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姥姥兒乎沒有印象。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確還有一點自已也不能確準的記憶。我模糊記得一個老太太抱著一個出生不久光著身身的小孩兒在一個大盆為他洗身子,只此而已。后來經(jīng)母親確認,那小孩子就是剛出生的弟弟,那個老太太就是姥姥兒。我只記得她穿刺著灰布上衣,腦后梳了個發(fā)卷兒,用一只簪子穿起,至于長相及其他特征已然記不起。
姥爺在我頭腦中還是占了一部分空間的。畢竟他過逝的時候,我已經(jīng)八歲,是個可以記住一些事情的年紀。
記憶中姥爺是高高大大的,雖然老了卻沒有一點萎縮的感覺。他說話的口氣總是和和氣氣的,即便是和我們小孩子也從不高聲說話。在我看來他最喜歡孩子了,直到現(xiàn)在我還能回想起他拉著我走路的感覺,以及他那滿是硬繭銼刀一般的雙手。他定是喜歡我小手的肉感,不然,他也不會無論去哪都拉著我的手。當然他也會拉弟弟的手,即便弟弟走路還不是很穩(wěn)當。他很少抱我們,我想并非他不想,主要是因為他老得很難再做那樣危險的舉動。他對我們真的很好,那怕我們由于不更事做出什么過份的事兒來,他也從不責怪。
記得一次,他帶著我和弟弟在園子里,不知為什么,弟弟忽然發(fā)起飆來,小東西不知輕重拿起姥爺?shù)闹窆照葘仕念^就來了那么一下,瞬時姥爺?shù)念~頭就腫了起來。誰知,他并沒生氣,反倒是把聞聲趕過來了解情況后準備教訓弟弟的母親給教訓了一翻,說孩子小不懂事是常理,不能說動手就動手,說上兩句也就是了,管教過了頭,將來一準是個慫包蛋。弟弟小時候驢性得很,磨起人來,可了不得,是個不達目的是絕不罷休的主兒。
姥爺最‘非同凡響’的就是他的噴嚏,只要我提前察覺到,不是捂起耳朵,就是盡量躲遠一點兒。誰如果沒有防備,又不知道那威力的話,準會被嚇一大跳。他村東頭打的噴嚏在村西頭都能聽得見,我這絕對不是夸張,是試驗過的。為此,我和村西的一個家伙還打過賭,最終我把他做為賭注的十張嶄新的‘啪嘰’收入了囊中。
姥爺?shù)臒煷鼉菏俏矣洃涀钌畹奈锛N艺f的煙袋兒并不是抽煙用的煙袋鍋,而是他裝煙葉(煙絲)用的小布袋兒。記憶里姥爺是不用長桿煙袋抽煙的,雖然我發(fā)現(xiàn)家里是有那物件存在的,但據(jù)母親說,那長桿煙袋是姥姥兒生前使用的。姥爺都是卷紙煙抽,用的煙紙是哥哥上學用過的作業(yè)本,雖然上面寫滿了字,但并不影響使用,至于影響口感與否,我也不得而知了。當時也有見過用紅膠粘成一摞的專用的卷煙用紙,白紙做的,三四公分寬,十多公分長的那種,但當時是物資稀缺的年代,那樣的卷煙紙想來也不是我們這樣的家庭能消受的起的,而姥爺應該也沒那奢望。那種卷煙紙得用煙絲才配得上,而對于姥爺來說,煙葉有時都會斷供,更甭提什么煙絲了。撿煙頭是我那時常干的事,姥爺?shù)臒熑~常有接續(xù)不上的時候,這時他就會讓我?guī)退麚鞜燁^兒,當然范圍僅限于家里,不會到街上,也不會去別人家或是村里的公共場合去。家里來客人之后,我的收獲往往會大些,每當我出色完成任務,姥爺總會一邊剝煙頭的煙紙,抖落剩余為數(shù)不多的煙葉,一邊不忘夸我?guī)拙洌湮夷芨桑f這也算是得了我的濟。當時的我并不明白‘得濟’的意思,但心想這一定是夸我的話,于是我就更加樂得做這項哥哥不喜得做、弟弟沒耐性做的工作。我清楚地記得,姥爺去逝那年,他在園子里種了好多壟煙,他跟我說今年煙葉晾曬好后就不用我再為他撿煙頭兒了。我跟他說,那也得省著點抽,要不,種的這點煙可不夠他和我爸兩個的抽。他摸了摸我的頭,說我將來準會過日子。
