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上京,魏然之感觸良多,他自從煌州一路奔波,終于到了這歷朝之都,上京不愧為一朝的大城,所有的交通四通八達,所有的奇聞異事所訴更在此得以體現,
有大食的魔術師來表演吐火吞火的把戲,也有自天竺的耍蛇人吹管,引得那蛇兒起舞,甚是異特,魏然之思慮,距離會試尚有一段時間,倒不如在這上京中游逛一番,狐精送他的兩大金元寶,他一路省吃儉用,如今還剩下一個多一些,
魏然之在邸店居有幾日,忽然上京城里傳出一則新聞,伏郡王為即將進考的士子們辦一場游園文會,意在為其進考先做預熱,同時也承諾,凡每位有資格入內的士子,皆可得五兩銀子,供其自用,
魏然之也不想錯過,正好借此機會一試同考的同年的實力,
其實更有小道消息稱,這次的文會,伏郡王更多的目的是找一個郡駙馬,
這一日,魏然之穿戴妥當,便出發了,卻沒想到在伏府大門處被攔住,原來魏然之不但穿著簡樸讓守門看不起,更因為魏然之沒有憑據,
伏郡王為防有人渾水摸魚,濫竽充數,在初時早已有應試試題,答對者就能得一憑據,才算有資格入內,魏然之沒有去領試題,更未答一題,自然無憑據,
魏然之想讓守門給一份試題,自己當場作答,卻被告知沒有,魏然之無法入內,守門的又要趕他走,
“這位公子,走了走了,沒有憑據就不能進去,”守門不耐煩道,而那些領到憑據的無不在嘲笑他,魏然之無奈,只得要悻悻離去,卻在此時,一座大轎過來了,
四人抬,而轎簾間有綠葉相繞,看起來很是秀氣,周圍人一見,都顯敬畏神色,
那轎在府門前停住了,一位侍女前來,對守門道,“怎么了?”
守門很懼怕那侍女,“稟紅袖小姐,剛才有人沒有憑據卻想進去,如今被我喝退了,”
“哦,”紅袖看了魏然之一眼,連忙轉身,掩蓋住那一閃而過的興奮,她回到轎前,里面的人輕攏開一縫,紅袖對她說了幾句,
很快,紅袖點頭,看向魏然之,道,“魏,額,為了不使公子的才情被掩埋,我家郡主特出一謎來試探,公子答對,即可進入,無須憑據,”
魏然之不明白紅袖為何這樣說,卻也同意了,這可是郡主的侍女,“全憑小姐安排,”
周圍人一陣羨慕,這可是郡主,沒想到會對魏然之有所青睞,紅袖看向那簾子,“公子可知道那綠葉是何樹所結?”
“啊?”頓時有人茫然了,這誰知道,魏然之站在距離那轎子七步開外之地,看得不是很清楚,他只能道,“是茶吧?”
“何以見得?”紅袖眼里掠過一抹驚奇,魏然之細細道,“這葉子摘的很是奇特,是一芽一葉,乃是采茶的樣式,古人云,采茶非采綠,遠遠上層崖,故此知之,”
“那公子可知是何茶?”紅袖又問,魏然之搖頭,“太遠了,我還需要一些時間,”
紅袖笑了,“差點忘了,剛才郡主還要用一句詩句考一下你,但顯然是難不倒你了,只是,”紅袖正色道,“公子聽題吧,‘合座半甌輕泛綠’,請公子猜一物,”
“這,這是何題?只是一句詩而已,”
“這詩句簡直無理,雖有意象,卻不能使人猜出分毫,這小姐出的題也太怪了吧?”
有人想到之前的茶,覺得這其中似有聯系,又無聯系,畢竟一句詩根本不能說明什么問題,
魏然之低頭不語,紅袖見時間一點點過去,就催促他說,“快點,要不然我們就走了,”
“他會猜的出?怎么可能,”
“等一下他必然會羞愧得面紅耳赤,”
“未必,剛才他道出綠葉何物,肯定不凡,暫且看一看,”
周圍人議論紛紛,魏然之這才抬起頭,笑了笑,“若是我沒有記錯,此后應還有一句,為‘開堿數片淺含黃’,對吧?兩句連在一起,方是謎底,是為茶,”
紅袖回身問轎中人,而后面露驚容,道,“你過關了,隨我們入府吧,”
魏然之一笑,跟著進去了,周圍人盡皆傻眼,
到了府內花園處,魏然之與其告別,看著魏然之走去,轎中人卻拉開了簾子,露出傾國傾城的面容,看著魏然之的背影,她歡喜道,“真的是他,”
紅袖在旁邊笑著說,“沒想到剛才能夠遇到魏公子,難道是天意?”
“你這丫頭,說話這么沒規矩的,剛才我差點被嚇死了,還以為他為了知道是什么茶而特意到簾旁看一看,”她也笑了,這次再看向魏然之時,她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魏然之在空中用手指在畫著什么,別人可能不清楚,但她可是很清楚,是‘雨花’二字,這是魏然之向她告訴,她的綠葉乃是雨花茶,
借問王孫草,何時泛碗花?
