是寅時,你…..怎么會在這里?”

  男人的臉上略過了些不自然的苦笑。

  “奴…..奴婢…..”

  韶華慌張了神色,一時間支支吾吾了起來。

  見男人神色疑惑,并未有放過自己的意思,侍女垂下慌亂的目光,喃喃出了原委。

  “傍晚….傍晚娘娘賞花時…..”

  “丟了簪子。所以…..”

  “所以便讓奴婢回頭來尋….”

  元儼認真凝聽的目光里,侍女的臉龐已透出了些許害怕的神色。

  …..

  “噢?”

  男人一邊說著,目光已落到了女孩手中緊握的鑲玉珠簪上。

  “可是…..此物?”

  韶華茫然點頭,稚嫩的目甚為無措。而元儼則竭力溫和了神色,眸中帶過了幾分輕松笑意。

  “你說此物…..”

  “是傍晚時分落下的,該不會…..”

  …..

  “這一整夜,你…..”

  “都未離開此地?”

  他走去韶華身邊,側俯的長眸憐惜地籠罩上了女孩楚楚可憐的垂睫。

  韶華下意識點頭,似是想到茶茶的告誡,她隨即又慌張否認。

  “不、不是這樣的…..”

  “奴婢、奴婢到這里,其實、其實不過數刻…..”

  “奴、奴婢……”

  還未等辯解的話在腦海中尋思完整,女孩的肚子卻在莫名安靜中發出了不合時宜的聲響。一陣陣“咕嚕咕嚕”聲不可自控地入耳,她捂上小腹,霎紅了臉蛋。在這仰慕之人的面前,無地自容,難堪地閉上了眼睛…..

  這般純真流露并未讓男人心生不悅,他仔細凝望著這月光下緊眉閉眼的純白臉龐,只將明了于心都化成了滿面的春風笑意。

  “既然這個時辰了…..”

  男人含笑回眸的身影繞過韶華的肩頭,又往前方夜路走了過去。

  “今夜,你晚些回去也罷。”

  聽聞他未有在意自己的尷尬。女孩緩過心緒,睜開雙眼,不解地向那背影看去…..

  “本王…..”

  ….

  “有話與你說。”

  低垂夜幕中,火紅花色的夾道上,那被月色染滿了霜色的身影又一次向自己回過了眸光,韶華隱怔的瞳色中,那雙看著自己的長眸中竟透出了些許茫然悲戚之色。

  “我…..”

  一瞬間,韶華不禁覺得,自己應是在極度的惶恐之下產生了某些幻覺。她左右環顧,避之不及,最后卻還是被那雙深邃的眸子所吸引,將恪守身份、與主人的約定一股腦拋去了腦后。

  少女隨著那人的步伐,不可自控地向前摸索了去…..

  “不知…..為何…..”

  “這數年…..”

  “但凡見到他…..”

  “總是….能感覺到…..在旁人那里…..”

  “難以企及的溫暖……”

  “一見到他,我…..”

  “我便更有種熟悉…..又滿含羈絆的奇妙感受…..”

  “這一切,究竟…..”

  “究竟是為什么?”

  …..

  飄忽不定的思緒中,跟隨著主仆二人踏進元燕殿,于寬敞的房中緩緩地揭開了珠簾,愣怔出神的少女方察覺到自己已身處在了男人的寢殿中。

  元儼在暖榻上落座后,那侍從便心領神會地點頭退了下去。男人招呼女孩坐于桌邊,一邊遙遙打量著她不安又四處張望的模樣,一邊只撇了撇手中茶盞的茶蓋。

  “你入府這數月,過得可還稱心?”

  男人垂目含笑,拋出的問題甚是漫不經心。

  “王爺、王爺平日甚為關照奴婢,況且…..”

  “況且…..小、小姐……不,側妃、側妃娘娘也待奴婢親如姐妹。”

  “韶華自幼無父無母,這些…..”

