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蒙塵的打字機前,留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裹。因為很久沒有回到公司來,薇爾莉特的小屋顯得有些凋敝。她先是拖了拖地,讓木地板重新回到本來的顏色,也沖掉了上面不算薄的一層灰塵。打字機的木蓋子被濕抹布擦得干干凈凈,兩扇木窗也被久違地推開。等這一切都收拾妥當之后,薇爾莉特才又坐在桌前,抽開用火漆封住的麻線,打開了包裹。
牛皮紙包的小袋子里,裝著一個信封和一套書。信封并不是哪個公司的流水線產品,而是手工制作的卡紙信封,隱隱約約還有花紋。仔細一看,這竟然是那本書的周邊之一。因為是隨包裹一起發出的,所以信封并沒有封口,上面也沒有寫任何字。換句話說,寄信的人可能只是想要把這個信封作為禮物送給她。薇爾莉特抽出信封,掂了掂,發現里面應該還有信。于是她小心地把手指探了進去。
這應該就是霍金斯說的那封信了。
抽出被折成三折的信紙,剛勁的字跡便出現在維爾利特的視線里。在雪白的紙上,黑色的、用鋼筆認真抄寫成的句子字字分明,可以看出寫信人精心灌注的一腔真情。
親愛的薇爾莉特:
別來無恙!
你已經找到基爾伯特了嗎?我覺得應該是的。畢竟,以你的風格,如果知道了一點他的線索,你肯定恨不得飛出去找他,立刻,馬上。再者說,全國有名的孤兒院也沒幾個,你仔細找找,肯定是小菜一碟。
很抱歉沒有在要出版以前先和你說一聲。畢竟,大街小巷上突然因為你的故事變得熱鬧起來,一定會讓你嚇了一大跳吧。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涉及到這么敏感的題目,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出版。不過現在看來,雖然被迫刪減掉了一些內容,但是好像這個故事確實產生了超乎想象的影響力和感染力。所以,還是得好好感謝你才是。
當我聽到你這回憶錄一般的生活,發現這當中的細節是無可比擬的。說實話,我很驚訝,你是怎么把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件事都記下來的。當然,最后因為篇幅原因,有些地方我還是略寫了,所以請你原諒。我后來也和你們社長聊了很久,才明白他對你是多么重要的存在。之前,我只是覺得你對他愛得很深,但是沒有想到,他是你的一切。因此,把他的線索告訴你,成為了迄今為止我感覺做的最正確的事。
自從小說出版以后,你的故事感動了很多人?,F在我的郵筒已經幾乎被投爆了,每天都有各地的讀者寫的信。但是說起內容,無非都是在問小說女主的原型是誰、男主是誰之類的。但是你放心,我一句也沒有說基爾伯特的事。因為畢竟,戰爭都過去了,他肯定也不想再一次跑到所有人的目光下了吧……
其實,我最關心的問題,還是老兵的待遇問題。你是因為被安排好了,所以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但是很多其他老兵,包括基爾伯特,他們的日子過得并不如意。所以,我希望這篇文章,能夠用一種人文的方式,讓大家都意識到這樣一個困境的存在,讓他們意識到,那些保護自己的人,其實就在自己身邊,從未遠去。
在聽了你的故事以后,我一直在思考,那些所謂的敵人,真的是敵人嗎?最后,我發現他們其實和我們一樣,都只是想保護身邊的人罷了。他們怕我們傷害他們的戰友、朋友、親人,他們也在保家衛國。所以,我覺得,大陸戰爭,其實是一場沒有輸贏、但是遍地英雄的戰爭。只是因為英雄太多,所以沒人意識到他們是英雄。而我想做的,就是讓人們睜開眼睛看看,這亂世當中的人情罷了。
總而言之,你的溫柔與對他的愛,跨越了時空,喚醒了一個又一個在戰爭中麻木掉的人。至于我自作多情的東西,全都在這本書里,應該已經隨著信一起發過去了,希望我加的這幾段沒有拉低整書的水平。如果你喜歡的話,也可以通過你們社長和我聯系,或者說寫信告訴我要修改的地方也行。
最后,因為這故事的一切都是你的經歷,也是你珍惜的那些日子。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認為,還是要麻煩你為這本書作一個序比較好。
再次感謝你在百忙之中看我的這封長信,薇爾莉特。
祝你幸福。
塔希特恩·海因辛斯
