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上紅蓋頭,我被抬入了陸家,沒有年幼時幻想的十里紅妝,也沒有如意郎君的親自迎娶,我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被抬入了陸家。
“蘇姨娘,以后您就在這西苑住下,若有事情要吩咐就喚奴婢便是?!?p> 這是陸家的丫鬟。
“好?!?p> 蘇瑾怕漏陷,也給我配了一個新買的陪嫁丫鬟,可是,又有什么體己話能說呢。
良久,那陸家的丫鬟又開口說話了。
“蘇姨娘,奴婢瞧著天色尚早,大人也得晚些時候才能來,姨娘就先行用膳吧?!?p> 我揭開了那紅艷的蓋頭,這丫鬟的意思我怎會不知,作為蘇晚,我只是一個做妾的,又怎敢奢望幸福。
“你叫什么名字?”
我坐到椅子上,想著先從這丫鬟口中了解了解這陸家。
“回姨娘,奴婢叫春杏?!?p> 從容的言行,清秀的面龐。
這陸家養的人可真是知性,我由衷地在心底感嘆了一句。同時,心底的失落和不甘又重了一分。
“我也是初來乍到的,不太熟悉府里的規矩,還請春杏姑娘多提醒提醒?!?p> 我是鄉野長大的女娃,不懂什么深閨大院的規矩,但也活了三十有三,該領教過的厲害也差不多領教了。
做妾的若是不得寵,便和奴婢無甚區別,所以我不敢抬高姿態,而且,我本也無資格去對他人指手畫腳。
“蘇姨娘言重了,只不過在陸家的確有三不可?!?p> 春杏的語氣愈發柔和。
“一不可沖撞大夫人,大夫人相府的嫡女,打小便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女子,自然是受不了他人的頂撞的。
二不可隨意進出老爺的書房與臥室,老爺平日里雖溫和,可卻不愿旁人亂碰他的東西。
三不可......”
看到春杏猶豫的樣子,我便愈發好奇。
“春杏姑娘若不說,日后我若是不小心就沖撞了夫人,可就麻煩了?!?p> “哎,此事姨娘可要好好放在心上了?!?p> 春杏湊到了我的耳邊,壓低了聲回答。
聽完后的我,卻不知為何竟有一絲快感滑過心頭。
原來這位大夫人無生育之力,蘇晚也是盛家那邊的意思,給塞了過來。
可若陸章不同意,又怎會將我抬了進來。
我的眼底滑過了一絲凄涼。
想著剛剛春杏的話,我又琢磨了起來。
“方才聽姑娘說,不可隨意進出老爺的書房和臥室,這是為何?老爺不是和夫人一同住嗎?”
“姨娘有所不知,夫人是要強的,平日里與大人總有些不順遂的想法,夫人一生氣,老爺也不愿意服軟,便兀自睡了。”
原來他的婚后生活并不美滿順暢,我的心底好像也沒有那么恨了,可一想到死前聽到的那些話,我就萬分難受,我不知,那到底是不是他所想。
老爺為何不多順著夫人呢?”
他不是娶了相丞之女嗎?既如此,為何不討好盛家。
“奴婢也不清楚?!贝盒娱W躲著沒回答。
我也明白,畢竟是主子的事,便不再追問。一早便開始梳妝打扮,肚子已經在示威了,我拿起筷子,很想狼吞虎咽下去,可看到春杏投來的目光,還是隱忍著慢條斯理地動著筷子。
待我酒飽飯足后,又等了許久,想著一天就這樣要過去了,心里便有不甘。
本以為今日是見不著陸章的,可在我依著床架昏昏欲睡時,春杏便喚醒了我。
“姨娘快醒醒!老爺回來了,蘇姨娘?!”
我睜開迷蒙的雙眼,便看見一片紅色將我的視線遮住了。
“見過老爺!”
屋里的婢女們都向來人行禮。
“你們都先下去吧?!?p> 再次聽到他的聲音,雖已褪去稚嫩,添了幾分磁性,可還是讓我心頭一顫。
發覺他的靠近,我愈發難以控制地顫抖著身軀。
我低著頭,看到那雙靴子停了下來。
良久,陸章并沒有掀開我的蓋頭。
他離開了我的視線,卻沒有出去,只是坐在了椅子上。
“你自己掀開吧,別悶壞了。”
他那磨人的聲音再次想起,我躊躇著慢慢掀開了蓋頭,卻只看到他微駝的背。
萬千思緒涌上我的心頭,鼻頭一酸,眼眶便紅了起來。
此刻,我多想就這樣沖上去問他是否還記得我,是否還記得苦等了他十八年的易眠,是否真的如傳口信那樣的絕情!
可我不能,因為我現在是蘇晚。
我發覺陸章似乎無意碰蘇晚,但卻在這里用膳、沐浴了。
想起蘇晚是盛老太太挑的,且陸章的正門妻子不能生育,我便明白了蘇晚的意義。
可惜我不止是蘇晚,我相信,即時是真的蘇晚,她也不會甘愿替生,就像她婚前跳河的抗拒一樣,頑強卻又死心眼。
我也不在乎陸章的抉擇,我只要他的答案。
夜晚,我合著里衣獨自躺在了床上,陸章則在地上打了鋪子。
陸章的冷淡也讓我多了幾分不安,如果我得不到他的信任,便難以知曉他對我,對當初那個傻傻的易眠到底是何看法。
夜入春風,微微涼意襲來。
我卻始終無法安眠入睡,腦子里都是陸章,是七八歲時說要保護我的天真男童,是十一二歲時說要陪伴我的少年,是十六歲時說要金榜題名時娶我的男子。
可一場霍亂擾亂了我們的誓約,人們都說陸章死了,回不來,可我卻不愿相信。
后來有逃回來的人說見到過陸章,還活著,我信了。
再看看微光下的那個陸章,他是還活著啊,而且也早已金榜題名了,可卻忘了回來。
淚珠滾落下來,潤濕了我的眼眸。
我輕輕吸了吸鼻子,卻不想陸章也沒入睡。
“還沒睡,是想家了嗎?”
那熟悉的聲音響起,很溫柔。
溫柔到讓我嫉妒和害怕。
我嫉妒作為蘇晚,可以聽到日思夜想的他溫柔的話語,卻害怕下一秒灰飛煙滅,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不是。”
我也想順著應了,可我不想只做蘇晚,我還是易眠?。?p> 而且蘇晚的事已經畫上了句號,此刻我只想做我自己。
“那是為何?”
陸章有些詫異。
我冷靜了下頭腦,試著把話題繞起來。
“我......妾身在為曾經的事悔過,便有些傷感了?!?p>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別想太多了。”
陸章的聲音很快便響起。
可這句話卻惹怒了我。
“可立下的誓約失了言總會不安,難道大人的過去沒有過后悔嗎?”
我抑制不住地發問,語氣里多了幾分怒意。
陸章明顯愣住了,久久不曾開言。
我本以為就這樣結束了對話,他卻長嘆了一口氣。
“曾經滄海難為水,一切終究不能復原?!?p> 他像是在感嘆,這話也不像是說給蘇晚聽的。
但我卻聽得一清二楚。
他有悔嗎?
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