在園內,眾多士子三三兩兩成群,彼此打成一片,或指物作詩,或觀景成文,詩韻詞意悠悠,
魏然之加入其中,憑借其廣博才學與平易為人,倒容易贏得他人肯定,很快就和這些士子們成為朋友,
正談笑間,一聲傳喝緩緩而來:“郡王爺到,傾茶郡主到,”
眾人停住了說話,場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不多時,一名高大威武的中年人騎雪白大馬赫然走來,一身錦服獵獵,后面緊跟著幾位奴仆,
另有一女子,白裙青簪,薄紗蒙面,身姿婀娜,風韻更加,雖未示人以真容,卻給人玲瓏縹緲絕塵拔俗之感,
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那女子的明眸輕輕掠過在場的諸位士子,唯有在魏然之時不經意地停頓了一下,無人領略得到那剎那而過的笑意,
伏郡王道,“今日,本王在此花園中設席待客,是為眾位才子接風洗塵,讓各位能在會試即來之際得以放松,當然,在場各位可相互切磋,查缺補漏,眾位如能在此文會中取得進步,那甚是妙好,”
伏郡王打住了一下,又說道,“小女不敏,年芳十八,卻也想試各才子一番風華,眾才子莫笑,”
此時傾茶郡主出身,微微一躬,對眾人道,“有勞指教了,”
一下子,場下議論紛紛,有通曉閑事的士子竊竊私語,“傾茶郡主號稱當世第一美人,據傳其生性如茶,不濃,不淡,不熱,不涼,聞之清香撲面,飲之馥郁在心,令人回味無窮,現今伏郡王爺讓她如此,莫不是打算趁機以才招婿?”
很多人猜測其中的意圖,而傾茶郡主不聞不顧,蓮步輕動,上了正亭之中,端坐于石上,一旁早有紅袖將一把名木古琴送來,傾茶郡主調試片刻,覺得尚可,便輕聲道,“今先以琴試友,但望有之能和者,”
其聲如天籟,很是空靈,回蕩四野八荒,余音繞梁,
言畢,傾茶郡主便彈一曲,琴聲一起,一時,山光鳥性,潭影人心,
間關鶯語花底滑,
所有的喧雜盡都散去,只有那悠揚的琴聲在飄蕩,玉指纖纖,琴音綿綿,素手弄琴,于指上聽傳出華美樂章,琴音似水流,似鶯啼,似浪濺,又似槳輕劃,蝶撲花,鳥歸林,魚躍江,靈動靜然,啟人無限思暇,一種道的韻味蘊藏其中,
各人各有所悟,如沉夢里,一曲琴終,還猶不知,傾茶郡主望了一眼魏然之,一笑花開,
等到眾人都回過神來,紅袖才道,“小姐為這首曲子起了一個名字,‘流云幔裁織錦夢’,哪位能上來一試金石?”
“‘流云幔裁’,好,此句與剛才的琴聲低緩處之細膩,柔情相和襯,織錦夢即是寫出其夢幻,卻又仿佛不是一場夢,此情此景像極了莊生夢蝶,不知是我等剛做了夢,還是本就在夢中?讓人沉醉,此句甚妙,”
眾人搖頭晃腦,翕然贊嘆,有些士子更是以此為上聯,作對下聯,紛紛吟誦,無奈與其相差太遠,紅袖再問時,竟無人敢答,
“那魏,位公子,你呢,一直沒有出言,是否已是成竹在胸?”魏然之被問到,有些意外,隨后說,“我剛才在思味剛才的琴聲,倒也是有所感悟,偶得一句詩,卻沒甚細想,有些粗鄙,免不得要好好琢磨,”
紅袖笑了,“獨樂樂,不若眾樂樂,公子可拿出來大家一起討論,”
魏然之定了定,便吟道,“‘浮霧輕撫繞瓊樓’,”
此句一出,四眾寂然,許久,才有議論出聲,“浮霧流云,輕幔,裁撫,織繞,錦夢瓊樓,無一不對仗,更甚得工整,尤其是這‘浮霧輕撫’四字,寫實了我們當時沉醉入迷之神態,正如同身在霧中而深不知處,”
“‘瓊樓’二字才是極妙,有化用那位蘇文豪之詞,‘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此瓊樓讓我想到了那個清寒秀麗的廣寒仙宮,妙,甚妙!”
眾人無不贊揚許可,傾茶郡主美眸一動,異彩非常,笑意盈盈,
紅袖愕然,“公子此句,毫不輸于小姐,公子大才,”魏然之一笑,并未多大放在心上,
紅袖接著又說,“小姐本還有一句,此亦為小姐興致而作,現在可共賞群賢了,道是‘心海泛漪詠詩句’,可有對下者?”
“此句很有歧義,當時我等都心氣和平,安靜聽琴,又怎么會‘心海泛漪’呢?”
“對,如果我們對出下句,是否是我們聽琴并不專心?”很多人憤憤不平,
對此,紅袖連忙解釋道,“這句詩是小姐抒寫自己的心境,”眾人更加奇怪了,傾茶郡主如果心境不平,又怎彈好此琴呢?
紅袖趕緊轉移注意力,對魏然之說,“公子,你可有下句?”
很多士子看向他,剛才魏然之出了風頭,讓很多人覺得忿然,魏然之沉吟了幾刻,
就在這時,一位愛慕傾茶郡主的權貴子弟出言,“不必等了,這人已是江郎才盡,出不了好詞,只在這里故作姿態,”
此人名為董范,是上京一大豪族董府的嫡系,家世顯赫,對于傾茶郡主是勢在必得,他自然不容許魏然之受到傾茶郡主的關注,
魏然之詫異地看他一眼,自己與他無怨無仇,如何引來譏諷?但他也不想深究下去,只淡淡地吟一句:“‘筆墨沾情賦詞章’,”
又一次對仗!
眾士子大驚,如果前一句寫傾茶郡主的心境的話,這一句無疑就是魏然之的心境,一時,許多目光看到了這里,連一直在遠處喝茶的伏郡王都向這邊看了幾眼,
心海筆墨,泛漪沾情,詠賦,詩句詞章,絕對!
