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星期過去了.王寶蓮沒有發現林依云懷恨報復成玉的任何跡象。她把這一情況匯報給了連耀祖,連耀祖的心算是踏實了一些。但他還是感覺哪里不對勁兒。
這天,工廠里因為檢查整動停了產。耀祖只能休息在家。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成玉的作業寫寫停停,不是偷玩就是愣著發呆。寶蓮追追罵罵,娘兒倆一哭二鬧攪得他心煩不已,不能睡覺。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示意讓寶蓮走開,自己坐在了兒子身邊。“做個作業居然受這等罪?”他翻書看了看就是個抄寫生詞的作業。他覺得只要照葫蘆畫瓢從書上謄寫在本上就行了。可為什么兒子卻像上了戰場一樣,推一推就動一動,不推就是不動。
他忍了忍心里的惱火,和兒子攀談起來:“成玉,你都三年級了,寫作業要快點兒,不能拖拖拉拉,讓媽媽一直罵你。”成玉攥緊筆、噘著嘴,又開始極不情愿地慢慢寫。連耀祖掐著手表,用足了耐心足足等了半分鐘,成玉才寫好一個“繞”字。他生氣地奪過兒子手中的筆扔到一邊,就像扒拉鐘表的指針一樣,一把將兒子轉了個360度,直轉到到自己面前。扯著嗓門訓話:“將來你可是要上大學的,現在這個樣子能成嗎?你好好學習,將來考大學、做大官為咱家爭光添彩,我和你媽多有面子呀!”
成玉的眉頭更緊了.嘴巴更高了。
“你和爸爸說說,你為啥不想寫作業呢?為啥?老師打罵你了?”
成玉搖搖頭。
“那你上課認真聽了沒有?”
成玉搖搖頭。
“那老師上課有沒有叫你回答問題呀?”
成玉還是搖搖頭。
這下問題可算是找出來了。連耀祖急忙追問:“從來沒叫過嗎?”成玉想了想說:“也叫過。”連耀祖來了勁兒:“那最近呢?叫過沒有?”成玉想了半天也答不出個所以然。連耀祖的神經驟然束緊,抽身離開椅子像只無頭蒼蠅在地上團團轉。成玉看到爸爸離開,放松了心理,繃緊的小臉也舒展開了。王寶蓮走向前奇怪地問:“怎么了,這是?”連耀祖用一只手拍了拍腦袋說:“我就說哪里不對勁兒,聽到了吧?老師現在都不叫成玉回答問題,這明明就是不管咱孩子了呀!早就告訴你頂撞了老師沒啥好結果。”
王寶蓮恍然大悟,忙說:“不打,也不罵,還不提問了。這不就是放棄成玉了嘛!這可如何是好?”
他倆人一時沒了主意。連耀祖仿佛看見無邊無際的迷霧就彌漫在眼前。為了給這孩子改名字,他公安局、派出所、村委會來回跑,腿差點兒沒跑斷;為了讓孩子轉學辦留級,他求爺告奶地投朋友、找關系;為了讓成玉受到更好的教育,他拖家帶口扔下了老家敞亮的新房子.蝸居到城里的學區房……
這一出出、一幕幕讓他的心無法平靜。他就擔心妻子到老師面前耍橫一定不會有好結果,這眼下不就應驗了嘛!如果林老師耿耿于懷放棄了連成玉,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成為泡沫。他不能任這事兒發展下去了,他要想個辦法……
這一年春,“倒春寒”仍未走,山野卻是一片桃紅杏白。一場轟轟烈烈的課堂教學大賽在燎陽教育系統全面開展。被選出的教師將赴市里參加市級大賽。市級大賽上的前幾名獲獎者將被授以“市學科骨干”的榮譽稱號。這個封稱最大的實惠就是每月可領到約三百元的津貼。這是名利雙收的好事,任何人都躍躍欲試。
能講一節高標準競賽課,不僅考驗著一個教師的扎實學識和高超技能,還需有靈活機智應對突發事件、調控整個課堂的能力。秀安做為燎陽最好的小學、最終入選市賽的老師就有五人呢。語文學科組是林依云。可依云卻愁腸百結,高興不起來。因為這將意味著她要為這次比賽投入更多的心血和精力。那定會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查學生的作業、去發現知識漏洞.去及時處置補齊……
三(5)班的教學成績再也經不起絲毫的松懈了。她以前帶過的班級也曾評過優秀,可現在這個年齡正值事業的黃金期,卻偏遇上三(5)班這個前所未有的硬核,她不甘心落后于人。至于那些被上級封獲的各種榮譽,她曾經也十分的向往。可當上次被落選之后,她突然覺得那些只不過是一些虛名。就像何飛雪老師那樣,那么多的名號,不也還要躬耕于一線教學陣地,做一名小學老師嘛!既然要做老師,那么還有什么能比撥掉三(5)班連年倒一這根釘子更具有挑戰性,更有意義呢?她最終做出了選擇……
“什么?你要退賽?”嚴崇玉差點兒沒把眼鏡驚掉。“依云,你可要想清楚了。上次你落選很是可惜,這次可不一樣.又有榮譽又有獎金,多好的機會,你要把握住。”
“我知道的。”
“你不會是因為上次的事失去信心了吧?你的實力大家都知道。吳校長還和我談過這事,說他相信你們幾個一定能給秀安帶回榮譽”。
“不,這與信心沒關系,但這次我真的不想去了。”
嚴主任有些不解,也有些生氣。她說:“我不管你怎么樣想。但秀安語、數、英、音、美全科在燎陽奪魁,出征市賽這已經是人盡皆知了。不知道有多少學校羨慕嫉妒呢。你要缺位,難道是咱秀安小學語文這個大科目無人嗎?不管是其它兄弟學校哪位老師頂上去,都是在打秀安的臉呀!你想過沒有呢?”
