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醒啦,身體還有不舒服嗎?”
見慕青時醒來,正在屋內歸置的春陽立馬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快步走到了床前。
“沒事了。”慕青時抬手按了按太陽穴的位置,輕輕搖了搖頭,“外面這是在干嘛呢?”
“啊,王爺下了命令,今日起您搬到玉清院居住。所以這會兒,冬雪姐姐正指揮著搬東西呢。”春陽一邊解釋著,一邊貼心地攙扶著慕青時下了床榻。
“玉清院?”
“嗯吶,緊靠著秋水閣和王爺的正院。王爺說了,您調理完身體前,還是不可以隨意走動的,不過旁邊的秋水閣還有王爺的主院,您都可以走動。”春陽一邊介紹著一邊露出了笑意,“王爺還真是貼心,挑了個絕佳的位置給小姐。其實王爺方才還在呢,從回來就守在這兒,剛剛才走,好像是有什么事兒。”
一聽提及到沈之恒,顧不得詢問遷院的原由,慕青時那短暫出走的記憶便瞬時回歸主位,涌到了眼前,讓她那白皙的臉龐瞬時抹上了一抹紅暈。
“哦對了小姐,一會兒等咱們過去安頓好,奴婢就讓人來給您量衣,您看行嗎?”
“量衣?”
春陽的這句話,讓慕青時更加摸不到頭腦了。
“哦!小姐您看奴婢這腦子!”春陽激動地都有些手舞足蹈,“陛下下旨給您和王爺指了婚,定在了下個月的十八!”
聽著春陽的話,慕青時并沒有所謂的瞬時喜笑顏開,而是更加僵直地站在原地,面無表情且默不作聲。
“小姐,是真的!”見慕青時沒反應,春陽繼續說著,“今日王爺被召進宮,就是因為此事!”
話至此處,慕青時的大腦似乎才從空白中抽離出來,開始接收和反應起了春陽的那些話。那雙平靜的秋眸漸漸有了波瀾,浮現出了溢于言表的喜悅與幸福,以及一些不易察覺的失落與傷感。
“父親可也知道了?”
“嗯,慕老爺知道的,”春陽點了點頭道,“奴婢剛才還聽說,慕老爺已經差人將消息快馬帶回坤州了。想必在小姐大婚之日前,嫁妝什么的都會到的。”
聽到這兒,意識到自己還未來得及在雙親前盡孝,慕青時不禁又多了幾分的愧疚。
“嗯,那先收拾收拾過去吧。一會兒過去安置好,你就讓他們來量衣吧。”
“是!”
“王爺,事情基本查清了。通過陳何、老鴇幾個人的供述,這種事……已經持續很久了。”王珂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一個冊子,“這個是他們每次和黑衣人交易的名冊賬目。”
沈之恒應聲接過冊子一看,那種痛心和憤怒的情緒驟然涌上了心頭。冊子中詳細地記錄著每次交易的時間、金額以及這些女孩的詳細信息,樣貌特征、身材性格……像一件件商品一樣,被人以各異的價格賣出。
她們雖腳踏著鼎盛的齊國之地,但卻仍有著苦不堪言的生活和不幸的人生。這樣的情況永遠不會只是眼前所及的這些,各地、各種事件、各種問題……這是位高者的蔽目之處,也是這些策劃者的猖獗原因。
“他們可有說出黑衣人的線索?”
“沒有。”王珂搖了搖頭,“他們說每次和他們對接的黑衣人都不是同一人,而且每次交易,那些黑衣人除了交易之事,不會多說一個字。”
“想要抓到他們,可不是一時之事。”沈之恒的眸子沉了沉,“先處理當下之事。陳何他們那些人現在在哪兒?”
“按照您的吩咐,都控制在柔月樓內了,任何人不得靠近和探視。”王珂繼續道,“哦對,您讓屬下給那幾名女子找個郎中,屬下已經辦妥了。那幾名女子目前已經無礙了,樓里所有女子身份也都安排下去查了。”
“嗯。”沈之恒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中的名冊,“準備一下,把這些都歸攏起來,明日的朝會,本王要去。”
“王爺……是。”王珂支吾了一會兒后,終究是點了點頭。他明白沈之恒明日要做什么,也多少明白他的此行此舉會引來多大的風浪。
“王爺,慕小姐醒了,這會兒剛收拾完東西,朝玉清院去了。”
此時,門外傳來的聲音打破了房間內的沉悶,也沖淡了二人臉上的愁容。
“王爺,那屬下就先告退去整理了。”王珂識趣地先開了口。
“嗯。”見著王珂如此說,沈之恒也不再端著什么矜重,頷首后便先一步快速踏出了書房,朝著玉清院小跑而去。
趕得巧,他前腳剛從連通玉清院的小徑進入側門,來到內院的亭子處,慕青時便也從正門走到了這里。
“民女見過王爺。”見著沈之恒的出現,慕青時顯然有些詫異,第一時間走上前垂頭依規行禮道。
“日后這種虛禮都不必做。”沈之恒一邊揮了揮手清退了在場的其他人,一邊輕柔地扶著她那纖細的手腕摻起了她,“身體可還有不適?”