傾茶郡主輕聲道,“公子對上是對上了,然而卻有些美中不足,我是奏了琴樂,才有詩句,不知公子你的詞章在何處?”
魏然之望向亭里的身影,說,“郡主可暫借我一把琴?”
“琴?”很多人心想,該不會魏然之也要以琴言情吧?
傾茶郡主卻是對魏然之笑道,“公子如若不介意,就用傾茶這把如何?”說完,傾茶郡主退出正亭,以迎魏然之,
魏然之驚愣,也不拒絕,他坐下,撫摸琴身,他想起了很多,那時與貍貍在葬皇嶺一起做琴,一起撫彈名曲,只是現在人不似,琴不似,空余嘆息,
魏然之試彈幾下,倏然,一陣烈聲響起,細細聽來,竟是嘈雜的鬧市,各種聲音為琴聲所模仿,甚是逼真,與剛才的寧靜截然不同,
就像一個輝煌大世界,里面裝載了繁華和綺麗,一曲琴起,勾動了很多人的凡心,就連那伏郡王都沉醉進去,
魏然之十指并彈,指尖輕躍,將鬧市中的紛紛擾擾一一顯現,更以琴聲彈出了鼓聲,簫聲,笙聲,讓人不禁拍案叫絕,
曲中,眾人仿佛進了一個功利世界,人人以市道交,各種榮華富貴都在眼前,伸手便可觸及,可真要得到,卻又如望山跑馬,
琴聲轉急,是快要會試時的氣氛,為求功名四處打理,為成高位不惜手段,
琴聲轉平,是會試時的平靜,卻有一種箭發于弦的緊張,山雨欲來風滿樓,而又像一種感嘆,不知此役后,幾人稱王幾人稱霸,
琴聲又轉,變得熱烈,是高中后的喜悅,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魏然之用琴聲將眾多士子的心聲描繪了出來,他們沉迷其中,仿佛這就是他們的真實寫照,臉上竟有快然自足的神情,
此后官場,爾虞我詐,上行下效,盡謀私利,仗勢欺人,卻步步高升,正在極致尊榮之時,琴聲戛然而止,讓那些沉浸在美夢之中的士子驚醒過來,淚流滿面,
他們正在人生的巔峰,琴聲卻沒有了,就如一個人在富可敵國,權通大下的時候,睜開眼,發現這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紅顏白骨皆是虛妄,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波若,只是真正能夢醒的人,又有多少?
然而琴曲并未結束,在茫然的低沉之后,銀瓶乍破水漿迸,一道清澈的溪流沖刷而下,琴音變得空靈,時時夾些鳥鳴歡快,流水自然,與那傾茶郡主剛才彈的并無一二,只是卻更引人入勝,如果說剛才傾茶郡主的琴曲是撫平眾人心中的雜念,那么魏然之此曲,當真算得上是凈化人的心靈,
聽著聽著,很多人笑了,發自肺腑的笑了,這是灑脫的笑,
魏然之放下琴,而早已是兩袖龍鐘了,他亦是由情而發,傾茶郡主回過神來,悵然嘆道,“‘學廣而聞多,不求聞于人’,公子之謂也,”
倘若是單以后半段為論,魏然之是決然不如傾茶郡主,她將整個自然景色全都描繪得惟妙惟肖,可以說是登峰造極,爐火純青了,只是這里面全都是自然,少了人的氣息,聽過后雖心神和平,但終于表面,更像在說了一通大道理,刻畫出一個虛幻的境界,而沒有實質性的例子,很空洞,
魏然之的曲,先把人間百態畫得干凈,把步入仕途后的所想全部在琴聲中體現,極繪世之繁華,讓人流連忘返,卻在最昌盛之際,一并清空,一個人辛辛苦苦為之奮斗終生的東西,到頭來不過是一個井中月,夢中花罷了,
此時的人心,就少了野心,少了勢利,才可能真正用心來傾聽這個世界的聲音,才會覺得蛙聲安詳,葉落也是一種美,才達到“秋日勝春朝”的境界,
“沒有入世的凄涼,怎得出世的瀟灑?”傾茶郡主喃喃自語,
魏然之心中悵懷,自己是否會像最后,看淡功名,然后決心和貍貍在一起呢?他拿起那早已準備好的文房四寶,沾足濃墨,在那潔凈的宣紙上寫下了一行行書,
《東坡引》
十指輕輕彈,一曲悠悠情,又憶當初好光景,那時怎別離,那時怎別離?
書生舊夢,封名金榜,著朱紱,耀門楣,忍把短長放一旁,他日細思量,他日細思量。
寫完后,魏然之眼睛有些濕潤,他懂了很多,
紅袖上前輕輕把那紙取下,曝在陽光處,
魏然之和了琴,又賦了詞,無疑是完成了傾茶郡主的所有要求,一時間成為焦點,
董范嫉妒,他在接下來中處處針對魏然之,
他自詡其宅于寸土寸金的上京有十里花園,里面種滿各種奇花異朵,以此來向魏然之炫耀,魏然之一笑,指著伏郡王的花園角落中一株青色小苗,他道,“董公子既然家有萬花,自是精于花道,不知董公子可為我解釋一下此為何花?”
董范一哼,踏步走去,將其拔了,嘲諷道,“僻壤之人,竟將草當花,實在可笑,”
魏然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吟了一首詩,“種花滿董園,花發青樓道,花下一禾生,去之為惡草!”
