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暮寒將近陸開雄所住的莊子時,心中忽然感到一陣不安。
那種能與仇家廝殺的激動感竟在不知不覺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心頭隱隱約約覺得前方等待自己的遠不止仇殺爭斗,那又是什么?
還有什么?
直到他在不經意間瞧見了一個年輕的白衣僧人!
那天他從十七女莊離開,出莊時眼見四人混戰,但彼時自身尚且難保,別人的事也輪不到自己上心!
他人雖清醒過來,內力大增,可是身體里突然多出了數股氣流,互相沖撞,彼此絕不相讓。
他發覺走得快上一些,身上幾股氣流沖撞的煩惡感會有所減輕,于是越走越快,疾掠而行。
他總覺得自己不久于世,于是盡撿荒僻的道路去走,不愿被人看到他這種模樣。
也不知走了多久多遠,直到一頭扎進一座密林,才在林中的一塊巨石上坐下。
天邊浮云流動,林中風動木葉,似有聲又似無聲。
徐暮寒渾渾噩噩地坐在石上,什么也沒想到,什么也沒看到,整個人空空蕩蕩,似乎已沒了魂,只剩下一副軀殼。
林外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一個大漢肩挑著一對大木桶,緩緩走來。
桶里的清水裝到了九分滿,但他腳下步履又輕又穩,絲毫沒有半滴濺出。
這人身法似慢實快,似重實輕,實是有著一身極高明的武功。
但徐暮寒似乎并沒有看到他,這大漢也沒有半點停留的意思,在他身邊一晃而過,有如一陣風一般。
那大漢走出一段路,驟然停步,心道:“那年輕人額頭兩側太陽穴高高鼓起,目中神光極足,平生所見,只有寥寥幾人能夠與之相比,可是面泛衰頹之氣,顯然離死不遠。奇怪,奇怪。”
他只道那少年會好奇心起,跟隨而至,誰知等了片刻,那少年始終沒有跟來。
他略感躊躇,有些按耐不住心頭的好奇之心,心道:“我本已打算不再理會世間之事,可是那老畜牲與小混蛋實在讓我看不過眼,設計讓他們相殘,反正已開了一例!”想到這里,轉身走回。
徐暮寒心緒混亂卻還識得人,眼見那大漢走近身來,臉帶詫異,關懷之色,微微一笑,道:“你好!”
那大漢一怔,走近幾步,伸手去搭徐暮寒的脈搏,突覺一股強勁的內力沖到,想要將他手指彈開,他的大陰陽手早已練到化境,不論彼端以何等內力沖到,都能以相應的力道化開。
當下凝神運起內勁,一邊化開徐暮寒的內力,一邊探脈,過了一會,臉色驟變,放開徐暮寒的手腕,退后三步,驚嘆道:“了不起,了不起,居然練成了七絕神功!”
徐暮寒聽到了“七絕神功”四字,精神略微一震,跟著嘆息道:“那有什么用,我已經快死了!”似在回復,又似自言自語。
那大漢心道:“練成七絕神功的絕不會是惡人,我且救他一救。”突然欺近身去,迅快無倫地在徐暮寒胸口擊上一掌。
徐暮寒猛覺得一股勁風襲來,下意識地伸手擋格,但他手掌剛剛抬起,“砰”地一聲,胸口重重挨了一掌,那大漢已退出三尺。
這大漢出手如電,身法如風,徐暮寒所見中人,以他武功最是高強,一驚之下,一躍而起。
只聽得那大漢哈哈一笑,徐暮寒怒道:“你笑什么?”
那大漢道:“你現在覺得怎樣?”
徐暮寒道:“還能怎……”說到這里,突然發覺那陣煩惡感,真氣互沖感竟然有所緩解,雖然還有不暢處,但比之先前,是好了六七八成了。
這才懂得那大漢打在自己身上的一掌,是要幫助自己療傷的!
徐暮寒又驚又喜,躬身道:“多謝前輩治好了我的傷!”
那大漢擺手道:“不必相謝,這一掌不過是理順了你體內混亂的真氣,想要治愈,還有一個難處。”
徐暮寒微微一凜,道:“還請示下!”