“…是,謝王爺。民女已經無礙了。”慕青時隨著站起身,依舊垂著頭道。
光是見到眼前這個男人,她的心情就已經足夠復雜了,欣喜、緊張、遲疑、羞愧……這再加上這短暫的肌膚觸碰,讓她的心跳更是不受控地猛猛加速了起來,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怎么了?”沈之恒自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異樣,于是便第一時間問了出來。
“……其實民女有話想問王爺。”沉默了好一會兒后,慕青時像是下了什么決心般,抬起頭,語氣認真地說道。
“嗯。”面對慕青時突如其來的認真,沈之恒不禁也跟著緊張忐忑了起來。
“民女方才聽說了,今日王爺進宮就是因為陛下已經下了旨意。民女自知陛下此舉的含義,所以民女想要的并不多,王爺只要不傷害慕家就足夠了。如果民女有能幫到王爺的,民女也愿意竭盡全力助王爺。”慕青時深舒了口氣,小手緊緊抓了抓自己下裙的兩側,聲音都有了些輕微的顫抖,“所以王爺可以只當民女是輔佐之人,不必因為今日之事有負擔的,也不必為此做這么多。”
聽完慕青時的這一番話,沈之恒已然明白了她的顧慮和想法,那顆忐忑之心也隨之松了下來。
“陛下確實是因為慕家在坤州的影響才下的旨,但本王在馬車上的那些話并無半句虛言,都是真心實意,與那圣旨無關。即使沒有圣旨,本王也會如此說如此做,并去向陛下請旨。”他先是伸出雙手將那已經有些發汗發冷的小手拉過握住后才開了口,溫聲解釋著,“不管你信不信,本王想說的是,本王始終在乎的只是你這個人,只能是你也無關其他。”
聽著沈之恒的回答,慕青時心中的緊張與失落頃刻而散,轉而來之的,是欣喜與幸福。其實她也不是個三歲小孩了,也明白這些話可能是假話,但她愿意去相信。
“還有,本王要澄清一下,本王可從來不會與無情意之人做出那等親昵之事。”看著她的顧慮消散、露出笑意,沈之恒便起了逗她的心思,故意低聲補充道。
聽到這句話,慕青時那白皙的小臉瞬時染成了透紅色。
“王爺,民女去收拾東西了!”
看著慕青時羞到要掙脫離開,沈之恒不敢再逗她,趕緊稍用了些力度,將她一把攬進了懷里,柔聲道:“那些都有下人去做,不必操勞。”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擁抱,慕青時感覺自己那顆本來就跳得飛速的心似是頃刻間就要跳出來了。但是她并不想要掙脫逃跑,因為她貪戀這個懷抱與氣息,貪戀帶來的安全感與喜悅。
“王爺,其實民女還有好多問題想問……”
過了好一會兒,慕青時細小的聲音從他的懷中傳了出來。
“嗯?”沈之恒垂下眸子看向懷中人兒的軟糯模樣,附在腰間的手不禁隱隱又用力了些。
“王爺,您和民女到底是從何時認識的?又是怎么認識的?為何后來又要裝作不認識?”慕青時仰起頭問道。
聽著慕青時巴拉巴拉問了好多個問題,沈之恒沉默了許久,像是陷入了什么回憶,情不自禁地緩緩噙起一抹笑意,又漸漸消失殆盡,染上了一抹黯淡傷感。
“本王所處從不是他人所見的那般,身側之人無法落得圓滿之解。本王也曾有想保護的人或者事,但最終落得的結果……”說到這里沈之恒不禁深深吸了口氣,“是因為本王才讓他們落得如此下場。”
不知怎的,聽著沈之恒的這番話,慕青時竟覺得自己的心異常地疼。明明自己是個聽者,卻好像自己好似一同陷入其澤,切身能感受到他的心情。
“所以遇見你的時候,本王就想只要你幸福平安就好了……只不過本王好像還是弄巧成拙了。后來本王就想著,只要不見你,等你調養完身體將你送回坤州,你就能永離危險了。”
“其實,曾經有人跟本王說,規避永遠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該要發生的事遲早還會以另外的方式發生,即使你想出千萬種下一步的解法。而能破局的辦法,只有直面。本王那個時候與其說是不認同,不如說是不敢去認同。所以,本王今日去宮中領旨的時候,也還是想著怎么讓你們安全離開京城。”
“但是在聽到你出事后,本王切身體會到了那些話的意義。本王輸不起,本王沒辦法想象如果你出事了會做出什么,也絕不允許這樣的事再發生一次。”說話間,沈之恒松開了附在腰間的手,目光堅毅地看向面前的人兒,“所以本王決定不再退讓了。于是便自私了一回,隨著心意任性了一把。”
