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風滾燙,和著聒噪的蟬,空氣里塵土和瀝青在高溫下的臭味幾乎飽和,向朝拼盡全力找到了一痕細細的樹影,竭力躲著令人窒息的陽光,抱緊弱不禁風的樹干,好不讓自己被風吹走。
她伸出半透明的手,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水,望眼欲穿,緊緊盯著一個樸實無華,卻掛著金邊紅燈籠的樓層。
好熱的天氣,讓她竟也有了暈乎乎的感覺,就不知道人們具體有多難受了。
——我叫向朝,是一縷贖罪的孤魂。
——我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工薪族,白手起家,為了我的生活比他們小時候的好過,費勁千辛萬苦,從借住親戚家到從零開始攢錢買房,寧可自己天天吃平淡的稀飯也要為我買足昂貴的高檔奶粉;讀書上學時盡力滿足我的各種要求,不去學校要求的晚自修,母親跑去校長家里低聲下氣,卻只換來一個禮拜的安寧;用假裝抑郁逼父母滿足我想要的電子設備,讓爸爸失望透頂;荒廢學習卻對考試抱有過高的希望,希望落空后卻又自暴自棄,郁郁寡歡;媽媽的臉皺了,多年貧血在加重,爸爸失望了,家里的不安寧讓他將目光放向了外面,和年老的女同事曖昧不清,外公去世了,母親有心無力……
最后,荒度三年,高考,成為一場笑話。
“想不到當年自主招生全縣第十,卻變成這樣,嘖嘖……”
“父母還是老師呢,都說老師的孩子最會讀書。”
“連本科的分都不夠,我看早早嫁了算了。”
最后——
“媽,我去醫院看病了,醫生說吃一階段藥就會好轉。”
“你……好,那就好,那學校報名,去下吧,我們會有新開始的,好嗎?”
“我身體都這樣了,你還只關心報名?”
“不,不是……”
藥,是可以攢的。
那是向朝最后看到這個世界。黯淡的房間,暮色將至,和她的名字正相反。她看著簡陋的天花板吊燈,最后一次對這平凡的東西表示不屑和蔑視后,失去意識。
從未考慮過這一步步的后果。
她以為……一直都是她以為。一切以自我為主,一直不滿足,這真是她對嗎?
還是明知故犯,刁難所有關心她的人?
為什么心里想的和做的會不一樣呢?
看來,天都要她贖罪,這才給她一個短暫的滯留人間的機會,好叫她看清現實。
向朝回到這個最初的家,已經有好幾個年頭了。她日復一日地尋找可以庇護她的陰影,在枯燥的等待中,慢慢咀嚼過去的一生。
現在,她看清了,卻無處可去,無處宣泄自己的感情了。
沒人會發現她,沒人能看到她,沒人知道她,縱使她大喊大叫,盡力作出荒唐的事,也無法改變什么,又離不開這個小天地。
這就是真正的絕望和孤獨嗎?不,不,向朝疲憊地靠在樹干上,沒什么比生活更難,是愛自己的人把自己保護得太好了。
但現在,她好歹盼來了——
樸素的小套房里,通過開著的玻璃窗,向朝可以隱約看清一個小小的孩子,坐在鋼琴前,晃著腳,年輕英俊的男人梳著分頭,自豪地彈奏著。
小女孩笑著,用細小柔嫩的手指搗亂戳著琴鍵,引來年輕父親帶著無限寵溺的嗔怪,女孩得意地拍著手,放肆地整個人趴在父親身上。
向朝如癡如醉地看著這一切,想不到,曾經的自己,也有這樣開朗陽光的一面。
為什么會有后來那些事發生呢?
要怎樣做,才能把時間停在這樣幸福的一刻?
該怎么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