  “這些都是奴婢入相邸時,修來的….修來的福氣。”

  只見女孩局促地點了點頭,一番話說完,目光里卻透出了無盡迷茫。

  元儼凝聽著女孩的回答,觀察著她神貌的細微變化,并不予置評,只于嘴角掛上了淺淡笑意。

  似是怕這男人看出端倪,再刨根問底,韶華滿心不安道:

  “韶華與小姐們自幼受王爺諸多恩惠,已是無以回報。”

  “只是,只是來年…..”

  “來年?”

  那品著茶的男人喃喃上了她不明就里的話語。

  “來年…..奴婢更入及笄,若您…..”

  “還是像從前那般,待奴婢像兒時一般,處處施以援手,關懷備至。”

  “只怕…..”

  …..

  “只怕什么?”

  元儼笑而抬眸,似乎并未將她的一心懇求放在心上。

  “只怕…..”

  “只怕會…..”

  欲言又止這困惱了她近數年的心事,女孩已極度不安地攥緊了膝上的衣裙。

  只見元儼不改嘴角笑意,垂眸里卻閃過了些許兩難之色。

  “看來,是本王…..給你困擾了?”

  “不,不…..奴婢不敢。”

  韶華慌忙垂下了惶恐的目光。

  …..

  “……”

  “也罷…..”

  輕笑的片刻沉默后,男人側過臉,既出的一聲感慨讓女孩再次抬起了頭。

  “既然話已至此,那么本王…..”

  “也…..”

  “該是時候,將…..”

  “心里話告訴你了。”

  侍女詫異地睜大眼睛,瞳色對上了元儼放下輕松、透出了絲絲威儀的凝望。

  …..

  “昨秋….自府中走水一事。”

  元儼放下手里半涼的茶盞,鋪開衣裾緩緩起了身。

  “本王這元燕殿中,除卻那與王妃來往頻繁的陳楚云外,如今…..”

  “只有一個…..叫文星的小丫頭與…..”

  “范鄂二人,在…..勤勤懇懇地替本王做事。”

  男人抄手走至桌邊,垂眸去身邊的可人兒,坦誠的話語甚是慢條斯理。

  “如今,元燕殿中,正缺一做事伶俐的侍女。”

  “你…..”

  “雖為側妃陪嫁,但…..”

  “自小長于相府,與本王而言,是知根知底…..品行端正之人。”

  “所以…..”

  …..

  “所以?”

  韶華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神色不由悸動了三分。

  男人淡然一笑,轉過了修長明眸。

  “所以…..”

  “本王的意思是…..”

  …..

  “本王選中了你…..”

  “來本王左右,替本王….”

  “分憂解難。”

  男人左右凝視過韶華的雙眸,看著她的瞳色漸于凝固…..

  “不知,你….可愿意?”

  對視的片刻沉默后,韶華緩緩站起身,戰戰兢兢地看向了眼前人。

  “所以…..府里的那些流言,可….”

  “可都是…..”

  她慌亂著目光,無數次啟開口,欲與他確認心中疑惑,卻是自己心中的卑微作祟,這與生俱來的劣等感使她不免害怕,深陷恐懼的泥潭…..

  “又或許,是我想多了……?”

  “我這般身份,怎會…..怎會…..”

  就在兩人沉默之際,此刻房門外卻突而響起了侍女通傳的聲音。只見元儼沖自己投來一記苦笑,隨即又去暖榻邊落座了下來。在他的點頭下,從外面進來了數名手持案盤,端來膳食的侍女。韶華睜大了眼睛詫異地看著這些人陸續走到自己身邊,在桌上放下一道道精美的吃食,圓睜的疑眸不覺投向了那又開始悠悠品茶的男人。

  “這、這些…..”

  她蹙上眉頭,任由百味陳雜的感情交錯于心頭。

  “這些…..”

  元儼抬起了眀厲的雙眸。

  “都是你在相邸時愛用的。”

  瞬間,男人的話讓女孩的眼中泛出了百感交集的濕潤。

  “你時常受罰挨餓,替人做事又如何能提起精神?”

  男人若無其事地取過榻桌上的書卷,一目十行地翻閱了起來。而他寥寥淡淡的數語卻已讓她多年的苦痛昭然若揭。

  “寄人籬下,忍辱負重……”

  “這些苦。往后…..”