“你得先解答我一些疑問!“那大漢道:“你叫什么名字?從何處學來的七絕神功?還有五異陣圖的功夫?”
徐暮寒聽他言語之中便將這武林中最為神妙的武學說了出來,不由得大是驚訝,問道:“前輩到底是什么人?”
那大漢微微一笑,道:“你不答我,反來問我?”
徐暮寒想了想,道:“七絕神功是一個朋友教我的,他不讓我透露他的身份,這個不便講;至于五異陣圖的功夫,是千靈宮少主自愿讓我學的。這兩件事聽來都是不可思議,可確然是實話。只不知前輩信是不信?”
那大漢原也是個老江湖,鑒貌辨色,料得徐暮寒所說不假,心想再問下去牽涉太多,便道:“我有法子治好你的傷,只不知治愈后有何打算?”
徐暮寒目光閃動,緩緩道:“若能撿回一條性命,必要將赤生教端了。”
那大漢哈哈大笑,道:“有種,有種!若要覆滅赤生教,只需解決陸開雄,只因他的武功高強,天下間幾乎沒有敵手,若能將他殺了,各大派少了心頭大患,并會群起而攻赤生教。”說到這里,臉色一沉,道:“只是不知你說的是真是假?”
徐暮寒道:“我可以立下誓言!”
那大漢道:“卻也不必!”心道:“你如立下誓言,事到臨頭,若是形格勢禁,你又能如何?我先救上一救,若是個禍害,我再除了!”
他武功高強,天下無敵手,想起若是有一天能與這個少年斗上一斗,也是極其暢快的事,若是能被其打敗,卻不知是何感覺?
想到這里,會心一笑,道:“索陽丹與玉參靈露固然是好,只是服用的時機不對,此刻物極必反,需用毒藥沖上一沖,你從此路走去,半山腰畔有一少年,坐于石上,身前放著一杯毒酒,他若肯給你飲,你的傷或能痊愈。”
徐暮寒疑道:“毒酒他還會不舍得給我?”
那大漢笑道:“你此去豈不是也是想飲他的毒酒?依照常理,豈非甚不合理?”
徐暮寒點頭苦笑。
那大漢神色一斂,道:“酒一服下,內傷不久即好,那少年你可不再理會,迅速趕往對面東邊的山上,葛衫正在洞中,去將他殺了,為世除害!”
徐暮寒訝然道:“怎么葛衫也在?”
那大漢笑道:“葛衫得罪了那少年,本已待死,卻使了計策,讓那少年苦思難題,若是不解,就不能殺他。
那少年性子驕傲,受不得激,答應了,但十分自信能夠解答,于是擊了葛衫一掌,防他乘機脫逃。兩人就這樣耗上了。”
徐暮寒呆了呆道:“前輩倒是一清二楚。”
那大漢道:“我只不過讓他們的矛盾更尖銳些,若想出手,早已出手了,你這次去,不必提我。他們還不知道有我這個人!快去吧!”說著一擺手,指明了方向。
徐暮寒走出數步,忽然回頭道:“前輩可否將姓名示下?”
那大漢淡淡道:“司徒無咎!”
徐暮寒沒聽過這個名字,不識得這個人,但想著以后有機會,可在江湖上打聽打聽。
順著司徒無咎指的方向,一路走去,約莫一柱香的功夫,果然在山道上看到了一個人,當即吟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那年輕人思索著手上那頁紙的難題,十分煩躁,忽聽得一陣剛猛之極的吟嘯聲傳入耳中,不由得一凜,抬起頭,眼前已多了一個俊美儒雅的年輕人,皺眉道:“我不認識你!”
徐暮寒指了指他身前的一杯酒,微笑道:“酒可飲否?”
那少年“哼”了一聲,心道:“來我這里顯功夫?”手一揚,薄紙輕飄飄地飛向徐暮寒,說道:“你若是能使出這三招,才有資格飲!”