薇爾莉特仔細看完了這封如今已經少見的、手寫的賀信,卻想不到自己接下來要做什么。如果說有關生活的話,她現在找到了基爾伯特,過上了平淡但是充實的日子,生命中的光彩也漸漸多了起來。甚至說,自己如今的生活,也許比對方想象到的還要好很多。
但是,自己的那些回憶,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讓人感動嗎?她仔細回想自己和基爾伯特度過的那些時光,卻發現之前能夠輕松記起的故事和經歷,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淡忘掉了一部分了。
之前見不到他,他的一切便都印在自己的腦海中;而現在,已經回到了他身邊,那些記憶就應該淡忘嗎?想到這,薇爾莉特不禁有些后悔和惆悵。
怎么會忘記呢……明明想好了要記得一輩子的……
抱著這復雜的心情,薇爾莉特翻開了那本明顯比出版內容厚了許多的小說。
輝煌的水晶吊燈高高的懸掛在禮堂的中央,從發言箱的正上方靜靜的垂著。迪特福利特站在這一片光亮之下,卻猶如芒刺在背。在他面前坐著的,凈是些貴族出身的高級官員和政客,用一種挑刺的眼神審視著他,并且早已經擺出一副要刁難的姿態,這讓迪特福利特感覺很是不爽。
但是不爽歸不爽,自己的提案還得硬著頭皮念。他打開稿子,用冷靜且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宣讀了自己的文案。
因為這不是重點。
提案的朗讀只是一個形式,而真正有意義的是后面緊接而來的答辯。如果不能把那些問題順利反擊回去的話,自己的內容再豐富也無濟于事,只能等第二天再來。反正國家為了限制貴族的權力,早就把上議院變成了一個空架子,沒有反對權,只有通過權。換句話說,無論你天天在這里嚼舌頭,也不會有人把你從下議院拿上來的提案否掉,頂多讓你重改。也正是如此,在講臺上軟磨硬泡,也成了上議院的一個有名的傳統。
至于文字內容,迪特福利特早已經記不得自己寫了些什么了。這么多天過去,自己的眼睛早已經機械的去找下一個詞,而非演講了。如果說硬要回憶的話,好像自己寫到的無非就是些老兵權益的重要性,然后希望設立幾個勛章,頒發給一些立過功的傷殘士兵,最后給他們裝個假肢之類的。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他為了自己的弟弟還是留了一點私心的。畢竟,如果這個政策能實施的話,給基爾伯特找一個右胳膊安上也不會是難事了。像薇爾莉特的那雙機械手,迪特福利特其實甚至是有一點羨慕的。畢竟,能發揮出那么大的力量,不怕刀砍槍打,直接用胳膊接下榴彈什么的,他也很眼紅啊。他甚至想過,萬一自己的胳膊哪天也斷了,就裝一個那樣的義肢,加入光榮的進化,也不是不好。
但是當他念完那些老套的文字以后,會場竟然出奇的沉寂。這讓他不安起來。
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吧……
出人意料的是,軍官團的表現變得十分沉寂。因為本質上講,這個議題在上議院并不具有通感的意義。坐在這里的都是達官貴人,根本不可能沖在戰場上,哪怕是受傷了也有足夠的家族勢力支撐,更不存在流落鄉里、默默無聞的可能。因此,這樣不能給投票者提供利益,反而會阻止國家稅收進入這些人腰包的提案,自然沒有多少人會響應。
「布甘比利亞伯爵,您體恤下情,關愛將士,我們深表欽佩??墒?,國家的財力是有限的,我們還要進行戰爭后的重建工作,如果把資金放在浩如煙海的傷殘士兵身上,不僅大家的平均生活水平無法保障,而且國家的經濟建設也會受阻啊?!惯@時,一位在野黨的議員終于站起來,用還算冷靜的語氣刁難著。
「戰爭都已經過去四年了,經濟建設應該已經邁入良性循環了。因此,我認為國家的財力應該足以支撐,并應該以此方式削減戰爭的后續影響。」
「但是事實證明,國家的經濟并沒有完全恢復,生產者也還是在艱難的討生活啊,那這又是為什么呢,伯爵大人?」
迪特福利特一時語塞。是啊,為什么過了這么多年,小市民階層還是在茍活,艱難的求一個生存,毫無意義可言?
只是因為貪腐嗎?
還是因為根本沒有人在乎這些既無法為國家提供生產力,又無法保護自己的窮人?
他真想直接把話說在這些人臉上,但是這樣的話無異于給自己四面樹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