董范辱人不成,反而自取其辱,頓時惱羞成怒,決然而去,文會不久也完了,
魏然之被留了下來,
在荷花池畔的小亭上,魏然之與傾茶郡主對飲賞光,此時傾茶郡主脫下了面紗,顯得更加美艷不可方物,魏然之笑了笑,“傾茶姑娘,不,應該是傾茶郡主,想不到真是你,”
傾茶郡主手執一杯茶,恬淡笑道,“是緣嗎?我看到你也很驚喜,”
當日,魏然之在趕赴上京的途中,遇到了一個走迷路的小姐,魏然之救下她,且和她走了一段路,送她離開,當時只知她叫傾茶,卻沒想到是一方大族的月亮,
此刻,兩人靜坐,觀池中魚兒跳動,夕陽漸沉,天際鋪滿彩霞,絢爛而讓人感慨,水面波光粼粼,魚的一舉一動,都泛起了漣漪,
傾茶郡主由衷感嘆,“真美,好想一直這樣下去,”
魏然之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再美好的東西,終究會落空,即使再纏綿,有一日也會分道揚鑣,”
傾茶郡主有些不高興地看他一眼,問道,“你今天彈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那首嗎?”魏然之說,“沒有名字,我彈的只是人生,”
傾茶郡主私有所悟,魏然之和傾茶郡主又聊了一會兒,剛要走,卻沒想伏郡王邀他去晚宴,
王侯家庭的吃食可不是尋常百姓所能想象的,魏然之也算開了眼界,
伏郡王和魏然之談論良久,其中伏郡王不乏贊美之詞,一表人才,是伏郡王對魏然之最低的評價,魏然之也能猜到伏郡王的一點意思,他默認了,和伏郡王把酒言歡,
當天晚上,魏然之離開郡王府,回到了自己的客舍,安心研讀詩書,以待能發揮高水平,
時光匆匆,轉眼間就是要進考的日子了,魏然之穿戴整潔,收拾好筆墨紙硯,開始向院房前去,
在院房前,有考官例行檢查行裝,看是否有夾帶的嫌疑,魏然之排在隊伍中,卻看到人潮里有一個身影正默望著他,竟是傾茶郡主,
她已化了妝,能不輕易被人認出,見魏然之發現了自己,傾茶郡主報之以微笑,然而臉蛋卻升起兩片紅霞,她離開人群,躲去了,
魏然之有些瞠然,但也并沒有多大在意,臨到他時,魏然之感覺那個考官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對,有很強的敵意,這讓魏然之有些莫名其妙,
輪到他時,那名考官反反復復地檢查了他的行裝,魏然之心里一沉,這考官分明就是在針對他,對別人他是隨便看了幾眼,而對他卻如此嚴格,不必多說,這里面大有問題,
魏然之的東西被他翻了一遍又一遍,甚至連身上都搜了,魏然之臉上顯出慍色,周圍人也覺得不耐煩了,
終于,那位考官沒有找到任何違禁物品,仍不放魏然之過去,他冷笑道,“你叫魏然之吧,現在本考官懷疑你有營私舞弊之嫌,你所用的文房四寶,本考官要暫時押下查看,”
到了此時,魏然之已經怒了,“你憑什么說我會作弊,剛才翻了半天都沒找出證據,現在卻扯出一個莫須有的帽子,當我可欺嗎?”
“大膽,敢沖撞考官,僅此一條就足以讓你這次會試作廢,本考官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給我文房四寶,本考官親自為你準備,若是實在無事,我自然會和你道歉,”
魏然之有些氣壞了,他還真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一旁的士子卻說道,“那位兄臺,你就忍著吧,我們還要進場呢,萬一耽誤了時辰,你可擔待不起啊!”
更有人惡語相向,責備起魏然之的不是,怪他拖累了大家的時間,一時,所有的矛頭都指向魏然之,魏然之神色冰冷,從那嘴角噙著冷笑的考官手里取過他早已準備好的筆墨紙硯,進了院房,
那考官暗地里嘲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膽大妄為敢與董范少爺爭,真是不知死活,”
魏然之在路上檢查了一下裝備,發現看似都還很好,這讓他松了一口氣,可真正進入考場,開始作答時,問題來了,壞了,魏然之用的那幾支毛筆全部掉毛,而且每次掉的數量還不少,沾了墨的毛掉在宣紙上,嚴重污染了一方白紙,而魏然之的字也看得不清楚了,
魏然之心急如焚,他也曾叫過主考官,然而人家根本不搭理他,事到如今,魏然之也沒有什么別的辦法,他把已經掉光毛只剩竹管的毛筆撕開,裂成一條兩條竹片,沾墨,以此作答,
以竹片為筆,易傷紙傷己,但也算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寫出的字雖不好看,也是作答了,考試兩天,魏然之都待在院房里,在這兩天中,魏然之心力交瘁,
兩天后,魏然之失魂落魄地出了院房,他這次的作答并不好,甚至可以說糟糕,
他一出考場,就被一聲問候招呼了,“魏公子,你考得怎么樣?”