姥爺有兩只小布煙袋兒,都是一樣的大小,一樣的手工,一樣的面料——純黑色套絨布,口部采用拉繩式收口方式。姥爺和我說,兩個布袋都是姥姥兒做的,兩人一人一個。姥爺?shù)哪侵灰琅f用來裝煙葉兒,那煙味大的很,怕是聞上一下就會被熏倒,因此我總是離它遠遠的。另一只已派上了別的用場,我最是喜歡它。姥爺把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收集在了那里面,對于小時候的我來說,很有吸引力。當然,這也和性格有關,比如哥哥和弟弟就對那些東西沒什么興趣,而我就迥然不同,總是能被一些在別人看來不起眼的東西而吸引。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那里面收藏的東西的很大一部分:兩只有一定年分但仍散發(fā)著尼古丁味道的舊煙袋鍋,一只黃銅的,一只鋁的;四個煙嘴兒,材質不一,一只瑪瑙的、一只瓷的、一只蔥綠玻璃的、還有一個像是翡翠的;一枚尖部有少許損壞但整體完好直徑約一公分的紫銅子彈頭兒(沒有彈殼兒),不曉得是用于槍枝;二十多枚方孔銅錢,多是清代的,而且以乾隆的居多,也有宋代的和明代的,其中有一枚我最喜歡是唐代的‘開元通寶’那枚錢品相很好而且給人一種厚重感;三十多枚清末機制龍紋銅錢,大小不一,其直徑大概分三種大小,以大直徑的居多;一只金制發(fā)簪;一只銅扳指;其他東西我已記不得,好像還有一塊袁大頭。當然,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是不可能把其中的東西弄得如此明白的,一個連字都還不認識的孩子怎會知道這些。因為那小布袋連同里面的東西在姥爺去逝后的很多年一直由我保管,初中畢業(yè)前后還在,我把藏在碗廚最下層的角落里。
我實在是很喜歡那些東西,時常把那小布袋取出來翻看里面的東西。每次看那些東西時總會想起姥爺,他在世的時候經(jīng)常都是由他取出那布袋,把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倒在坑席上,之后,一邊笑瞇瞇地抽煙一邊看我用小手擺弄那些小物件。小孩子問題極多,出于好奇,我總是問這問那的,不斷提出各種問題,比如,會拿起那只瑪瑙煙嘴問,這是什么做的?石頭那么硬怎么弄成這樣形狀的呢?拿起那枚子彈會問,子彈尖是怎么壞的?它殺死過人嗎?它能飛多遠?它是中國人做的還是日本人做的?也會指著那些銅錢問姥爺用沒用過那些銅錢,為什么現(xiàn)在不能用了呢?那些銅錢中哪個最值錢?夠買一根麻花吃嗎?…….。問題是很多,可沒有幾個能從姥爺那里得到答案,他聽力不好,耳背的厲害。即便他聽清后耐心地講給我聽,我也是聽不明白、記不住的。
對那些東西我喜歡歸喜歡,但做為一個管家我卻著實不合格。東西陸續(xù)散失,先是那只金簪,后來是那塊袁大頭,再后來機制龍紋銅錢和方孔銅錢數(shù)量不斷地減少,………。需要聲明的是我從未將這些東西送過人,當然不經(jīng)我同意家里其他人也不會,畢竟每一個小物件都是姥爺留給我的念想,怎能輕易送人呢?至于如何散失、何時散失的的我大多說不清楚,不過那只金簪的去處家里人還是清楚的,據(jù)父親說是家里修門窗那年我們兄弟拿它出來玩,給人順手牽羊了。父親既然這樣說,定是有根有據(jù)的,不過父親是老實隨和的人,并未因此去與人理論,再者聽說那時候黃金并不似現(xiàn)如今金貴,家里本就沒把它當個特值錢的物件,不然也不會任由我們小孩子擺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