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王家寒暄了一陣便散去了,李陽父子還是一前一后地向自己家走去。
二人回去的路上,李陽一直把手插在兜里磨痧那個小布包,琢磨著里面是什么東西。但他失望了,那玩意包得挺厚實,里里外外足有七八層,摸不出里面有什么。
李三財重重咳嗽了兩聲:“你準備啥時候回啊”?
李陽一怔,回過神來:“啊···我準備明兒一早就回,最近剛到單位實習,得多注意點兒”。
“個小兔崽子,談對象就談對象,少拿這糊弄老子。啥時候帶回來給我瞅瞅”?
謊言被當面揭穿,李陽不禁臉上一熱:“啊···那什么爸,我們單位還沒準備好呢···啊不,我倆還沒準備好呢,咱緩緩···緩緩···”
李三財嘆了口氣,也不再答話。兩人一前一后地進了院門。李三財背著手,抬腳進了自己屋,“哐”地一聲把門鎖上了,看樣子壓根就沒想著再搭理李陽。
“這老頭子,咋就這么倔···”李陽早已習慣了自己老爹的脾氣,更急著看王家老大塞給自己的東西,便回到自己房中掏出布包,在燈光下端詳著。
他正反看了看鼓鼓囊囊的黑色布包,發現就是最平常的那種布料,并沒有什么異狀,便決定直接打開來,看看是什么東西。
他幾乎是用外科手術課堂上剝生雞蛋的手法,小心翼翼地打開布包。隨著最后一層布被揭開,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個血色的玉環,掛在一條古樸的皮繩子上。
他眉頭一皺,一下子就明白這是什么東西了,一把從自己胸前掏出玉佩,兩邊一對照,馬上就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趕緊取下自己的玉佩,然后按進手中玉環上的孔內,用皮繩子穿好了一看,絕對沒錯,兩者嚴絲合縫,清清楚楚是一對。
他稍稍平復了下激動的心情,動手翻動布包看還有沒有其他東西。果不其然發現里面還夾著一張字條,上面有兩行用毛筆寫成的小楷,筆力蒼勁,力透紙背:
“神物護異夢,寶劍贈英雄。物終歸其主,忠靈佑蒼生。”
落款處端端正正地寫著:丁酉年冬月王全有于李家坡書。
李陽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無數時間碎片在腦中閃過,其中一些被定格并放大:夜半出殯、兒時的經歷、奇怪的遺囑、夢中那個暖黃色的光圈、史詩般的戰爭、夢中舍生取義的王全有,現在又加上了一段云山霧罩的詩,而這一連串詭譎的事情連在一起,最終都指向一個字。
那就是:夢。
更確切地說,自己居然能夠在夢中保持清醒的意識,甚至在夢中做夢!
就像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茫茫黑夜中點亮了一盞孤燈,更像是從一團糾結不清的毛線團中找到了線頭:
作為未來的心理醫生,李陽生平第一次對教科書上的內容產生了懷疑,對現實與夢境之間的關系產生了新的理解,對夢境的意義,有了一絲不太一樣的看法。
他覺得渾身發熱,腦中似乎有一個游移不定、速度極快的光點在胡亂撞擊著,光點劃過之處,腦海中的混沌不停散去,他本能地感到,自己手中也許握住了破解夢境秘密的鑰匙!
李陽再次看向手中那個血色的玉佩,并持久地凝視著它:
突然,玉佩上的花紋好像擁有了生命一般,不停地旋轉起來,并很快形成了一個高速運動的旋渦,似乎在不停地將他的意識吸入進去。
李陽只覺得越來越困,眼皮像是灌了鉛一樣地沉重,他用最后殘存的意識脫鞋上炕蓋上了被子,進入到夢境之中。
夢中,他仍然身處漫天星光下的溫暖木屋中,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身邊暖黃色的光團緩緩圍著自己轉動著。但他很快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身邊的暖黃色光團大了足足有兩倍,顏色也更加明亮!