  “你可以不用再受了。”

  他淡然的一席告白后,韶華呆然的眼眶已有淚光打起了轉…..

  “原….原來我與茶茶小姐的那些事…..”

  “他早已知道。但是….”

  “他是如何知道的?”

  “難道、難道是老爺?”

  “不…..”

  “老爺一向與王爺交好。更是一心要將知鶴或者茶茶小姐嫁給他,任何不利于小姐們的事情,包括我的事情,他一向圓滑應對,滴水不漏。”

  …..

  “當然了,這件事情…..”

  “本王不著急。”

  男人悠悠的低沉之聲將侍女的心緒拉回了現實。

  “你…..姑且慢慢考慮。”

  “待你心中下了決斷,再…..”

  他抬起微瞇的目光,話語卻在女孩淚流滿面、不能自已的模樣時前突而緘默了起來。

  女孩于室中默泣良久,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滿眼的傲意再一次消融殆盡……他放下手中書卷,用溫暖的目光守護起了眼前人…..

  “王….王爺…..”

  “我…..”

  韶華彷徨疑惑,想說些什么卻又數度哽咽,元儼從沉思中回過神,即刻堆滿了苦澀笑意。

  “有什么話…..”

  “待你用完再說也不遲。”

  …..

  “來、快、快吃。”

  “這飯菜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男人招呼著自己的親切神貌讓韶華有些不知所措,她抽泣著點了點頭,看去一桌豐盛的膳食,已是本能地咽了咽口水。見元儼沖自己含笑點了點頭,饑腸轆轆的女孩再也顧不得許多,即刻端起碗,將米飯含著淚水一并送進了口中…..

  ….

  待女孩一頓飽腹后,被男人送至元燕殿的庭院中時,破曉的天際已泛出了絲絲青白。

  “對了,你屋里頭那小丫頭…..叫…..”

  “叫芙什么來著?”

  一邊談笑著,兩人之間已漸漸熟絡了起來。

  “叫芙洛!”

  韶華笑意盈盈地回過了頭,而與她相視而笑的男人亦是流眸星光,頷首點頭。

  “對、對。”

  即便此刻的溫暖高漲于胸口,他也只是默默感受著這份孤獨的幸福,凝視著韶華的背影…..

  “范鄂…..已與她捎過話。”

  “所以。”

  “在此期間,你有什么需要,盡管…..與她開口。”

  他的目光充斥著滿懷溫柔愛意,而韶華回過的面龐亦是天真爛漫。

  “這馬上就要出元燕殿了。”

  “王爺、王爺您還請留步吧。”

  女孩滿面欣然地停下了腳步。

  元儼點了點頭,眼中卻滿是不舍。

  “您的話,奴婢…..”

  “奴婢會謹慎考慮。”

  韶華微紅著面色,三言兩語說完,又惆悵地惘然了目光。

  元儼抄手不語,卻是又一次含笑點頭。

  她再一次回望過他的目光,默默轉過了身,踏出了院門…..

  “韶華。”

  數步而出,背后突而傳來了尊貴之人的挽留聲。

  韶華轉過頭,在她不解的視野里,那男人亦踏出院門,向自己踱步而來…..

  “此物…..”

  他在她面前停下腳步,從袖中取出了一支覆著綢布的小巧包裹。

  “是本王的心意。”

  話音剛落,綢布已被那手掌左右掀開。

  “你….暫且收著。”

  在他不容拒絕的目光下,一只巧奪天工的縷金如意映入了女孩目不轉睛的瞳中。她怔了怔目光,抬起頭,露出了滿臉惶恐。

  “王、王爺…..”

  “此物貴重。”

  “奴、奴婢怎敢…..”

  還未等她話盡,對方的手掌卻越過了彼此的距離,一邊握過自己的手,一邊將東西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接而他用手掌緊緊覆上那令他等待了數年的美夢,將它推回了它應得之人的懷中…..

  “王爺?”

