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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辭心

魔女

流云辭心 折霏 19864 2025-06-22 16:11:03

  歷史睡著,時間醒著。

  世界睡了,你們醒著。

  ————

  我穿越了。

  這次的穿越很良心,不僅沒有剝奪我的手機,還附贈了我一條充電器。

  美中不足的是,這個西歐小國不僅沒有電,還把身穿“奇裝異服”的我視為『魔女』。

  邪惡的魔女被關押在陰森潮濕的地下水牢,等天光大亮,賜以火刑。

  [1]

  我開始思考自己在這部小說里扮演的角色,如果只是把人送過來當反派燒了,豈不太過浪費?

  直到一個絕世大帥哥出現在我眼前,然后被守衛粗魯地推入地牢,和我關在一起。

  他火紅的頭發很是惹眼,連瞳孔都是濃得化不開的深紅色,膚色白皙,五官秀麗,雖然渾身都沾滿了骯臟的淤泥,卻掩不住內里的清冷氣質,怎么看都不是一個路人甲角色。

  我覺得有救了,開始向他搭話。

  『我是被當成魔女關進來的,你是怎么進來的』

  他瞪了我一眼,模樣很兇,我沒有被嚇退,也不知好歹地瞪著他。

  雖然我覺得大概率是問不出什么了,一般來講,小說里長相氣質類似這位男神的人都非常高冷,不屑于和別人搭話。

  可出乎我的意料,他收斂起眼中的敵意,微微頷首,另一種更為濃郁的惡意在他眼底化開。

  像想起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他笑著說,『這座村莊明天就要毀了,這里的每個人都難逃一死』

  他篤定的語氣讓我的身體為之一顫。OMG,這難道是瘋批文學?

  ————

  我來到的地方是希洛帝國的一個邊隅小村,村里都是些矮小的木質簡陋房屋,和古貧農住的茅草房大同小異。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為交納給這些田地的所屬者,農場主科德森先生,高額的佃租。科德森先生住在去往城區的寬馬道旁,一座綠磚紅瓦的城堡里,這座城堡有著與村莊格格不入的奢侈華貴,不管村民站在哪個角度,只要抬起頭,就可以輕松看見那座高貴的堡壘,轉而產生一些不切實際的夢想。

  然而,即使生活貧苦,他們,甚至整座帝國,都有一位極其信仰的神明。

  火神,彌洛。

  為之建造的教堂有數百座之多,幾乎每個鎮子都有一座,王室更是火神最忠實的信徒,連國王的王冠上都刻著火神的名字。

  希洛帝國如此尊崇火神,只因為,它建立在前阿薩斯帝國的廢墟上,一百年前最為強大的阿薩斯帝國,戰勝了周邊三個小國,并將其收入版圖,戰敗國的平民全部被收押為奴隸,當時,原阿薩斯人在占領的土地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觸動了守護著整片大陸的火神彌洛。一場盛大的火流星雨不期而至,炙熱的氣息堙滅了阿薩斯的一切。

  周邊目睹這場天災的人如是描寫:『當時地動山搖,我們感受到了神靈的憤怒,阿薩斯的環城河在一瞬間蒸發,天上的飛鳥、地上的走獸,皆如爆發時火山口的螻蟻,頃刻間化為灰燼。這一定是一場神罰,阿薩斯作惡多端,終成報應,仁慈的火神大人將憤怒的火種擲向了罪人,是如何痛苦又正義的決定!』

  這些故事都是我剛來這里時,聽村外醉醺醺的酒鬼老頭說的。

  可他說故事的時候眼底常含淚水,以『明天,我卻要離開這里,彌洛大人不再庇佑的土地』作為收尾。

  [2]

