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朝守著那棵瘦弱的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燦爛卻刺眼的白日,終于熬到了又一個晚上。看著家家燈火月圓,自己只有這樣一株病樹為伴,她仰著看一盞盞旋轉著的花哨的燈,感到自己的落寞在光的映襯下,更加暗沉。
圣經的第一章里,上帝說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當時讀時,根本無法理解。現在她一想象到自己置身重重云海,忽然一刻光芒突圍的畫面,便熱淚盈眶。存在,多么美好!現在這樣的她,背負無數的罪惡感,有壓在心底的悔意與無限苦楚,永遠到達不了那個“天國”吧。
她終于體會到光的美好了,代表善意,救贖,溫暖,原諒和愛,可又是她再也無法靠近的東西。白天,光讓她四處逃竄,夜晚,光讓她自慚形穢。
贖罪很難,她并不是真的怕難,她自從意識到自己的不懂事和荒唐后,她也很想彌補。
現在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小時候,卻只是個旁觀者!還受著以前難以想象的風吹雨打,一天比一天虛弱。
向朝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蒼天絕不會過分仁慈。
怎么才能讓那個驕橫的自己長大一些?她暫時放下了自己那些說不出口或沒人聽得到的愧疚,為“自己”急得團團轉。
她不是沒有怪過母親的過分仁慈與溫和,也怪過父親除了衣食住行其他一律不過分強求的軟弱,但難道他們沒有試圖好好和自己講道理嗎?不是千方百計檢討自己為人父母嗎?
所以,還是她的錯。想要贖罪,不可能從父母身上找到出路。
加繆說,“出路是沒有的。”
想了一圈,向朝只覺得更加沮喪,更加沉重。要彌補和改變,找不到辦法;要像懦夫一樣逃避,又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了。
她就這樣苦苦等待著,寸步難行,無論是現實中還是內心。瘦弱的樹杈上,坐著瘦弱的孤魂,長發微漾,如黑色的精靈,驚恐地在黑夜中四處張望。
她幾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個小套房上了,任何一點聲音,任何一件事,她都仔仔細細地聽著,看著,想象著,溫馨,她卻笑不出來,又渴望著解脫。
四季又過一輪,向朝近乎麻木地守著病樹,望著滿地的暗紅的鞭炮灰燼,像是在嘲笑她的孤單。
“總會有機會的。”向朝看著太陽完全落了下去,趁路燈還沒完全亮起,從樹杈上飄下,伸出手想去觸碰一樓人家貼的喜氣洋洋的春聯。
“啪!”感應燈不知從何處亮了起來,向朝嚇得一跳,趕緊逃離了那扇門。
好狼狽。她看著漸漸溫暖和亮堂起來的小區,莫名地想歇斯底里,大哭一場,可是她甚至沒有這個能力。
以前看小說,都是前一世狼狽至極,重生歸來盡情逆襲,但天上不會掉餡餅,死了,錯了,只有忍受煎熬的份,“自作自受。”她往更暗的地方走去。
“哐當!”向朝被這聲音嚇得再次跳起來,看到剛才的感應燈再次亮起來,而且是從五樓往下,四樓,三樓……如寒夜里一條暖黃色的圍巾,圍在了略顯破舊的小樓上,直到最底層,門被猛地推開,一個小小的單薄身影沖進了黑暗。
向朝驚呆了,無數記憶在腦內閃過,她可以肯定,小小的身影,蓬松的麻花辮,還有身上那件她最喜歡的淡粉色夾襖,這是“向朝”!
這是她六年級正月初二,第一次和父母吵得那么兇,以致母親忍無可忍,扇了她一巴掌,她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時,決絕地奪門而出。
小小的人兒飛快地跑過向朝身邊,帶起了一陣涼風,向朝根本顧不上想后面的記憶了,望著漸漸明亮起來的大街,躑躅片刻,咬咬牙,沖進了喧鬧明亮的大街,追逐著“自己”。
這是救贖的機會嗎?
不是也得變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