  侍女抬起了濕潤的目光。而眼前人卻克制著心中潮涌不再多語。她見他目光似有泛紅,眼角卻含著盈潤笑意。而此刻揚起的陣陣暖風不知何時吹散了院外的杜鵑花海,將一縷朱紅落在了來人肩頭的素衣上…..

  …..

  就在兩人各懷心事,依依惜別之際,就著落紅小徑向元燕殿走來的女人一邊與侍女三言兩語地聊談著,一邊向殿前放眼望了去…..

  “小姐,您說您與王爺之間有了誤會,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說要與王爺解釋清楚,但著急起早,春寒傷身,我們不如先…..”

  見若顏突然停下腳步,春蠻滿心不解地跟上了前…..她滿心無奈地碎碎念叨著,目光亦順著女人的注視而一并抬起。

  “唉,小姐,那不是王側妃的侍女嗎?”

  “她…..她怎么會在這里?”

  春蠻拉上若顏的衣角,不解的神色側過一旁,而此刻,身邊人眼泛淚光的悲戚之狀卻讓她甚感措手不及。

  “看來,府里的那些流言…..”

  “可…..”

  “可都如知茶所說,確有其事了……”

  若顏深吸了一口氣,欲解開心結的初衷已喪失殆盡。

  “今夜,他數度勉強我后匆匆離去,竟…..”

  “竟又與她…..”

  在侍女欲言又止的注視中,女人的愁眸儼然陷入了絕望…..

  “那般溫柔的眼神,可…..如此似曾相識…..”

  苦嘆劃破了微暖的空氣,淚水已是順著臉頰惚然而下…..

  “況且…..”

  “況且他看上的那孩子…..”

  “竟那么年輕…..”

  若顏強撐著一絲苦笑,向春蠻回過了滿眼淚光。

  ….

  “允初之事讓他與我心生隔閡,如今…..”

  “他終究…..”

  “終究還是見異思遷了…..”

  見她失落回身,春蠻不知所措地跟了上去。

  “小姐,您這是不打算去向王爺解釋了….?”

  還未等她話盡,眼前人已恍惚往回路走了去…..

  “小姐……”

  “小姐……?”

  侍女惶恐不安地環繞去若顏左右,而若顏卻不再聞侍女的勸慰,只由她跟著自己,于梅林之中含淚穿梭而過……

  …..

  “曾幾何時,我恍然發現,人與人之間的羈絆依存,信任關系…..”

  “似乎…..”

  “都不堪考量,脆弱易碎。”

  “就算…..”

  “就算后來的某一天,當我明白了所有的真相,但那些曾經受過的傷,嘗過的苦…..”

  “都已成了鐫刻在身體上的印記,就算為了回到初心,努力挽救,竭盡所能…..”

  “也已是如隔山海。”

  “困難重重……”

  直至隔夜,女人依舊輾轉難眠、噩夢纏身。夜半惚然驚醒時,三更的漫天星光猛然闖入了圓擴的瞳孔中…..

  …..

  “熙風…..易渡明月。”

  “花雨?”

  “春水如空。”

  荼蘼轉過了笑眸。

  ….

  “北玉?”

  “你在想什么?”

  難眠之夜的另一頭,此刻的皇宮松月閣中,荼蘼與身著宮女服飾的故人衣衫凌亂地倚靠在窗欄邊,正沉浸在飲酒作詩、談笑風生的風雅之中……落英繽紛的夜塘之景承風而來,星目流盼下,兩人已有了幾分歡愉的微醺…..

  “你今日扮成這副模樣入宮見我…..”

  “我…..”

  荼蘼忍俊不禁地側過目光。

  “如何?”

  “他們…..平日都說我英挺瀟灑,風流倜儻。”

  “那還不是、我自小就被爹當作男孩養。”

  徽玉持杯侃侃而談著,迷離的目光已與身邊人糾纏難分。

  “當然是渾然天成…..毫無破綻。”

  絲絲得意肆意在那直直看著荼蘼的臉龐上。

  “哎,不過你說,我這女子裝束…..”

  “可…..算不算絕世美人?”