  瘋批帥哥一定是彌洛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這么慘。

  這位火神大人,并沒有酒鬼老頭說得那么神圣、英勇,反而充斥著與神明截然相反的邪惡的危險氣息。

  比起我這個『魔女』,他更像一個反派。于是我懷疑,他就是反派,小說的主角可能是某個弒神者。

  『彌洛,咱們不殺人好不好』

  彌洛沒理我,閉著眼躺在濕漉漉的茅草上,這個時候的他似極了一個溫柔的天使。彌洛看起來也才十七八歲的樣子,卻不知已經活了多少個年歲。

  『彌洛,他們都是你的信徒,所以才會想把預言中能殺死神明的“魔女”處以火刑,這個被當成“魔女”的人就是我』

  他合攏的睫毛顫了顫,嗓中輕飄飄地問:『所以?我幫你殺了他們,你就能活下去,為什么想要阻止我?』

  『彌洛,屠龍者終成惡龍』

  『可我本來就是惡龍』

  他睜開眼,望著緊鎖的鐵牢門,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嗤笑。

  “呵?!?p>  我從他眼底看到了絕望、看到了憎惡,唯獨沒有看到對這個世界的『愛』和『希望』。

  可憐的神明,你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我打開手機,用僅剩的三十電量,點開了《肖申克的救贖》,播給他看,我負責翻譯里面的文字,他看得有滋有味,一邊問『這是未來?還是另一個世界?這個叫肖申克的人,很聰明,我喜歡他』

  于是,被關入死牢的那晚,我和神明看完了一場勵志且感人的現代電影。最后他若有所思地仰視著頭頂的鐵窗,像電影里的申肖克一樣。我以為他會改變主意,繼續秉持美好善良的本性(雖然我并沒有從他身上發現這一點),但第二天時,炙熱的火海依舊吞噬了一片土地。

  那片土地正是領主科德森的城堡,宏偉的建筑正在囂張的火舌中一寸寸坍塌。

  執刑場的平民們瞪直了眼,驚喜地仰望著那座紅火的城堡,眼中充盈著瘋狂的希望。

  我趁著守備松懈,挺直脖子站了出來,向他們鄭重宣告:

  『我不是魔女,而是侍奉火神彌洛大人,與彌洛大人關系親近的圣女——

  克雷森.希爾』

  上一次這么中二還是上一次,彌洛也有些震驚,我狐假虎威,難免有些心虛,私下扯了扯他的袖子『好漢救我一次,你向他們證實一下你的身份,以后我給你做牛做馬做什么都行』

  『我憑什么幫你?』他高傲的模樣讓我很是惱火,神明是傲慢的,他常常把我視作螻蟻。

  『我不是你的朋友嗎?在我們那個世界,能一起看電影的就是朋友了?!?p>  朋友?

  他覺得這個詞很新鮮,別人知道他是神明之后,唯恐怠慢,于是馬首是瞻,爭相朝拜。

  他滿意地哼了一聲:

  『朋友,沒錯,你是我的朋友』

  [3]

  為了慶祝圣女和真神現世,這個落魄的小村子要為我們舉辦一場篝火晚會。

  雖然我覺得最讓他們興奮的不是我也不是彌洛,而是統治奴役他們的領主死了,他們可以大搖大擺去領主的廢墟城堡和骨灰上搜羅殘余的奇珍異寶。

  慶祝自由!

  我并沒有劫后余生的欣喜,那些圍著篝火唱歌跳舞的年輕人也沒能讓我開心起來。穿越到這個世界后,總是能發生一些讓我三觀震裂的事情。神明能隨意地殺人,用恐怖的魔法,以及這個國度子民們對神明狂熱的信仰。

  彌洛嫌棄村民釀的酒不好喝,倒是蔬菜湯還不錯,勉強可以入口。

  『神明也需要進食嗎?』

  我坐在螢火漫天的草地上,和彌洛兩人看風景,心不在焉地來了這樣一句。

  『的確不需要,但是倘若不吃不喝,我漫長的生命就更沒意思了』

  『彌洛……』

  『你是第一個敢直呼我名諱的人,也許因為你是外來者,這個世界的侵入者,按道理我應該除掉你。』

  彌洛灌了一口湯,卻像喝醉了酒,眼神迷離,視線飄忽不定:

  『我早就預料到有一天會出現這樣一個人了,她存在的意義是殺了我,殺了我,我早就想死了。』

  『可我們才第一天見面,你救了我,我們是朋友,我對你沒有恨。』

  即使昨晚我問彌洛,如何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他說穿越時空的力量只有神才能擁有,而弒神者才能得到神明的力量。