魏然之抬頭,卻是紅袖,他望一望紅袖身后不遠,看見了傾茶郡主,魏然之心情不好,只說,“不好,”便沒有了下文,
紅袖很奇怪地看著魏然之,想說什么,但還是退到了一邊,任傾茶郡主上前,“魏公子,怎么了,難道是考題太難了?”她聲音如鶯囀,像一陣清風掠人心脾,稍稍安慰了魏然之,
魏然之臉色緩和一點,但還是說,“沒事,有勞傾茶郡主掛念了,”魏然之即就要走,他在思慮應是那位權貴子弟董范所為,當然不排除其他人的妒忌,
這世界,知音者少,嫉恨者多,
魏然之被傾茶郡主攔住了,她道,“魏公子,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訴傾茶,也許傾茶可以幫你解決呢?”傾茶郡主語氣誠懇,
紅袖在一旁也勸道,“魏公子,郡主也是為你著想,畢竟王爺的權力還是很大的,”
魏然之仔細思慮,終于決定同傾茶郡主去郡王府,伏郡王的手段比他強,魏然之覺得可以讓其幫忙,他所希望的,不是賜同進士出身,而是殿試,是殿前三甲,
在路上,魏然之和傾茶郡主等人說明了當日的情況,這讓傾茶郡主很是氣憤,言稱要為魏然之討回公道,
聽著傾茶郡主的話,魏然之沒由來地一股暖流涌上心頭,傾茶郡主和他非親非故,卻幫他這么多,不止如此,在魏然之寄居客舍時,她亦過來與魏然之切磋詩詞,給他準備各種零碎物品,對其恩惠,魏然之放在了心上,
郡王府伏郡王很悠閑,在書房中習字練畫,魏然之和傾茶郡主進入其中,伏郡王正在練字,甚是專注,傾茶郡主和他說了魏然之的院房前和在里面的遭遇,還有魏然之考差的消息,希望伏郡王能夠出手挽救,
伏郡王一笑,并未答話,直到傾茶郡主有些厭煩后,伏郡王才道,“董府有個皇叔在為其撐腰,和他作對,于我們毫無好處,”
伏郡王說得很慢,直接言明,此事不好幫,魏然之黯然,果然,董府的勢力,真的有這么大嗎?自己注定要被刷下去嗎?
傾茶郡主不滿意,可她也知道這是現實,但她又不想放棄,為了魏然之,傾茶郡主很難得地朝伏郡王撒起嬌來,這讓魏然之都愣住了,不得不說,女人的撒嬌賣萌遠比男人的賭咒發誓有效,
伏郡王實在受不了,他放下筆,看著臉微紅的傾茶郡主,笑望向魏然之,“你當真要博取功名?”
魏然之點頭,又搖頭,“我更想要一個公道,”
伏郡王大笑,“這世上怎么會有公道?”他話語一轉,“不過,要幫你也不是不可,但有個條件,不,也不算是條件,是個機會,你如果真想換得功名,很簡單,入郡王府,娶傾茶,”
“什么?”魏然之大驚,而傾茶郡主更是滿臉通紅,
魏然之直接說,“不行,”他心里有了貍貍,又怎么能與別的女子交歡?盡管傾茶郡主算是他的紅顏知己,
“是嗎,”伏郡王有點意外,但嘴角上揚,這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你可知你現在的處境,董府家的董范是個心胸狹隘的小人,他做事情必是要做絕,你別以為這次就只是斷你殿試之路,甚至你的同進士出身也會被剝奪,仕途之路就此完結,更有可能,你小命難保,”
“不要懷疑我的話的真實性,這些子弟,做事不擇手段,”
魏然之先是一慌,而后神色一凝,伏郡王繼續循循善誘,“換個角度想,即使你逃出生天,可是你甘心嗎?你在南海郡的家必是盡一族之力才把你培養到如今,你如今不仕,怎么有面目見他們,況且你飽讀詩書十余年,卻猶如一夢,這種落差,非人所能承受,”
“伏郡王,你與我說的這些是什么目的?”
伏郡王面色和平,“我只是在為你分析你所看不見的地方,這是一個既定事實,單你個人努力,無法改變,答應我剛才的要求,我便給你公道,”
傾茶郡主連忙記住了伏郡王,“父王,你怎么能這樣?”
“傾茶,我覺得你和他很合適啊,對這個女婿我也很喜歡,”伏郡王的一席話,讓傾茶郡主噎住了,“可你不能……”
伏郡王看向魏然之,現在他的表情很痛苦,魏然之第一次有了抉擇的情緒,他發現,自己拿不定主意了,他不想這么多年的書白讀,但也不想對不起貍貍,一時間很糾結,伏郡王倒了一杯茶,漫不經心,他知道魏然之最后一定會答應的,
就在魏然之快要崩潰的時候,伏郡王才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當然,還有一個緩沖期,你先暫定好婚約,到提名狀元之時,便是你和傾茶的成親之日,”
伏郡王很會把握人心,魏然之用盡全身力氣,只說了一個字,“好,”便要差些昏厥,他上身的衣服已經被汗浸濕了,
就在魏然之跌跌撞撞地要走出書房,伏郡王卻笑了,“年輕人不要著急嘛,這里正好有一句話,就送給你了,”
正是伏郡王剛才所寫的字,魏然之取來一看,只是九字: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魏然之苦笑,這是在嘲笑他嗎?他已無力去辯駁什么,他蕭瑟地走在廊亭里,
傾茶郡主緊跟身后,看著,很心痛,她終于跑過去,說,“然之,你別在意,我父王也許只是一個玩笑罷了,”她勉強笑道,
魏然之原本無神的眼睛望了望她,“郡王也許可以當做玩笑,可是你能嗎?”