“謝謝你,王大爺。”李陽輕聲說道,隨后便在黃色光團的簇擁下,真正進入到夢鄉之中。
“鈴鈴鈴···”鬧鐘準時響起,把李陽從睡夢中拉回到現實。
他摸索著關掉鬧鐘,又閉目養神了一會兒,睜眼只覺得神清氣爽,整個人從里到外透著一股子精氣神。
他看了看外面發現天還黑著,一看手機才六點多,不過估摸時間也差不多,坐小巴趕到鎮汽車站也得快八點了,剛好坐早班車回去,畢竟馮嘉妮還等著呢······
想到這里,他起身利利索索穿上衣服鞋子,提起行李就出了門,來到李三財屋子里。
“爹!爹我回去了啊!過段時間我再回來看你”!
喊了幾聲沒人應,李陽不禁奇怪地開門進屋,發現炕上壓根就沒人,再一摸被子都是涼的,估摸著起身至少得半小時往上了。
“這么早,這老頭子又干啥去了···”李陽一邊納悶,一邊往屋外走一遍大聲喊:“爹!爹!你干啥去了”?!
“吵吵啥吵吵啥!個小兔崽子別吵吵了!再給四鄰街坊吵醒了!趕緊過來拿東西!”李三財一邊從地窖里往上鉆,一邊示意李陽小點聲,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聲音比李陽可大多了······
李陽趕忙上前從李三財手里接過東西,一看之下才知道是酸菜,沒辦法,江城人就好這口,看樣子是給自己帶的。
李三財從地窖里上來,蓋好口上的木板,指了指一旁屋檐下放著的一個布包:“裝上,帶走吧”。
李陽也知道自己老爹啥樣,便把手里的酸菜裝進布包里,提起行李就走出了門:“我走了啊爹,你少喝點酒,完事兒我再回來看你”。
李三財沒有答話,而是點著一顆煙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一團青藍色的煙霧,揮了揮手示意知道了。
李陽大踏步地往村外的車站走去,一直走到能看到自家門的最后一個拐角他才回過頭,看到家門口的燈泡還亮著,一個略有些駝背的高大身影還站在那里,煙頭一滅一亮的。
“一定要混出個人樣來!”他咬著牙,暗暗下定了決心。
1小時后,李陽坐上了回城的班車。他掏出手機準備給女友馮嘉妮說一聲,卻發現昨晚忘記給充電,手機自動關機了。
“特么的···”他低聲罵了一句,心想回去路上得無聊死,不過好在今兒是周六不上班,馮嘉妮肯定還睡覺呢,便順手從面前的椅背上抽出一張小報翻看起來。
車子啟動了。李陽心不在焉地翻動著手里的小報,一邊看一邊在心里嘀咕著:“這啥破雜志,整個一瞎勾巴寫”。
什么《驚!離異少婦竟深夜電召精壯小伙上門服務》。點開一看發現是推薦外賣平臺的。
什么《七旬老漢夜夜笙歌究竟為哪般》。點開一看發現是老年合唱隊招徠隊員的。
他沒好氣地把報紙卷了卷,順手插回到前面的椅背上,又把大衣的領子豎起來,整個人窩在椅子里,閉上眼假寐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手機沒電的原因,李陽老覺得心里像是有只貓在亂抓似的,有點驚惶不安,便煩躁地在椅子上來回翻著身,就這么挨到了車子開進江城長途汽車站。
車子剛剛停穩,李陽便一把抓起行李當先沖下了車,風風火火地出站攔了輛出租車對司機喊道:“師傅,去江城醫學院”。
出租司機看著他樂了:“小伙子別急,坐穩了嗷”!一腳油門就躥了出去。
沒一會,車就開到了江城醫學院側門,為了方便找工作,李陽在對面的學校家屬區租了個小兩居,現在倒成了兩人的愛巢。
他甩下一張紙幣,火急火燎地一把捏過找零,便拎著兩個行李包往家里趕去。
走到家樓下,李陽刷開單元門,興沖沖地走到電梯門前,發現電梯已經在下降中,便美滋滋地哼著歌等待著。
“變成蠟燭燃燒自己只為照亮你~~~”電梯掠過6樓;
“把我一切都獻給你只要你歡喜~~~”電梯掠過4樓;
“你讓我每個明天都變得有意義~~~”電梯掠過2樓;
“生命雖短愛你永遠~~~”電梯停在了1樓;
“不離~不棄~~~”電梯停穩,打開了門。
“啊!!!”電梯里傳出一聲驚叫,是個女人的聲音。
“陽陽?!你怎么回來了”?!