  『不一定需要恨才能殺人,希爾,我會帶你去搜集弒神需要的神器,殺了我,回到你原來的地方,這才是你應該做的,也是我們相遇的意義』

  他能坦然地笑著說我應該殺了他,也毫無顧忌地告訴我弒神的方法:取得王室的權杖、教廷的月光珠,在滿月那天,將汲取月光的月光珠鑲嵌在權杖上,用權杖刺入神明的心臟。

  我一邊郁悶,一邊期待。

  這種心情很奇怪,不安、緊迫,心像提到了嗓子眼。但如果把身邊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神明想象成瘋子,遲早會毀滅世界的那種,激動的情緒便更為強烈。

  『也許我真是魔女呢?』

  穿越而來的第二天,我和神明坐在一起,看月色曼妙,看螢火點點,他臉上有柔光千轉,笑得如沐春風,我看不太透這位神,他一會怒,一會笑,有時眼中充滿憎惡,有時又能露出如此溫柔的眼神。

  我不太喜歡他,他太過危險,像一個隨時會爆的炸彈,他說會帶我去找弒神的神器,卻沒說不會一時興起想除掉我這個礙眼的螻蟻。

  有小姑娘給我們送來烤肉和果汁,嘴角還沾著貪吃留下的痕跡。

  小孩子的聲音軟軟的,很天真:

  『神明大人,圣女大人,你們是情人嗎?』

  彌洛笑了,他的笑容讓我不寒而栗:『是啊,我只有她了』

  他總是說一些奇怪的話,小姑娘捂著臉蹦蹦跳跳地走了,我一個單身十八年的鋼鐵直女,當即就表示“我們不合適”,他趴在草地里,側過臉看我,像看一道霧:『和你在一起時,我覺得我像個人,你能和作為人的彌洛在一起嗎?』

  進展太快了,我有些把持不住。

  『為什么?我不漂亮,還喜歡偷偷罵你?!?p>  『死之前,我想體味一下人類平凡的一生,比如交個朋友,談個戀愛,工作掙錢,娶妻生子,類似如此?』

  看來這位神明還是非常了解民生的,那他也應該知道和剛見面的女生談交往結婚是非常唐突的吧。

  『可你不喜歡我,你什么時候能喜歡我,我就和你在一起,好嗎?』

  我嘆了口氣,耿直地望著他,他的眼里充滿不解。也是,像他這樣活了千萬年的傲慢神明,怎么會明白,“喜歡”螻蟻是什么感覺?

  [4]

  為了在這個危險的帝國活下去,我請求彌洛教我一些魔法。但他一出手就能毀一座房子,我便再沒讓他教我有攻擊性的魔法了,『隱身』和『瞬移』卻是學得很快。但以我的水平,最多只能隱身五分鐘,瞬移10m,面對歹徒防身已經夠用了。

  比起我選擇入鄉隨俗穿著和這里的平民一樣的衣服,他選擇隱身,走在我身邊,遇到好喝的酒才會現形。正因如此,從村莊帶過來的盤纏都快被他喝完了。我們棲身于一個小旅館,旅館在去往帝都的必經之路,梅拉麗城中,這里治安不好,尤其是貧民窟附近的中城區,常有盜竊事件發生。

  那些小偷身上都有刀子,來自于貧民窟,是一群亡命之徒,被盜的人就算發現了也不敢硬剛,只能事后找騎士申訴,可這群騎士也是吃軟怕硬的團伙,從不去危機四伏的貧民窟抓人,偶爾懲戒一兩個與此事無關的手無縛雞之力的老貧民,偷竊事件就算了結了。久而久之,也沒有人去向騎士團申訴。

  被盜者約翰先生朝我,朝酒館里的所有人聲淚俱下:『那群渣滓,只敢欺負些沒有武器的平民,不敢去抓危險的罪犯,我本來是開珠寶店的富商,可盜賊搶走了我所有的珠寶,我在一夜之間一貧如洗。我的看守被盜賊打傷了,也記住了盜賊的模樣,騎士團卻不去抓人,讓我自認倒霉!偉大的火神大人啊,請您像懲戒阿薩斯一樣懲戒那群盜賊和懦弱的騎士吧!』

