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一直在尋覓回家的道路，打探奇跡之城諾瓦的消息，同時，我也在流浪的過程中也在四處演出，四處學習，不斷完善自己的技藝。我的使命就是盡可能地還原出我那遙遠的童年記憶中，我父親的奇跡馬戲團里面那些小丑、魔術師驚人的表演，為所有觀看我表演的人創造輕松愉快樂。而我收取的代價只是一點點金錢，不求多，只求能果腹，以便支撐我尋找到回家的路就好。”

　　盡管人們不喜歡聽那一頭墨綠的卷發，不喜歡他臉上涂抹的油彩，不喜歡他走路時一點也不嚴謹的步態，不喜歡他缺乏知識滋養的頭腦，但想到那只有在傳說中才略有耳聞，只能想象其形貌的所謂“馬戲”，想到他收取的做事代價不高，想到他口中的“輕松與快樂”，他們還是決定讓他留下來，并允許它在六邊形廣場上表演馬戲。

　　畢竟，在這座巨石之城中，是沒有所謂“輕松與快樂”的。人們往常的消遣娛樂，最多也就是寫寫題目，做做自己所偏好的領域的研究，或者盯著灰色的巨巖發會兒呆。而長年累月下來，人們對這些消遣也都有些厭倦。他們很樂意來看看這個臉上涂的怪模怪樣的外鄉人究竟能給他們帶來什么樣的娛樂方式。

　　傍晚時分，經過精密的設計與測算，人們用幾根石柱和一塊正方形的大石板為克勞恩在六邊形廣場上搭起了一個簡易的臨時舞臺。其實克勞恩更希望是木制的，但巨石之城中鮮見綠色，到處都充斥著冷漠而毫無生氣的灰。陸陸續續地，有不少居民從四面八方而來，將石臺圍在中央。

　　克勞恩在眾目睽睽下登上了舞臺，開始了他的表演。他賣力地拋接著五個小球，變魔術，翻筋斗，騎他自己帶來的折疊獨輪車，努力想博得觀眾們的歡呼與喝彩。但，生來第一次，他的表演并沒有獲得這其中的任何一樣。

　　沒過多久，人們便陸陸續續地打著哈欠，失望地搖搖頭回去睡覺了。有幾個人和他留下了一點點錢，作為演出的酬勞。人群很快便散去了大半，最終留下來看他表演的只有幾個稚嫩的孩子，以及一個鶴發雞皮、駝背駐杖的老人——那老人也不是在認真專注地觀看他的表演，而是一邊抬頭看表演，一邊口中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怎么會這樣？”

　　克勞恩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景象。

　　這不科學，非常不科學。

　　又過了一會兒，孩子們也都散去了——有的是被家長拉回來家，有的是與大人一樣搖著頭打著哈欠結伴離開，有的干脆拿出一疊上面寫滿了各種數字字母符號的白紙，蹲在地上，在上面寫寫畫畫起來，對他的表演完全失去了興趣。

　　“終于算出來了，”那老人長舒一口氣，拋了幾枚小錢到克勞恩的石臺上，拄著杖轉過身準備離開，“真是老嘍！算東西都越來越慢了，跟年輕人比不了嘍！”

　　克勞恩再也繃不住了。除了坐在遠處的一條瘦骨嶙峋的流浪狗，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觀眾。他停下表演，站在石臺上，向著老人的背影問道：

　　“老人家，你究竟算出了什么？”

　　老人回過頭來呵呵一笑“也沒算出什么，就是把你剛剛拋接五個小球的力學原理計算了一下，中途算錯了好幾次才終于算出了正確答案。現在，根據這個原理，我也能像你一樣拋接四個，或者五個，六個，甚至更多的小球了。外鄉來的小伙子，你的表演太簡單了，連我一個腦子不太靈光的老頭兒都能把你剛剛表演的所有動作的服務原理計算解析得一清二楚，只要稍加練習，都能跟你表演的一般無二。你這樣的表演能什么價值呢？”

　　說吧，他便搖頭邁著有些僵硬的步伐離開了。

　　“什么意思？”即便克勞恩的臉上涂滿了油彩，卻依然遮不住他的茫然，“什么叫計算出了我所有動作的原理，只要稍加練習，就能跟我表演的一般無二了？難道這就是他們……”

　　那一晚，克勞恩用收來的那點錢買了一塊烤得方方正正的干黑面包充饑，然后被一家好心腸的大戶人家收留，讓他睡在馬夫的房間里——正巧馬夫出門幫主人做事去了。

　　睡在馬夫透著一股干草味的床上，克勞恩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這座城里的人都這么聰明、這么有馬戲的天賦，看一眼就把我苦練這么多年的本領都學會了？”他在心中暗想，“還有他們問我那些問題都是些什么玩意兒？那老先生報的那些數字之間究竟存在什么規律？難道我真的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又無知又愚蠢？”

　　第二天清晨，執政官親自來見他并十分平淡地贊揚了他昨晚的表演，表示他和他的人民都對克勞恩的表演十分滿意。執政官是一個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頭發稀疏，鼻梁扁平，面頰臌脹。

　　克勞恩記得很清楚，昨天晚上的觀眾中并沒有這樣一號人。但他還是十分禮貌的道了謝，并表示自己愧受執政官與他的人民的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