“這不是自私,王爺并沒有強迫民女什么。在馬車上民女所說均是真心實意,也都是在認真思慮后。”慕青時見狀,同樣也是鄭重其事地回復道,“以前的事,民女雖不知情,但民女知道,那不是王爺的錯,王爺不要攬下所有結果,去責怪自己,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聽著慕青時的話,沈之恒的心不禁抽搐了一下。這樣的話,是他第二次從面前的這個人兒口中聽到。
初次聽到時,是他初次去林府的那日。也是這樣好的天氣,這樣和煦的微風,這樣明媚的人兒。他因為觸景生情,偷偷躲在角落里抹眼淚。本以為不會被發現,不料卻在起身時,發現了躲在一旁默默陪伴的少女。她并沒有笑話與調侃,只是走上前遞來了一個手帕。
「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這是家人間的小秘密。我不知道怎么能安慰你,所以就躲在了旁邊陪陪你。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那些不是你的錯……」
……
過去的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現,他說不清自己現如今的心情,他只覺得自己更加自私了,自私地將本該自由于天地的女子困在了自己身邊。
“對不起,是本王自私,自私地甚至沒辦法給你一個正妻的名分。如果你現在想后悔也來得及,本王保證會讓你們安全離開京城,并安排人手盡力護你們一世周全。外面的世界總歸比這里自由遼闊,不必在這里委曲求全。”
聽著這番話,慕青時確實覺得外面的世界有些誘惑力。但凡事總歸都會有對立面和取舍,自由、遼闊伴隨的是未知與割愛。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把秤,孰輕孰重自有掂量。對于現在的她自己而言,相比于自由,她更想要的是緊握愛人之手。
至于名分,要說一點都不難過,自然是假的。但她明白,王府中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女子,也不可能讓她一個身份低微的女子去做正。所以她沒必要執著一個位置,只要眼前的男人愿意念及她和她的家人,那就足夠了。
所以要她選擇的話,不管拋不拋開所有外界條件,她都會選擇留下。
“民女明白,民女不走。”
“本王向你承諾,這一生本王心中只會有你一個妻。”沈之恒愧疚地將她再次攬進了自己懷中。
此時此刻,他只覺得自己自私且無能,當年保不住林家,如今也再次無意將她牽扯了進來。還沒有完成母親和林母的夙愿,便如此放縱自己隨心所欲,他不配……
“嗯,民女相信。”慕青時似是感覺到了他身上席卷而來的疲倦,一邊輕輕拍著那依舊挺拔的后背,一邊溫聲安撫道,“王爺,覺得累了就休息一下吧。人總歸是需要休息的,一直走…一直走,是會倒下的。”
“對不起……”沈之恒深深地吸了口氣,將懷里的人兒摟得更緊了些,本是挺立的脊背漸漸松懈了些許。
“王…王爺……”
正在此時,王珂不巧走了進來。見到此情此景,他也本是想悄聲偷偷退出去,但奈何自己的這個嘴巴快,步子還沒踏進來,聲音就已經從這嘴里傳了出去。
“何事?”沈之恒聞聲松開懷里的人兒,有些面色不悅地轉過了身去。
“啊王爺……陳太傅來了。”
沈之恒的眉頭不禁皺了一下。他預想過誰來,也沒想到陳相會親自前來。
“屬下也不敢貿然攔下,所以就來找您了。”王珂有些為難地說著。
“王爺,有事就去忙吧,不用陪民女的。”慕青時一邊小聲地開了口,一邊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衣袖,“民女正好逛逛這院子。”
“處理完就回來。”沈之恒的眸子又變得溫柔下來,順勢握住了她的小手,垂眸溫聲說著。
“嗯。”慕青時乖乖地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
沈之恒沒再說什么,只是望著她臉龐好一會兒后才戀戀不舍地松開了她的手,移開視線轉身帶著王珂離開,來到了正堂。
“臣見過王爺。”
“陳太傅此時并不應該來找本王。”沈之恒不急不忙地走到陳相面前,虛扶起了他。
“謝王爺。臣此次前來,是有一件對于王爺來說,非常重要的事要告知。”陳相同樣是神色淡然,似是出事者不是自己兒子一般。
“陳太傅是想用此和本王做交易?”