他這一手以輕就重的武學,實不遜色于徐暮寒適才的吟嘯。
徐暮寒伸手接過,看了一眼,會心一笑道:“這不是很簡單嗎?”說著左出一拳,右踢一腳,片刻間已將紙上記錄的三招使了出來。
那少年瞧得目瞪口呆,以他的聰明才智,耗了大半天的心神仍然想不到如何使出這三招,誰知徐暮寒只瞧了一眼,立即領悟其中關鍵之所在,三招使將出來,不但精妙絕倫,更似數年勤修苦練一般,無比熟悉。
他呆了一呆,徐暮寒已道了聲謝,取過酒杯,一口飲下。
原來那三招乃是出自于五異陣圖的功夫,常人若無七絕神功為根基,縱然聰明百倍,那也使不出來的。
那少年不知就里,還道徐暮寒乃是天縱奇才,心頭已生出妒恨之心,有意殺之。
徐暮寒毒酒飲下,猛覺得胸口一震,猶似被人以鐵錘重重一擊,“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但一口鮮血吐出過后,內息頃刻走順,如是有一股淺細的暖流游遍全身,只覺得說不出地舒服,在這片刻間,苦修數年的七絕神功終于大成。
那少年瞧見徐暮寒吐血,不禁面露興奮之色,但過了片刻,見徐暮寒面色紅潤,神采奕奕,精神極其健旺,已然明白其理,自忖家學淵源,天縱奇才,卻也要二十年后才能有他這等內功成就,一霎時間已動了殺機,臉上卻微微一笑道:“請問高姓大名?”
徐暮寒想起了司徒無咎的話,淡淡一笑道:“你又高姓大名呢?”
那少年臉上驟然閃過一絲殺氣,“哼”了一聲,道:“山高水長,自有相見之日!”雙手在身前石桌一按,“砰”地一聲大響,石桌碎裂,人已借勢向東撲去。
徐暮寒搖了搖頭,心道:“他適才面露兇光,走時毀桌而去,顯然是個氣量狹窄,小氣之人,以后最好不要再遇到。對了,他往東,應該是去找葛衫,那我去不去?”
忽然間,左側十余丈外的草叢中“瑟”地一響,顯是有人在草叢中鉆行。若非他此時神功大成,五覺七竅無比敏銳,還真發現不了。
徐暮寒心念微動,足尖一點,搶上前去,這一起步,足足躍起有兩三丈,不由得又驚又喜,暗道:“我只知道內力大增,不成想增強這么多!”運起流仙步的輕功,猶如凌虛御風般飄掠而前。
過得片刻,已瞧見一條人影正在奔逃,赫然竟是葛衫。
徐暮寒心中冷笑,喝道:“葛衫,你還能往哪跑?”身如離弦之箭般撲去,右手發出一掌。
葛衫但覺背后風聲一緊,來勢洶洶,知道只可擋,不可避,反手拍出一掌。
“砰”地一聲輕響,葛衫借勢向右飄轉,轉過身來,眼前一暗,一條人影已悄無聲息地欺近身前三尺處。
葛衫一驚之下,還是認清了徐暮寒,急忙飄身后退,徐暮寒正要他看清自己,如影隨形般跟上前去,喝道:“接掌!”
葛衫猛覺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涌動,此刻縱然他有一肚子詭計卻也全然用不上,雙手一并,運起全身功力向前擊出。
三掌相交,只聽得“砰”地一聲大響,葛衫怒目圓睜,全身骨節被徐暮寒的掌力震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徐暮寒一掌只出了三成力,就將葛衫擊斃,一呆之下,不由得大喜,仰天長笑道:“藍大哥,我替你解決了一樁心事了!”身子一晃,已向密林奔去,再不去理會葛衫。
適才一柱香的路程,此刻轉眼即到,徐暮寒高聲叫道:“前輩,你在哪兒?”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但他高聲叫了數遍,無人應答,耳畔忽聽得一陣輕微如蚊鳴般的聲音道:“做你的事去,不要打擾我!”
徐暮寒呆了一呆,點了點頭,朝司徒無咎挑水走去的方向十分恭敬地拜了三拜,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