“我都明白的,所以我推薦劉不帆去……”
嚴主任打斷了林依云的話:“可吳校長希望的是你們能拿回團體第一名,不帆行嗎?這賽講課的課題可已經提前報上去了……劉不帆去就意味著要重新研課……”
“不帆,她講我的課,我把案例設計全都給她了。”
……
看著林依云那張淡然的臉,面對良機她如此堅定地選擇了放棄。嚴崇玉的話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是呀!人各有志,隨她去吧!
兩天前,縣教育局公布了各校入選市級比賽的名單。兩個情緒低落的人靜靜地坐在校園僻靜處的小涼亭里。林依云正在為更高一級的比賽而憂心忡忡,她想要放棄但又不知該如何向校領導開口。劉不帆剛好和她相反,因為沒有被選中,她偷偷哭紅了眼睛,并且把依云悄悄約到小涼亭里。
“不帆,有什么事不能在辦公室里說,非跑到這里來,你怎么了?神神秘秘的。”林依云邊說邊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顯然她有點心不在焉。
“嗚嗚——”
林依云這才發現劉不帆紅著的兔子眼。
“怎么了?怎么了?”她嚇了一跳。
“依云,我知道你不想去參加市賽了,可我太需要這個機會了,你幫幫我好嗎?”劉不帆像只可憐的小狐貍乞求地望著林依云。依云從來沒有見過一向開朗活潑的劉不帆會有這副模樣,一時呆住了。
“依云,你聰明能干又有才華,你什么都不缺。對于你,這樣的比賽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我不一樣,我什么都沒有,我太需要這個機會了。”
“可我,我怎么能幫的了你呢?我就是一個和你一樣的小老師,什么也做不了。”林依云聳聳肩,滿臉都是無奈。
“不,依云,你聽我說,”劉不帆不哭了,她湊近依云一本正經的講;“縣里的比賽你是第一名,一中附小和宏達小學的老師排第二、第三。我排第五,可縣教育局只推送前三名參加市賽。你既然不想去,那自然會依次推送,我是有機會的。”
“可還有第四名呀?我去不去和你還是沒有關系,我又怎么幫你呢?”依云仍然疑惑。
“不,依云,你聽我說完,”不帆離得依云更近了,她套住依云的胳膊好像生怕她要走掉一樣,繼續講:“我打聽過了,第四名的老師生病住院了,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如果你不參加,我去定了。可是,可是,我的課……我對我的課很沒有信心的。我問過校長了,他說你們的課題都報走了,我知道你擔心班里的成績,心也不在比賽上。依云……我想,把你的案例設計給我好嗎?我可以替你去比賽,你的課一定能得獎。這樣你能脫身,我能如愿,對學校也好交代。”
林依云靜靜地聽著劉不帆的計劃,一句話也沒有說。她只是注視著劉不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不帆的眼睛,直至不帆無比慌亂地躲過那道鋒利的光……
“我知道我不該這樣想,那是你的勞動成果。但是,依云,我……幫幫我吧!”