說話的是馮嘉妮,她正挽著一個西裝男子的胳膊站在電梯里,目瞪口呆地看著李陽。甜蜜和驚恐兩種表情在她的臉上交織著,看起來非常詭異。
李陽瞪大了眼,驚訝地看著電梯里的兩個人,腦中一片空白:他認識那個男人的臉,分明是自己和馮嘉妮實習單位——市醫院精神科最年輕的主任醫師,江城市騰龍醫藥集團少東家,凌江為。
李陽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眼前一片血紅。他松手扔下行李,沖進電梯一把抓住凌江為的衣領,像捏小雞一樣把他從電梯里拖出來,扭腰墊步,照著面門揮拳就要打——李陽打小就不是什么老實孩子,從小到大打架無數,除了老爹李三財他誰也沒怕過。
那凌江為自小養尊處優,哪有農村孩子李陽身體壯實。被高自己大半個頭的李陽從電梯里拖出來早已嚇得全身篩糠,平日里一絲不茍的大背頭亂成了雞窩,臉上那副金絲眼鏡也早已不知道掉到何處去了,本就白凈的面龐更是慘白如雪沒有一絲血色,眼看著就要挨頓結結實實的毒打。
“你干嘛!你放開他!放開他!你放開!”一旁的馮嘉妮從驚恐中回過神來,看到情人吃虧,趕忙沖上來掄著手里的小坤包,劈頭蓋臉地向李陽胡亂砸來。
李陽伸手擋了幾下,結果被包上的鐵片結結實實地砸到了頭,只覺得自己頭上一熱,一縷鮮血便像蚯蚓一樣爬了下來,左眼一下子就被血糊住了。
受此奇恥大辱,又被最心愛的女人接連重擊,李陽殺心頓起,整個人陷入了瘋狂的狀態,他再不與馮嘉妮糾纏,左手抓住凌江為的頭發將他壓在墻上:“臥槽尼瑪,我今天弄死你們”!
他右手卡上凌江為的脖子用力收緊,人一旦起了殺心,手上的力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凌江為一下子就被卡紅了臉,圓瞪著兩只血紅色眼睛掙扎著。
“啊!!!”李陽發出了一聲慘叫,馮嘉妮竟然沖上前來,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李陽吃通,下意識地松開凌江為,一把將馮嘉妮推開,凌江為失去了鉗制軟軟地倒在地上,李陽大吼一聲,上前就準備抬腳踢下。
倒在地上的凌江為揮動著手,試圖抵擋即將到來的攻擊。他伸長脖子喊叫著:“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敢打我?我爸不會放過你!你要跟騰龍集團作對嗎”???
暴怒中的李陽不由得遲疑了一下,已經抬起的腳停在了半空中,一時間進退不得。
暴怒中的他還留有最后的一絲理智,心里“咯噔”一聲:“對啊,騰龍集團是本市最大的企業,在整個司南省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壟斷了各大醫院50%以上的藥物銷售份額,據說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勢力很大。這凌江為又是三代單傳,打了他該怎么收場”?
他不自覺地收回了腳,站在原地,握緊拳頭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巨大而無處發泄的屈辱郁積在心頭,燒得他渾身發騰。
“啊!!!!!!!!”李陽仰天慘嚎一聲,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一旁的馮嘉妮一邊咒罵著,一邊撲在凌江為身上,淚眼婆娑地關切道:“沒事吧?沒事吧”?