“是的。”面對沈之恒的問題,陳相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點頭應道。
“臣自知犬子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所以臣不求用此換得犬子毫發無損,只求留犬子一命。”陳相神色依舊自若,“當然,臣帶來的消息,王爺定當需要,不會讓王爺覺得名不副實。”
沈之恒望著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并沒有搭話。因為他不明白,以陳相的勢力自可以其他方式來保他的兒子,沒必要用這樣的方式。
“因為臣不想和王爺在朝堂之上爭鋒相對。”陳相似乎看出了沈之恒的顧慮,淡淡地開了口道,“王爺大可放心,如果臣想,就不會來到這里了。”
“為什么這么做?”
“原因恕臣不能告知。但待到了正確的時機,臣定會如實相告。”陳相依舊是那副淡然模樣,目光靜靜,讓人看不懂在想什么。
場面一度陷入了沉靜。
過了好一會兒,沈之恒這才開了口。
“好,本王答應你。”
雖然不知陳相懷揣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但至少此次陳相說的不是虛言。
“請王爺過目。”
隨著沈之恒的聲音落下,陳相從中拿出了一個不大的卷軸,遞給了沈之恒。
沈之恒懷著好奇的心思打開,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形似鳳凰的圖案與一個地圖,地圖上面的一些地方被著重圈了出來。
“這是黑衣人的線索。”陳相解釋道,“那個類似鳳凰的圖案,是他們組織的圖標。他們的組織遠比想象的大,圈出的都是他們出現過的地方。”
“謝謝。”沈之恒先是道了謝,后又繼續道,“看來陳太傅為了查他們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
“不怕王爺笑話,臣之前便發現了犬子做了這些不端之舉,所以臣也算查了很多了。”陳相輕輕嘆了口氣,那平淡無瀾的眼眸被染上了一抹恨鐵不成鋼的情緒,“臣有私心,想揪出黑衣人,再公之于眾,把過錯歸于他們。那畢竟是犬子,即使再無能,臣也想保住他。”
看著陳相,沈之恒的心中不禁有些唏噓和難過。難過于現實在一遍遍地告訴自己,現實終究不是理想,它往往無法免俗且通常殘酷無情。難過于被隱蔽在權勢下,無法被看見的真相,以及為此無辜受到傷害的百姓。還難過于……那個不曾真正得到過父愛的自己。
“陳太傅可知,柔月樓至今傷害了多少人?”
“臣知道自己有包庇之罪。”陳相微微點了點頭,“所以事到如今,臣并不奢求王爺為犬子開脫,只要留他一條命就好。至于臣,自是有教養之過,明日朝堂之上自會請罪。”
陳相的話,沈之恒自然是明白其中的弦外之音的。陳相身為太傅,在朝堂上的聲望和勢力不言而喻。既然陳相主動站出來,那與陳相為伍的勢力必然不會為難。
“不過,王爺常不居朝堂,臣有句忠告還是要說的。”陳相繼續道,“朝堂之上的問題積重難返,不可能僅靠借一件事解決。”
這句話的話中之意,沈之恒自然也是明白的。
“陳太傅的忠告,本王記下了。”
“那既是如此,臣要說的便說完了,就不打擾王爺了。”說話間,陳相便作揖行禮準備離開。
“慢走。”沈之恒微微點了點頭以示回禮并提高了些許的音量,“王珂。”
隨著沈之恒的聲音落下,王珂便從不遠的門口處快步走了過來,并了然地客氣道:“陳太傅,請。”
“嗯。”陳相好像還要說什么,可又什么都沒說,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便隨著王珂離開了。
面對陳相的欲言又止,沈之恒并沒有追問。既然陳相還是選擇不說,那他便不必費心力追問。因為以陳相的性格,即使他去追問,他也得不到答案,所以不如費心力在眼前的事上,畢竟明日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這場仗,他必須要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