傾茶郡主紅著眼眶,低下頭,擺弄衣角,魏然之嘆了口氣,沉默不語,傾茶郡主再次抬起頭來,兩眼汪汪地看向他,“然之,你可以,抱我一下嗎?畢竟我也算是你未過門的妻子,”
她的聲音是那么哀婉,我見猶憐,
魏然之慘淡一笑,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傾茶郡主猛地抱住了,
她在哭,她不想欺騙自己的感情了,魏然之是第一個讓她心動的男子,從此以后,也是最后一個,從相遇的那天起,他的善良,他的溫柔,他的體貼,他的音容笑貌,無時無刻不纏繞著她,他進入了她的夢里,她卻進不去他的心里,如今,她只想躲進他的胸口,不管他愿意與否,
別埋怨今生無法遇見對的人,而是太多愛你的人,都在恍惚間,已然錯過,
魏然之無奈,他真的很無奈,這些月里傾茶郡主對他的情誼,他不是沒有感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但又僅是有好感罷了,魏然之喜歡的是貍貍,那一個有一雙星星般大眼睛的喜歡圍著他轉的古靈精怪的少女,那個將自己的純純之戀給予了他的女孩,他不能辜負,也不想辜負,
他本想換取功名,衣錦還鄉,光耀門楣,才有足夠身份迎娶貍貍,給她幸福,但沒想到卻變成現在的情況,他并非自愿,只是迫不得已,魏然之的心,漸漸地快要撕裂了,
傾茶郡主對他的心,他也不想傷害,卻也不想接受,若是沒有葬皇嶺的那段經歷,要是自己當初沒有走錯路,也許就不會有這么多的糾纏,
一個人的心如果裝下了某人,就很難再有其他人的位置,硬要的話,除非他將自己排擠出去,
魏然之就是這樣一個情況,他已經不想去改變什么了,他淚水盈眶,雙手漸漸合攏,抱住了傾茶郡主,
只是一下,卻有千百萬年的滄桑,傾茶郡主嬌軀微微一顫,乖巧地倒在魏然之的懷里,幾秒后,魏然之和傾茶郡主分開了,他獨自一人落魄地回了寓居的逆旅中,
伏郡王手段很高,原本只是進士出身的文章,硬是被他硬生生地弄到了進士及第的水平,魏然之心中還存有幻想,也許伏郡王只是在利用他,他有了價值,那所謂的婚約才能算數,而這個價值,就是他當上狀元,只要自己到時故意發揮失常,得一個探花也不錯,
但幻想永遠都會被沉重的現實壓在地下,魏然之才入殿試,便被皇帝點名提問,皇帝對他格外看重,只問了幾句就將他提名為狀元,賜進士及第,賜狀元紅袍,雙眼花翎冠,賞六品官服,繡鷺鷥,這等獎賞,讓魏然之都大吃一驚,但也只能硬著頭皮接受,
這就是皇帝,看哪個順眼就封哪個,一笑君王便著緋,
魏然之面色沉重,騎著高頭大馬,穿著花羽錦袍,走在繁華的上京大街上,引得無數人的羨慕,可魏然之并不快樂,他并不快樂,
在經過一條街的時候,突然迎面撞上一行迎親隊伍,高牙上大書一個“伏”字,魏然之神色劇變,想逃,又無路可逃,終于只能上前去,隨一對人馬浩蕩回到郡王府,
此時郡王府張燈結彩,紅燈籠掛得一府都是,傭人們喜氣洋洋,伏郡王親自出迎,魏然之被人推擠,進了正堂,魏然之被推到一旁,那月老手持紅線,在魏然之手里纏了一個結,又在那蒙著紅蓋頭的傾茶郡主指上繞了一個同心結,意味兩人永不分離,
魏然之心中苦澀,只能像木偶一樣,做著各種動作,
帽兒光光,今日做個新郎,袖兒窄窄,今日做個嬌客,
“然之狀元與傾茶郡主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別人的話,他充耳不聞,他不想去聽,這一切都是那么不順人意,
“一拜天地,”終于,要正式拜堂成親了,聽到這一句,魏然之的心又被狠狠地刺痛了,很痛很痛,一旦過了,他與傾茶郡主就真的是一對夫妻了,他和貍貍就沒有正式的名分了,
魏然之淚如泉涌,眼淚是最廉價的,就算流得再多,也根本無法改變什么,
在遙隔千里之外,貍貍正在玩耍的身體不由得倒下了,她的心,竟隱隱作痛,這讓她很不解,也很難受,淚水也跟著流動,
“怎么了?為什么會這樣悲傷?”貍貍撫摸著心口,一遍又一遍地問,在恍惚間,她用朦朧的淚眼望向遠方,而那正是魏然之離開的方向,
“夫妻對”那唱辭的媒人還未說完,魏然之突然跑了出去,擠開人群,跑了出去,他出了郡王府府門,望向那一片青天白日,陽光如此熱烈,卻溫暖不了他的心,
在依稀間,魏然之看到了貍貍,看到了她的面容,自責愧疚的情緒一時涌上心頭,在另一邊,貍貍似乎也看到了魏然之,那個帶走了她的心的男子,此時淚卻流在臉上,靜靜的,沒有任何聲響,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魏然之甩了一把眼淚,退回了正堂,他知道他可能再也回不去了,與其無奈地受著煎熬,倒不如像快刀斬亂麻一樣的痛快,
在古洞里,貍貍莫名的心痛,她想要出去,她想要找到魏然之,看看他究竟出了什么事,狐精卻制止了她,“龍珠已經重新回到龍脈之靈手里,再過些年,龍脈之靈就可以憑借龍珠真正轉化成形,到時我們才是得到自由,若是現在硬要出去,必是要付出巨大代價,而且,該發生的事也該發生,如果他真的做了,”狐精不說下去,目望貍貍,意味深長,
在觥籌交錯之中,魏然之被灌了不少酒,這讓原本就不勝酒力的他有些昏昏沉沉,要不是憑一點意志支撐,估計他早已倒下了,
酒也是一個好東西,至少它能讓魏然之忘記了很多不愉快,
白日淪西河,素月出東嶺,待到月光照耀大地的時候,紅蠟燭依然燃著,照亮了那橫批:百年好合,
魏然之進了洞房,一眼便見到了那坐在床榻的紅娘子,月色尚好,人卻不是伊人,魏然之感慨,
如果沒有貍貍,他也許就會喜歡上傾茶郡主,這個有著世俗女子一切美好品質的女子,就像喜歡貍貍一樣,
他還存有幻想地揭開紅蓋頭,但當他看到那張臉時,他還是失望了,
傾茶郡主臉上抹了淡淡的胭脂,面頰撲紅,原本垂下的青絲被綰了起來,之前的女孩模樣不見了,更多的是成熟的嫵媚,“然之,”她輕聲道,聲音顫顫的,很緊張,魏然之開始不想理會,但終究還是伸出了手,摟住了她……
【末】
大歷朝啟符十年,魏然之成為新科狀元,也成了伏郡王的乘龍快婿,四月,魏然之南歸南海郡,想接父母到上京,卻只得見松柏冢累累,父母竟都患急疾而去,
他不相信,在月黑時竟親手挖開墓塋,卻真只有兩具枯骨,魏然之痛哭,這才不到一年,為何這世事變遷得如此之快?