時間好像靜止了……
“要上課了,下一節我有課。”依云拋下一句淡淡的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亭子外的幾株海棠樹被春風掃過,落英繽紛。幾片嬌柔的花瓣飄進亭子,飄落在劉不帆的身上。不帆彈指撣了撣,撣不去的是執念,依云會答應她嗎?她心里飄著的海棠花瓣,不知該落向何處。
林依云從亭子里走出來,就像剛做了一場不好的交易一樣,她的心情錯落無比。這個好機會,自己怎會不在乎?可它似乎來得很不是時候,這個時候她更在乎的是自己班級的成績。人總是會面對許多的抉擇,現在她才知道“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是一種選擇的終極幸福。而她所做的選擇是,將一手好牌打爛也要打出節奏。自己未來無期,成全別人又何妨?
兩天后,從嚴主任辦公室出來后,林依云把這件事告訴了劉不帆。不帆對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慌到不知所以。她回過神來驚問依云:“依云,關乎自身利益,你會后悔嗎?”
“你說呢?”依云反問不帆。
“我聽說何飛雪老師受邀到市里做比賽的評委,真是羨慕她。有她做評委,對我們學校的參賽老師是好事。”劉不帆立馬轉移話題化解一時的尷尬。
“何老師做評委,就可以得獎?評委老師有十位呢,最終要靠自己的,別想那些不著邊的道法了。”依云從抽屜里取出一個資料袋對不帆說:“所有的講課資料、課件都在這里,它是你的了。好好研究,努力得第一吧,加油!”
劉不帆直說謝謝。如愿以償的喜悅燦爛了她的滿臉滿身。
為了準備市賽,劉不帆把自己關在學校圖書室里苦心鉆研。辦公室里的同事們好幾天沒有看見她了。三(2)班的語文課都調給其他老師上了。
周一這天,一連在三(2)班上了三節音樂課的禹敏,蔫頭耷腦地蹲進了三年級辦公室里。她叫苦不跌:“今天我總算是成功糟踏了音樂,把自個兒都上殘了。”肖萍笑著說:“哪個孩子會不喜歡音樂課?(2)班的孩子今天是走大運了呢。”禹敏馬上說:“肖老師,你是沒看見,這三節課上到最后.那孩子們都跟油膩子似的,嘴不張、眼發呆,那是全軍覆沒呀!我算是明白了:再好吃的美味,讓你連吃三天誰都會想吐,上課也一樣。”
張老師問:“今天(2)班的課怎就排成這樣了?”
禹敏答道:“數學史老師請病假了。美術小楊和不帆都在忙賽講的事。其他幾位老師趕巧課調不開。不帆硬是讓我頂上去,有什么辦法呢?”她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水又問:“依云呢?還在教室里?泡在教室能泡出個市級榮譽嗎?該爭取的不爭取.該放手的不放手,她可真是糊涂呀!”
大家都不說話了。
此時的林依云正帶著連成玉在盥洗室里洗手。洗完手她又把他帶到了校醫室。原來課堂上依云發現連成玉把一根手指使勁塞進嘴里,口水順著手指在臟兮兮的手上留下個白道道。她叫他取出手來,關切地問他怎么了,成玉咬著牙只喊疼。
校醫孟老師用燈筒檢查了一番,說這孩子最里的一顆牙爛掉了,需要去看牙醫。成玉告訴依云,爸媽都回村里春種去了,每天很晚才回來。他就被安排到鄰居家吃午飯。依云為他買了嗽口消炎的藥水,告訴他怎樣使用,并且叮囑他千萬別吃甜食,一定要讓媽媽帶上去看牙醫。成玉說:“林老師、媽媽告訴我一疼起來就含顆花椒,不用去看醫生的。”聽到這話,依云不禁想起了連耀祖。
寒假正月里,連耀祖給她打電話,邀請她去燎陽一家高檔餐廳吃飯。依云拒絕了。后來,連耀祖竟能一天中打四、五次電話不斷相邀,表達誠意。依云由不得有一種被騷擾的反感,就不再接連家的電話。直到快開學前,依云突然接到了一位老同學的邀請電話。原來老同學妻子的遠房親戚正是連家。連家請親戚出面約依云吃飯,好當面化解誤會和矛盾。得知事情原委后,依云才知道原來自從她教訓成玉被王寶蓮撞見后,連家就一直對她介懷于心。這件事她幾乎都忘掉了,又怎么會是連家想象的那個樣子呢?依云只好通過老同學向連家坦然交心,并請他們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破費請客。這件事才算是做罷了。
今天她看著牙疼難忍的成玉,心里不由地想說:這兩口真是糊涂。孩子牙都爛了也不去看醫生,真是該操的心沒有,不該操的心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