  她指尖撫弄著手中玉笛,向荼蘼玩味又自信地笑著,忍俊不禁的一番忍耐后,這舞伎挑了挑眉道:

  “算算算…..”

  “玉妹妹俊俏,別說一般人,就算是皇上,這瞧見了…..都得魂不守舍呢。”

  荼蘼的打趣讓這斜倚著的美人兒不屑地皺了皺眉。她抬起目光,露出了一貫的傲嬌之態。

  “那種臭男人….在下…..”

  “可沒有興趣。”

  見她撇開目光,故作一臉厭惡,荼蘼已是掩口而笑,樂不可支。

  “難不成…..”

  “妹妹你…..真的喜歡女人?”

  她忍住眼角的眼淚,半信半疑地將自己深藏的在意問出了口。

  …..

  “好姐姐…..玉兒還能騙你不成?”

  倚靠在肩頭的女人向自己翻了個身,仰起了目光,還未等荼蘼思慮再三,這含笑的狡黠之人已環過自己脖頸,在那微啟開的檀唇上蜻蜓點水般輕啄了一下…..見荼蘼呆然,徽玉滿眼含笑,目光又漸漸趨于欣然…..

  “所謂真愛…..”

  “向來只眷顧那些心性純良之人…..”

  “在下…..所認為的“喜歡”。”

  “向來無關男女,無關身份,無關貴賤。”

  “忠于內心,抒于肺腑。”

  …..

  “這般感情,你可懂?”

  絲絲惆悵徘徊在那雙孤獨之人的眼中,荼蘼滿目動容,卻又欲言又止。

  “我、我懂,但…..”

  她含笑片刻,又滿含悲憫。

  “對于我們這般,無緣…..“自由”之人。”

  “這感情…..”

  “可又能實現?”

  話既出,兩人又徜徉起心領神會的苦笑。

  “那日…..你問我往后愿不愿意隨你離開這皇城,遠走高飛…..”

  “那時,我心中搖擺不定,又怕你我身為女子、終究無依無靠……”

  “但入宮的這數月,我…..”

  “我想了許久…..”

  “似乎想通了很多。”

  兩人的目光一應而合,荼蘼回憶著這宮中遭遇的種種,想起了所愛之人的界限分明,寵愛之人的花言巧語。她已是心灰意冷,更對徽玉那日的話有了更深刻的體驗……

  “如果真有那一日,現在…..”

  “我想我…..”

  女人的垂睫落在徽玉的仰眸中,他看見她瞳中的濕潤已與頭頂的璀璨星河交融為了一體。

  “我想我會與你走…..”

  他怔怔地看著那目光,方想開口,胸口卻突有酸楚襲來……

  …..

  “娘,玉兒求求您、求求您跟玉兒走…..”

  “娘…..”

  …..

  “玉兒!快走!娘讓你快走!!”

  母親被那些人壓于身下,奄奄一息中推開自己的一幕闖入年幼時的視野,她下意識地攥上胸口的衣裳,一時間急促哽咽…..

  “北玉…..?”

  “北玉?!”

  “你怎么了?”

  …..

  走在御花園蜿蜒的石子小徑上,這心悸難耐的女人回想起后來,荼蘼對失控后自己的關切安撫,悉心照顧,自己卻不顧一切地逞強離去……

  此刻她竭力平靜下來,企圖用醉意來麻痹心中的痛苦和愧疚,卻是這痛苦猶如剜心,而自己對她的愧疚,更是猶如洪流,越發不能自控。

  他停下沉重的腳步,抬頭仰望去天空的月色,不由紅著淚目,向上蒼默默祈禱了起來…..

  “愿…..”

  “愿鄙人心中所愿…..有朝一日。”

  “能夠….早日實現。”

  “如此…..”

  “我…..我便也就能帶她逃離苦海…..”

  “于自己問心無愧了。”

  清冷的月霜灑在滾燙的臉頰上,徽玉頓覺腦中清醒了幾分。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振了振精神,接而向殿外的樹林中走了進去……

  ….

  “方才,從荼蘼口中得知,今秋…..”