天上白衣似浮云,斯須改變如蒼狗,
魏然之帶著失落回了上京,他主動調任湖州刺史,半年內使得當地稅收翻了三倍,魏然之常年在外,他與傾茶郡主從此杳少音訊,哪怕傾茶郡主寫信給他,他也只是敷衍,
他無法釋懷,對不起貍貍,也同樣對不起傾茶郡主,他選擇逃避,把心思放在治理民生上,盡管他知道在那個上京的家里,有一個女子每日煮好茶,等待著他歸來,
魏然之因為政績突出,所以升遷很快,在短短兩年內官升數級,做到了吏部尚書,若是資歷再老一些,他完全可以勝任太尉,但魏然之很不開心,
一歲一枯榮,又是一個秋天到了,
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這個秋天,魏然之待在上京,有一種預感,讓他心神不安,
在古洞里,貍貍看著那開得繁茂的秋菊,那是兩年前她和魏然之親手栽的,長得很好,但他卻不在身邊,
哀菊不知人去盡,秋來還發舊時花,
貍貍悲傷地吟誦,只是后面又加了一句,“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狐精進來,認真地問貍貍,“你真的要去找他嗎?”
“嗯,我不想我的心每日都作痛了,無論他變成什么樣,我也會接受,”貍貍堅定地說,
啟符十二年九月十日,魏然之在花園中同傾茶郡主賞花,只是現在已經沒什么花可賞了,看著漸漸凋敗的秋菊,魏然之感傷道,“這便是昨日黃花嗎?的確凄涼,”
傾茶郡主說,“然之,你有我不知道的故事,對吧?”
魏然之沒有和她解釋,一是傷他心,一是傷她心,
此時,上京城里,貍貍向百姓打聽魏然之的消息,她知道他到過這里,但得到的回答卻令她五雷轟頂,
魏然之不僅高中狀元,還攀附上了伏郡王府,娶了傾茶郡主,
貍貍瘋一般地沖向郡王府,撞倒了很多人,她不管不顧,狐精在其身后嘆息,貍貍很悲憤,破入了郡王府,她想找魏然之問明白,問一個理由,為什么要將她拋棄,為什么要讓她在為他牽腸掛肚的時候他卻和別的女人醉生夢死,她的太多太多的悲痛,化為了一聲怒吼,
“魏然之!”
一時之間,眾多大人物齊聚大院,目瞪口呆地看著貍貍和狐精,貍貍看見了魏然之,他沒有消瘦,只是臉有些白而已,他正拉著一個女子的手,
他看她的眼睛里,沒有光彩,全身上下透著她所陌生的氣息,
“然,”貍貍只說了一個字,眼淚就流了下來,泣不成聲,無論她之前再怎么怨恨魏然之,可看見了他,她便生不起一絲悲憤,有的只是悲傷,
眾人皆驚,狐精看不得這樣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更不愿見女兒為這樣一個小人而傷心,她使動妖力,卷起六米狂風,朝里一打,數棵大樹搖搖欲墜,要將這郡王府所有人擊殺于此,
此時,從郡王府中走出一位干癟老者,他的牙都快掉光了,剩下的頭發異常稀少,但氣勢不容小覷,他伸出那干枯的右手,只是微微一撫,狂風乍息,
“獸族要到我們人族這里鬧嗎?”他冷冷地說,聲音若黃鐘大呂,震蕩得狐精腦子嗡嗡作響,
狐精不動了,只是眼睛盯著他,剛才的氣息讓她如臨大敵,這老者的境界與她不分伯仲,
貍貍想過去拉魏然之的手,想喚回魏然之的記憶,但被驚醒過來的傾茶郡主一把抱住了魏然之,
她已是能猜到一些,她已明白了魏然之不快樂的原因,但她不想松開,她不想失去魏然之,她不想她不快樂,盡管現在她不怎么快樂,
魏然之木人石心,只是看著,終于,他摟住傾茶郡主,慢慢地轉身回走,貍貍哭得更傷心了,她已經不想留在這里了,她走了,她對魏然之大喊,“魏然之你這個大混蛋,以后我再也不要見你了!”