凌江為看起來被嚇得不輕,顫顫巍巍地抬手指著李陽,嘴唇不停顫抖著就是說不出一句話。
“你倆這樣多久了?”李陽將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稍稍平靜了一些,開口問道。
馮嘉妮低下了頭,看樣子還有基本的廉恥心,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說道:“沒多久···就是咱倆去市醫院實習的時候···”
李陽臉色鐵青,雙眼血紅,無聲地流著眼淚:“為什么?為什么?是我不夠好?是我不關心你?為什么?為什么?你倒是說啊···”話到最后,已經幾乎變成了哀求。
馮嘉妮的頭埋得更低了,沒有回答。
李陽是個聰明人,知道她沒說出口的話:自己一個無錢無勢的農村孩子,在這個城市連個房子都買不起,又拿什么跟凌江為這樣家世顯赫、年輕有為的人比呢?
李陽只覺得冷···渾身發抖、如墜冰窖的那種冷···
“煞筆,你TM十萬個為什么啊,那么愛問為什么!”躺在地上的凌江為看樣子緩過氣來了,在馮嘉妮的攙扶下站起身,用與他平日形象極不相符的臟話罵道。
“你瞅瞅你那個窮酸樣,全身上下加起來值500塊錢嗎?虧你還一米八幾的大個兒,成天跟個鵪鶉似的還學別人打架,你是那料嗎你!”看到李陽果然被騰龍集團的名號嚇住了,凌江為又恢復了那副囂張的嘴臉,冷笑著挑釁道。
李陽沖上前去用胸膛頂住凌江為,居高臨下地瞪著他:“臥槽尼瑪!你再說一遍”!
“山炮玩意兒嚇唬誰呢?要不要我跟你講講昨晚我倆有多盡興?在你的家里?”凌江為一邊挑釁,一邊故意拍了拍馮嘉妮的屁股,馮嘉妮紅著臉低下了頭。
“臥槽尼瑪!!!”李陽頭上暴起一片青筋,眼睛血紅,嘶吼著喊道。
“我說你就是個山炮!草!”凌江為一腳踢翻了李陽的行李,李三財給帶的豬肉酸菜滾了一地。
“嘭!”只聽一聲巨響,凌江為被李陽結結實實的一個正蹬給“扔”在了墻上,“嗚”地一身悶哼后就軟軟地躺在了地上。
李陽騎在他身上,左右開弓好一頓老拳,直打得凌江為血花四濺,臉一下子就成了豬頭。
一旁的馮嘉妮上來拉李陽,陷入暴怒中的他怎會是一個小姑娘能撼動的?馮嘉妮拉了幾下沒拉動,踢了一腳反而把自己給摔倒在地。
馮嘉妮也是真的急眼了,她坐在地上環視四周尋找趁手的武器,可單元樓門廳里又那里會有這類東西的存在!花盆倒是有幾個,但都是那種半人高的大家伙,她根本就拿不動。
馮嘉妮急得直哭,手在地上無助地亂摸著。突然,她摸到一個冰涼冰涼的硬物,低頭一看居然是一塊凍豬肉!一塊五花三層的凍豬肉!江城寒冷至極的冬天,把這塊豬肉變得比石頭還硬!
馮嘉妮來不及多想,撿起豬肉,站起身緊趕幾步,掄圓了胳膊照著李陽的后腦勺就是一下——作為醫學生,她太知道打擊哪里能在最快的時間內放倒一個強壯的男人了。只聽“嘣”地一聲脆響傳來,李陽先是屈身搖了搖頭,然后轉頭不可置信地看了馮嘉妮一眼,便往前一撲,軟軟地倒在了凌江為身上。
“嗚哇嗚哇嗚哇嗚哇···”門外傳來了響亮的警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