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俊文只是寧縣教委人事股的一個股長，還是個副的。

　　但在外，別人還是喊他齊科長。

　　在內，底下管的幾個年輕人也這樣喊他。

　　“科長，門衛那邊說有個人找您，叫劉華，在一號橋橋頭修車的。”

　　齊俊文愣了一下，既然介紹得這么清楚，那他自然一下子就想了起來是誰，也想到了可能因為什么事。

　　“小李，你去馮科長那邊問問，剛剛辦的華杯賽初賽，縣里有多少個孩子通過了初賽。”

　　齊俊文吩咐了一句，才讓辦公室里的人去跟門衛說，帶劉華過來。

　　劉華進了縣里的教委，頗有點拘束。

　　今天他沒有出攤，換了一身干凈點的衣服。

　　但這里畢竟是單位，在這里上班的都是干部，都是官。

　　在劉華樸素的概念里，是到了衙門。

　　放幾個月前，還在劉家灣里種田的劉華，接觸的領導至多也是大隊和公社的干部。

　　現在為了兒子得找找縣里的領導，對劉華來說是頭一遭。

　　如果不是在縣里修了幾個月的車，跟城里人打了很多交道，劉華只怕會更加拘束。

　　“這里就是齊主任的辦公室了。”帶他過來的人倒是很和善。

　　劉華趕緊感謝，然后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紅梅遞過去：“領導，抽煙……”

　　姿態還行，不算笨拙，這也是學的季建國。

　　“不用這么客氣。”帶路的小干事推辭著，還有些拘束地看了看四周，“我不會抽煙……”

　　他才進單位沒多久，沒有學得油滑起來。

　　一包煙，對這樣一個只是辦事的小年輕來說，也不常見。過去倒是有人過來，客氣的時候也只是發一根煙客氣一下，畢竟他又不是什么真正管事的領導。

　　但劉華今天是為了兒子的前途，想著兒子這么聰明，還要上那么多年學，在教委這樣的地方純粹當做是多認識一些人。

　　因此，劉華還是堅持著遞給了他，還問了他的名字：周永明，人事股的股員。

　　劉華進了辦公室，看到除了齊俊文，還有兩個人在，就先都問了問了問好，然后對齊俊文說：“齊科長，真是麻煩您了。冒昧來找您，也沒帶什么東西……”

　　“為人民服務，有什么不能來找我的，還帶東西！”齊俊文笑著說了兩句，然后對辦公室里的其他人說道，“這是在一號橋橋頭修車的劉華，手藝好！服務也好！你們自行車要是出了點什么小毛病，找他準沒錯。”

　　劉華不禁有點意外：“齊科長這么照顧，真是……領導們過去修車的話，保管給修得跟新的一樣！齊科長，抽煙……”

　　他徑直從口袋里一包包煙摸出來，每個人都遞一包。

　　小縣城的科局辦公室里，這樣的情況縱然常見，但小股員們還是都看著齊俊文。

　　“華子啊，你這是頭一回來，以后可不能這樣了！”齊俊文故作嚴肅地提示了一下他，然后又笑起來，“我聽說你來找我，已經專門去找管中小學教育的同事問過了。你沒吹牛啊，你兒子確實是個好苗子！”

　　說完又對自己手下說道：“這回縣里組織的華杯賽初賽，少兒組第一名！還不滿6歲！抽神童爸爸一包煙，你們也沾著才氣！”

　　“哎呦！這么厲害？6歲都不到？第一名？”股員們知道了，這不是會讓科長為難的人，所以這包煙能拿，然后這個話題確實也勁爆，“劉師傅，您孩子在哪個小學啊？真是聞所未聞，怎么培養的？”

　　“在鄉下，鄉下……”劉華只知道兒子通過了初賽，但是齊俊文說的話讓他驚喜不已，“齊科長，真的是……第一名？”

　　“還能有假？”齊俊文也著實沒想到，“你說的，5歲多讀三年級了的，第一名，還姓劉，這個劉種不是你兒子？”

　　“是我兒子！是我兒子！”劉華笑得合不攏嘴，“真沒想到，我只是聽他老師說他通過初賽了。”

　　“這也是縣里第一年組織這種數學競賽，不想大張旗鼓地宣傳。”齊俊文說道，“華子，要是明年3月還能通過省里的復賽，那就了不得了！這孩子，得好好培養！”

　　“好好培養！必須好好培養！”劉華趕緊問道，“齊科長，那縣里會組織什么……集訓嗎？”

　　劉華問出了樊松告訴他的詞。

　　“這個……”劉種沉吟了一下，“老馮倒是沒說這一點。這樣，還是那句話。組織數學競賽，縣里也是頭一回。這件事，縣里的領導和我們教委的領導都是很重視的！你反正都在一號橋那里修車，回頭我留心著這件事，有了消息，我就專門去跟你說！”

　　“好好好，齊科長……您看我是鄉下長大的，最笨，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您才好。”

　　“我要感謝你才對！為國家培養了這么優秀的孩子啊。真要是在省里、在國家出了成績，全縣都要沾你兒子的光！”

　　“……這是哪里的話，我那崽種受不起……”劉華不禁不熟悉這官腔，好像還當真似的很惶恐。

　　齊俊文倒也不是隨口敷衍他，叮囑道：“不能驕傲了！孩子有天分，還是得要在更好的環境里，更科學地培養！你回去先讓兒子好好備考，就算縣里不組織集訓，過幾天我也幫你約一約縣里機關小學的校長和老師。加把勁在縣里安頓下來，想辦法讓兒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在鄉下，會耽誤了！”

　　“真是……太感謝您了。我一定拼命干！齊科長，那……我就不耽擱您工作了，我等您的信！”

　　“我送送你。”齊俊文站起身來，還真堅持著送他出去。

　　到了樓外面，他就小聲叮囑了一句：“孩子剛進學校就有這成績，那就是天分好！從鄉下小學借讀過來，得想點辦法。機關小學的師資力量最好，你也不用多做準備，這樣的好苗子，他們也想要，到時候我來安排，找個小飯館吃頓飯就行，把孩子也帶上。”

　　“我明白，我明白！”劉華直點頭。

　　“就是現在的小學那邊，過年時候你也去說一說。就說在縣里修車，總是得兩頭跑，孩子丟在鄉下也不放心，就找了找在縣里認識的人，明白嗎？”

　　劉華呆了呆，有什么講究嗎？

　　齊俊文看他是真不懂，就解釋道：“你大隊里的小學，肯定也舍不得這樣的好苗子轉學。如果孩子省里的復賽出了好成績，指導老師也有獎勵。不過你放心，縣里中小學的老師們，人事方面都在我人事股管，也不會讓孩子現在的指導老師憋屈的。”

　　劉華這下懂了，一時有點不知道怎么辦好。

　　他是在鄉下長大生活的，根就在那。

　　會給劉文峰、樊松他們帶來好處的事，自己這么轉眼就把孩子送到城里了，他們將來想通過劉種得一些榮譽、獲得一些機會就難了。

　　齊俊文看他的表情，就再次珍重地說了一句：“華子！孩子的前途更重要啊！”

　　“……我懂了！齊科長，謝謝你這么為我著想。這件事……我會辦好的！”

　　劉華離開教委，心里下定了決心。

　　機關小學，縣里最好的小學，比南門小學還好。

　　跟劉文峰他們好好說一下，都是有孩子的人，他們會怎么選？

　　至于心里的不痛快……既然已經跟齊俊文認識了，以后總有機會能再幫到他們。

　　劉華這才重新沉浸在單純的喜悅中。

　　崽種，居然考了全縣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