  “那趙元侃會與朝臣赴封禪之禮。雖聽聞途中有重兵把守,但…..”

  “山路崎嶇,又露宿野外行宮…..”

  就在他回想著此次入宮的收獲,周密籌謀著心中“正事”時,自己已繞過山石林木,看見了一片潺潺流水橫于眼前…..水邊宮人的三言兩語,草木橫生后的火光頓時吸引了這出神之人的敏銳目光…..

  為了避免被宮人識出,徽玉知自己每每入宮一向掩人耳目,甚為警覺。而此刻他亦不愿節外生枝,只背過樹林,側目悄悄觀察了去…..

  “瞧她們的模樣,似乎……似乎是平日跟著郭槐的那幾個侍女。”

  他仔細地回憶著往日入宮所見,心中生出了幾分好奇。

  ….

  “今日,是允吉那孩子忌日。”

  此刻水塘邊,一侍女開口怨載道,而其他侍女則滿目悲戚,不斷往火中添著紙錢。

  “宮中私自祭奠乃是重罪,她們…..她們這是…..”

  徽玉睜大了眼睛,不由蹙眉屏住了呼吸。

  “允吉…..允吉是?”

  ….

  “唉,那孩子命中無福,明明是可承大業之身…..”

  “卻體弱多病,出生沒過幾年便歿了…..”

  只見那些侍女面色悲憫,更是抹起了眼淚。

  “我們照顧他數年,尚對那孩子心存不忍,但皇上…..”

  “皇上是吉兒的父親,他卻不僅不顧這過世的可憐孩子,更是拒絕了皇后娘娘為了亡子祈福的懇求。”

  侍女們之間的悲嘆,亦讓那樹后人陷入了沉默。

  “如今,娘娘心中有苦難言,我們…..”

  “我們為了娘娘,借清明祭奠給那孩子捎些日用,也好讓娘娘安心。”

  一陣沉默后,那火花飛揚的朦朧風景中傳來了侍女們酸楚難耐的抽泣。

  “如今,這孩子沒了,我們這些可憐人,亦被當今太子身邊的人擠兌。”

  “娘娘忍辱負重選了那孩子入宮,卻不曾想,那孩子早熟聰穎,這些年,明面對娘娘十分恭敬,私下里…..私下里卻對這整個坤寧殿的宮人心懷戒備…..”

  一旁的侍女頻頻點頭,彼此安撫的目光已是滿斥悲戚。

  “他與吉兒不同,吉兒乃是名正言順的中宮嫡出,而他…..他只是個親王世子。”

  “若是吉兒還在,又怎會輪到這旁嗣繼承大統?”

  “想想這世間事…..真是太不公平了。”

  “是吶,倘若吉兒在世,我們……我們怎會過得如此委屈,見人顏色?”

  …..

  耳邊的議論肆無忌憚地交織著,徽玉聽聞那高高在上的女人人前威儀有度,人后卻身不由己,步履維艱。事不關己的他嘴角只揚起了陣陣諷笑。

  “都說這世間的女子皆不易,看來不假……”

  “縱然貴為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也要處處受制于人。”

  他嗤之一笑,接而又陷入了重重思慮。

  “趙家人罪孽深重,他們…..”

  “他們終有一日會結果在鄙人手里,那時….”

  她將目光又轉去了侍女身上。

  “你們倒也不必如此瘋瘋癲癲、哭哭啼啼了。”

  就當這心煩意亂的念叨脫口而出,腦后恍然拂過了一陣涼風….

  “你….方才…..”

  背后人突于耳邊的一語嚇得徽玉一激靈。

  “說什么你手里?”

  她愕然回過頭。瞬間,那盯著來人的眼中只剩下了溢于言表的驚懼……

  眼前的小小少年目光炯聚,神情卻坦然自若,他微微揚著嘴角,似在看一出黃雀在后的好戲。

  徽玉認出了那殿中有過數面之緣的少年面龐,不由心生寒意,瞳光驟聚。

  徽玉唯恐自己禍從口出,慌忙機靈地轉了轉眼睛,垂下目光,以侍女之儀行上了禮。

  “奴、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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