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分涼意,一分凄慘,兩分憂愁。
去往昨日,湖庭雪浴不飛花,離岸枝頭霜盡,肆意候長君。看今朝,桃紅吹面綠柳拂揚,迸發出的香氣陶醉離人,又勻開了那滿園春色。
虞婕是這里唯一的小靈,數十年前,因為身死人間被妖君剝離靈魂,用來看守蘭雀州。而數十年后,她再一次離開鄉土魂歸世界,心中獨有悵然。
夜還是看不盡的幽藍色,圓月明清、碎星斑點,天的影子映深湖底與水植們共合成一幅新圖,只是沒過多久便隨波離去。
隔岸巧人挽起衣袖,用玉手柔撥微水,似乎想將藏于心的話語傳遞彼方。等待許久,女人驚覺冰涼,發現足底裙擺都已被水透濕,就連忙踩起步子逃出岸邊。
林間的晚風仍帶著一股冷勁兒。由于是冬末初春,樹木全部顯擺一副病態,和瘦弱的小靈都經不住春寒。所以,那河畔船家才要明燈,給遠游的行者送上份溫暖。
行者感慨路途遙遠,放下掩頸裘絨,盡量貼近燈火。瞧她難過的樣子,原來是自己個子太矮了,接不住多少熱呼氣兒,只能踮起腳尖、攤開雙手,嘴里還不知道嘟囔些什么......
聽蘭雀州主人說,這燈火取自世間西方骨陽山的地精土壤,主要吸收天地之氣中的土元素燃燃不盡,所以能夠保持長久明亮。另外,那主子還反復強調,虞婕已非凡軀,斷不可逾越人靈界限踏入木屋,并以地火為證。
每每憶起妖君神情肅穆、言詞直正的模樣,虞婕都會捧腹大笑,認為那好像阿弟對阿姊的不滿,卻又指責不到地方。她疏散完心情,便矯正儀容,摘下掛著的粉紅荷包,捏一顆珍珠色小魚丟給燈碗,最后尋岸東去。
今夜沒有萬家燈火漂遠闌珊了。想昔日王城盛景,碧燈輝煌、莊廊華貴,人山人海的街道上,無數商販互相爭吵,企圖博取貴族的歡心;再看看居高樓的閣中女子,紅妝艷抹、理發肩齊,偶爾要用情眸挑逗往來過客。或許,你會覺得這里的人們太過匆忙,請緩些腳步,品品軒齋文塾的詩賦畫作,欣賞自院臺流轉四方的琴音,都很耐人尋味。
而當畫面回轉河堤,行走在木板橋上的倩影孤單且憂郁,望見泊岸船只仍在,女人欣喜不已,她問船家借了根竹竿,撐起客船尋往湖心清沙臺處。
要說人對這夜景著迷是毫不過分的,雖然四周泛起輕霧,月光依舊能穿過那些細小縫隙與長風交合,吹去船的素衣,照明船上素人。
漸漸的,虞婕已然摸不到那些霧氣,而僅有的薄紗仿佛又受什么牽引,織絲成衣,似纏云,為她添上新裳。盤發參心如云月,只影相挽弄輕舞,這是樓里姐妹們最喜歡的一曲舞,也是虞婕的拿手好戲。
直至曲終,水花落淚人傷盡,她對往日的思念竟只能寄托給此時辰哀景,那顫巍的姿步又怎得受住這份沉重呢?
咚!
終于,湖心閣頂的鐘聲敲散蘭雀州中千萬思緒,這應當是它的使命。
撥開臺前清沙,踏上登頂的白石階路,初臨王宮時的景象浮于眼前。修刻在兩旁扶手上的印花,妖君說都是父親的杰作,它們個個精湛而富有深意,凸顯著雕刻匠的刻工。等留目于蓮池,但見荷葉懸珠、根莖翠綠,旁邊倚仰的睡蓮秀容依舊,誰知它如何在冬日存身?
“月海明下蘭雀州,起有云落古風流。發女素挽舟身影,離人淚盡幾客休。”
“輕衣去、歌舞尤、長夜半、思彈秋,巧河離畔話語涼天愁。我憶香山月半,我想歲月只得摧顏容,一顧片眸亦闌珊。”
“再回樓閣里,物盡人稀慘淡兮。獨坐清沙臺,笑與言罷皆失意。”
“綴玉簪、著清水、起柔絲、空乍現,微波驚若孤影尋遠去......”
《月下州》,一首情調清冷悲涼的曲詞,虞婕生前作下將它刻入牢獄石墻,那被人血抹紅的發簪充斥著悲恨,所留下的每一道劃痕都具有深深的怨念。
根據守夜獄卒描述,當晚女子仿佛失了怔似的,不停地捶打墻壁,時不時還傳出茲拉茲拉的聲響,令人毛骨悚然。
只見女子捧起發簪,借明月獨自欣賞,抬手指尖順著紋理,最終停留在一顆失去光彩的寶珠上。嘴中呢喃,不同人語。
轉眼銀簪如利刃劃落,鮮血浸透了半邊衣裳,和那朵不愿染紅的離殤花。
虞婕取下簪子,任憑長發散落裙間。身為小靈,她始終記不得那故事里面的舞女,只想著姐妹們被小將軍請來,最后在宮門相望相別。女人多次請問妖君緣由,像仰面哭喊、悲聲離歌,斷不會是她能做出來的。
“結局未定,早說出來就不好玩兒了!”虞婕上次見面妖君,他這么講。
“大人說過讓我與父親見面,不知何時、何日?”
“再晚些,如今他攤上了件困難事要做出決斷,搞不好得出人命呢!”
“出人命......”
清沙臺邊,虞婕抱住小腿,打量起湖面影只,這不正是她自己嗎,可與從前相比總感覺缺少什么,對了,自己生前總纏著別人,而現在就剩下一個人了。
“呦,一個人呢?”
“啊,是一個人!”女人沒好氣道,并對來者的言語不感幽默。
這位公子高瘦俊朗,服于白龍,頭頂髻帶齊落環腰,似長須接天云河;背負右手,左起紅木托盤存一紫雀衣,他臉上的笑意未曾褪減。
“妖君大人原來也會不守承諾,哼哼,小女算是開眼了!”后半句話說給那張白皮臉聽。虞婕真心嫉妒男子的美貌,早聞妖族鬼法萬變、駐顏有術,他們對于皮膚保養這塊兒與修為絕對無關。
“好大膽子,真該讓你見見那些被毒水腐蝕面孔的人,可凄慘呢!”
“先試試這衣裳。”
妖君故意升起水簾,回身遙望出云明月,明里透影。
“您可真有趣,一件大褂而已不至于此。”
“合不合身?”
“大小嘛......剛好,但這尾角粘到地上,叫人不太舒服......”
“喂喂喂,輕些輕些,這紫雀衣可是百年珍藏,弄壞了你賠不起!”
“嘁,小家子家家。”
紫雀衣乃離華真君得意之作,早年她與子冬結緣,許下“靈羅”相贈告慰彼此的友情,而初見虞婕時,子冬有意取出靈羅可還是等到了今天。
“走,本帝心情不錯,決定帶你溜一圈兒!”
“快點兒吧,離華劍就要出世斬滅王星,怎么也得去捧個場啊!”
子冬開啟界門獨自離去,至于虞婕是否選擇,就要看她個人的意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