魏然之無悲無喜,一場鬧劇就這樣結局了,
半個時辰后,魏然之被叫到伏郡王的書房,
“魏然之,看你做的好事,讓整個郡王府都成為了一個笑話!”伏郡王很生氣,魏然之卻只是微微躬身,沒說一句抱歉的話,
“滾!”伏郡王大喝,魏然之轉身就要走,卻又聽伏郡王道,“給我倒杯茶來,”
魏然之不理他,自顧自地走了,
到了無人處,魏然之忽地痛哭起來,淚如決堤,他并非不想和貍貍相認,不想和貍貍在一起,只是當時的情勢太壓折了,他無從選擇,在郡王府兩年,他知道那所謂的底蘊有多深厚,而剛才不過是很小的一部分罷了,
在虎視眈眈下,他只能裝瘋賣傻,
回到古洞里,貍貍把所有的東西都撕了,撕了,她和他一起寫過的詩詞,和他一起畫過的書畫,和他一起彈過的竹琴,為他而寫的情歌情詞,她把和他有關的,曾經被她好好珍惜的,一切的美好的東西,都撕了,就差沒把房子也拆了,
在滿地碎屑的房子里,貍貍呆呆的,她目光渙散,所有的都撕了,可為什么他還在自己的心里,他還是那么牽動她心?
貍貍哭了,她哭著,忽將那一地碎片攏起,全力拼著,拼湊著,她后悔了,哪怕魏然之不在,她好歹也有一個念想,貍貍“嗚嗚”地哭,“然之,然之,你回來好嗎?不要不要貍貍,貍貍做錯了什么,哪里不夠好,貍貍都會改,只要你別離開貍貍,好不好……”
她流的淚滲著紅色,終于,貍貍吐了一口鮮血,昏倒在了房間里,而這一切,魏然之一無所知,
自從那天起,魏然之就好像變了一個人,變得有笑容了,他常與傾茶郡主在一起,寫著詩,填著詞,竟相取樂,他對傾茶郡主的態度也不是那么冷峻,反而是一個丈夫在細心呵護著他的妻子,
這樣的歡樂過去了一年,所有人都以為魏然之忘掉了那個女子,真心誠意地和傾茶郡主在一起了,
又是來年秋風起,魏然之主動下調,到煌州去,沒有誰阻攔他,
魏然之騎著大馬,再次踏足了那個小山村——他第一次走錯了路后到達的小山村,
村里很少人能認出他了,連那農夫也是如此,此一時彼一時,村里人悲戚地告訴他,老神仙三年前就已經死了,被天雷給劈死了,這件事驚動了村里的老古董,一位活了近兩百年的老先生推算出老神仙是拿了不該拿的靈物,德不配位,所以上天降下了劫罰,
魏然之聽后嘆息,老神仙也想不到自己竟會這樣死去吧,
他留了不一會兒,便脫去官服,下了白馬,換回了他初時的儒袍,他不想再繼續過下去了,這官場的生活讓他厭惡,這權力的勾心斗角,人們之間的爾虞我詐,讓魏然之厭惡了,
他現在只想回到山林,回到葬皇嶺的那處古洞,再回到那個伊人身邊,只是她會原諒他嗎?
魏然之想起了一句話,“沒有入世的凄涼,怎得出世的瀟灑?”
魏然之向那熟悉的路走去,狐精發現了他,冷冷地問,“你來干什么?”
“我來贖罪,”
“你走吧,這里沒人稀罕,”
“我不會回去了,我已經把所有都放下了,”
狐精一嘆,她終于不再看魏然之,魏然之進去了,直沖貍貍的房間,貍貍的房依舊如此,只是墻上多了很多書法詩畫,全都像破碎之后粘貼的,貍貍自那次暈倒后就病了,難再下床,她真的病了,卻是心病,無藥可醫,
“娘,”貍貍迷迷糊糊感覺有人來了,她睜開眼,卻看見了那個人,那個男子,
“然,然之,真的是你來了嗎?”她驚喜道,又猛地推開他,“走,你走,你不是不要我了嗎?還來干什么?”她哭了,魏然之也哭了,
他抱住貍貍,任她捶打著自己,“我不會走了,我不會離開你了,”貍貍在他懷里掙扎了好久,好久,而他也始終沒放開她,她掙扎的力度小了很多,很多,最后緊緊地抱住魏然之,生怕他離去,
她的語氣軟了,柔了很多,“然之,你知道嗎?那時候我有多痛,我以為你再也不要我了,”
“然之,我回來以后,我竟然把你的東西都給撕了,可是呢,我又傻傻地把它們粘回來……”
貍貍在魏然之懷里輕輕囈著,魏然之只是聽著,他知道,貍貍有多委屈,就這樣,貍貍慢慢地睡了……
【番外】
此后,魏然之與貍貍在葬皇嶺中安靜相依,飲朝露,食野果,快樂如神仙,
傾茶郡主于魏然之離去后,不日生了一個女兒,卻盼不回良人歸,其女遂隨母姓,為伏,名思然,傾茶郡主于是至死未再嫁,
水龍吟
三月煙花上京,花開似錦茶香溢,一處園落,兩首心曲,四句詩和,半世夢留,一生心系,只是庸人昧,不受其意,流水去,落花恨。
恍惚十年飛逝,彼伊人,今日何處?歡顏笑語,應居人側,極盡寵溺,那時傾茶,可惜美好,茶涼人走,春愁茶水里,細細品味,一種惆悵。
【魏然之于啟符二十年間所寫】
定風波
深閨春晨曉未開,淺淚秋昏痛已來,人去樓空茶還在,可嘆,淚洗悴容獨傷懷。
命里有緣而缺份,無奈,十年茫茫徒思然,為君牽掛終一世,不肯,奈何橋邊守三生。
【傾茶郡主于啟符二十一年間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