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從村東頭進(jìn)的村，你姥爺?shù)姆孔游挥诖遄拥淖钗黝^，也是這伙‘胡子’最后光顧的人家。進(jìn)院的有五六個人，其中有一個是頭兒，那伙人一進(jìn)來便不由分說，里里外外、房上房下地翻找開來，可翻來翻去也沒找什么他們看得上眼兒的東西，圈里那頭百十來斤的豬是一眼就能發(fā)現(xiàn)的，再有他們就只找到了兩袋苞米，對了，聽說還有一架快散架的馬車。見沒翻到東西，那個當(dāng)頭兒的很生氣，就拿槍嚇唬你姥爺他們。

　　你姥爺終歸還是見過些事面的，就糊弄那人，說：‘真的沒有值錢的東西啦！值錢的早都給人搶走了?！?p>　　‘糊弄誰呢，聽村子的人說，我們可是頭一份來的，再胡說，我崩了你。’

　　‘是真的，我那敢騙你！就是前晚上，闖進(jìn)來的三四個人，把值點(diǎn)錢的東西都裝到了他們早就準(zhǔn)備好的車上，拉走了。原本這頭豬他們也要捆了抬走，可那豬叫的歷害，想必是他們?nèi)松?，怕惹麻煩，這才被留下。’

　　‘那伙人就搶了你一家？’

　　‘嗯哪！應(yīng)該是，第二天早上，我看了那車輪印，根本沒向東進(jìn)村子?！?p>　　‘他們都拿走了什么？’

　　這時候你姥兒一屁股坐到地上，哭開了：‘他們搶走了我們所有的錢，我那一百多塊大洋啊，嗚嗚……，往后的日子我們可怎么活呀，我們什么都沒有啦，啊……..，都換成錢了，…..現(xiàn)在可好了，什么都沒啦……啊……….，你們能不能行行好，給我們留一袋食吧，求求你們啦，啊………求求，求求…….你們啦，……...?！?p>　　那人一定是見多了這場面，任你姥兒怎樣哭求，根本就不動心，只是不耐凡地說，‘行了，哭也沒用，哭煩了，可別怪我不客氣！真他媽的點(diǎn)背，竟讓那幫兔崽子搶了先，進(jìn)村的時候就聽說，你們家可是好戶，本來…….’。見你姥還在哭求，他便更加的不耐煩，‘難道還要我搬嗎？裝車，走人！’說完氣鼓鼓地獨(dú)自出了院。

　　這伙人來得快走的也快，想來也是害怕政府，畢竟政府還是有部隊(duì)的。由于是頭一撥，這伙‘胡子’可是沒少搶東西，據(jù)說走的時候，光東西就拉了近十車，肩扛手拎的東西、鞭子趕的活物還不算在內(nèi)。

　　送走了這幫瘟神，你姥兒又哭開了。剛才的哭是假的，無非是為了擾亂那些人，現(xiàn)在卻是真哭，她哭當(dāng)然不是為了被搶走的那兩袋米，也不是為了被趕走的那頭豬，而是因?yàn)楹笈拢钦鎳槈牧恕Ｄ顷囌倘握l見了都會害怕。

　　你要是認(rèn)為這樣就算完了，那可就錯了，沒過幾天，又來了第二撥。由于已經(jīng)被掃蕩過了一次，家家戶戶明面里剩下的東西已經(jīng)不多。這伙人更精明，他們的目標(biāo)是每家每戶藏起來的那些東西。他們清楚這些東西如果不自已親自動手找，村民是不會主動交出來的，光靠嚇唬也是起不了多大作用。所以，這撥人與前一撥不同，到你姥爺家，一句話也不說，直接動手，兩個人負(fù)責(zé)翻東西，還有兩個人每人手里拿著一根木把兒鐵頭兒的釬子，在院子內(nèi)四處釬探，一處死角都不落。你姥爺?shù)恼涎鄯▽@伙人沒起作用，他們愣是把被山墻壓著的埋了近三米深的兩只裝嫁妝的大鐵筒給挖了出來，你說厲害不。知道求也沒有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它們抬上馬車，只有哀聲嘆氣的份，你姥兒畢意是女人，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可讓更讓她想哭的事兒還在后面！那伙人打開鐵筒一看，全是嫁妝，頓時來了精神，逼問他們這是為誰準(zhǔn)備的嫁妝？姑娘在哪兒？你姥爺他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兒，嚇的不行，生怕他們把你大姨怎么樣。萬幸的是，那些人看也沒看你大姨一眼。知道胡子要來，老兩口最擔(dān)心的就是你大姨，所以，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你大姨都用鍋底灰拌香油涂抹身體，凡是露肉的地方都抹，手也一樣，那東西抹的時間長了身上臉上自然就形成了一層洗也不易洗掉的油泥，原本的兩條油黑的大辮子也讓你姥兒改成了只有成了家的人才挽的發(fā)髻，上身穿的是黑掛，下身穿的是緬襠褲，任誰見了都會把她看成是個不愛梳洗的整天圍著鍋臺打轉(zhuǎn)的中年農(nóng)村婦女，絕不能往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那聯(lián)想就是。

　　雖說沒被看穿，可面對胡子的逼問總得有個應(yīng)對，于是你姥爺說：‘這些嫁妝是給她姑娘準(zhǔn)備的?！憷褷斨噶酥改憷褍?。

　　‘人呢？’

　　‘沒在這邊，跟他爺在一起過？’見那人不解，你姥爺接著說，‘我倆是后走到一起的，她死了男人。我們在一起后，她姑娘沒跟過來，跟著他爺一起過活?！?p>　　‘既然是她的姑娘，你怎舍得下這么本錢給她置辦嫁妝？以為我好騙？’

　　‘我，我們家是她當(dāng)家，她想怎樣就怎樣，我，我可管不了…….’

　　‘瞧你那熊樣，白長了這么大個子！’那人指著鼻子損你姥爺。

　　‘她是誰？’那人指了指你大姨。

　　‘她妹子，過來竄門……’

　　你姥爺?shù)脑挷]讓那些人死心，他們里里外外找個遍，連院外的那片兒地也找了，見真的再沒別人，也就沒再追問下去。他們懸著的那顆心才算放到了肚子里。

　　這次掃蕩可真是讓人開了眼，連田間地頭兒他們也沒放過。搜完了村子，那些人又來到田里——就是那一大片苞米地，他們分散開，每隔三條壟一個人并排向前推著走，每人手里一根釬子，邊走邊探，對那一大片地進(jìn)行了拉網(wǎng)式的搜查，村民們藏在田地里的東西沒一樣漏掉，全都落入了這伙人手里，你姥爺?shù)哪瞧ヱR駒當(dāng)然也不能幸免。那些人一進(jìn)地，你姥爺便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牽走了也就牽走了，你能怎么樣？心疼也沒有，要怨的話，也就只能怨那世道。

　　第二撥胡子走后，整個家就空了。也別說沒剩什么，還真就剩下了一張被子。被子能留下來還多虧了你姥兒，是她趁那些人沒注意把煤油燈里的整整一瓶煤油都倒在了被面上，那些人嫌棄煤油味大，這樣那張被子才沒被拿走。要不然，所有的鋪蓋沒一樣會留下，就連坑席都被那些人卷走了，你說還能剩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