  彌洛冷眼望著酒桌上瘋狂又悲哀的男人,冷眼望著世間的一切。我覺得他又想毀掉一座城了,比起毀掉一個人,毀掉關于這個人的一切才是更徹底的做法。他在幽綠色的螢火夜里與我道:『今天我殺了那貪得無厭的領主,很快又會出現第二個領主,人類總是這樣,不吸取教訓,讓我厭煩。如果不是你的電影讓我的心情好了點,我會去斬草除根?!?p>  『神明大人,毀滅一座城只需要一分鐘,可是,創造新的文明卻要很多很多年。』

  彌洛終于放棄了這種想法,他聽到了一個讓人耳目一新的詞:

  『文明』

  『你說,沒有神的文明會是什么樣呢?我很期待?!?p>  我被盜了。

  我放在口袋里的錢袋不翼而飛,口袋也被挖出一個洞,我懷疑是剛剛坐在酒館吃飯時,小偷趁我不注意干的。

  『彌洛,那小偷在你眼皮子底下偷東西,你都不管一下嗎?』

  我很無語,聽到他的回答后我更無語了:

  『被偷的是你又不是我,關我什么事?!?p>  他說的有道理,即使這位神明無所不能,他也不是一個會無私幫助別人的善神,連學魔法這個機會也是我教他玩手機換來的。

  現在我身上沒有一分錢,還帶了一個只會亂花錢毫無用處的神明。

  我很生氣,決定去貧民窟抓小偷,用隱身術把我的錢包拿回來。

  彌洛沒反對也沒支持,比起我這個外來者,他更像一個局外人。

  『你要去貧民窟?姑娘,那地方可不能隨便去玩,很危險的?!?p>  善良的婦人提醒我,還是在我的央求下為我指了路。

  貧民窟離旅館不遠,就隔著兩條街的距離,便是一副截然相反的景觀。

  這里到處是搖搖欲墜的茅草屋,土磚墻,那不能稱之為“房屋”的建筑物下住滿了長期營養不良而顯得蠟黃削瘦的可憐人們。

  他們像一具具行尸走肉,穿行在臟亂的街道上。突然,有個八九歲大的男孩迅速跑過我身側,此時我還在隱身,一眼就發現他手里捏緊的錢袋是我的。

  我剛準備跟著跑過去,找機會把錢袋拿回來,彌洛卻拉住了我,冷冷道:

  『別去』

  『為什么不能去,是因為他們可憐嗎?』

  『在我預見的未來里,你會死』

  太奇怪了,只是拿回東西而已,怎么可能。

  我對他自信一笑:

  『放心吧,隱身時間還有三分鐘,我會盡快的』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瞬移走了。

  男孩跑得很快,我瞬移才勉強追上他,他停在一處破舊的茅屋前,推開木門,里面家徒四壁,除了一張草席一口鐵鍋,什么都沒有。

  草席上躺著一個比他更小的女孩,臉色慘白,眼神無力,病殃殃的。

  『小愛,我回來了,今天哥哥去外面干活掙錢了,給你買魚燉湯喝,好不好?』男孩把錢袋放在地上,滿目柔情,女孩也笑了:『好啊,哥哥』

  我遲疑了半晌,還是拿回了自己的錢袋:這世上可憐的人那么多,可憐歸可憐,偷竊是偷竊,這是兩碼事。

  我嘆了口氣,又瞬移回到剛才和彌洛分別的地方,可彌洛已經不在這里,不是隱身,他給我了能力,就算他隱身我也能看見他。

  我一個人站在貧民窟里,愕然地望著破舊的街區——彌洛走了。他說他在這里等我,可他沒有。

  隱身術我一天只能用一次,五分鐘的隱身時間很快就到了。我來不及跑出這里,像塊肥肉,憑空出現在這個住滿豺狼虎豹的洞窟里。

  他為什么要拋下我。

  貧民窟的人們互相熟知,看見我是個外來者,不約而同的把我團團圍住。

  我是為了回來找彌洛,才沒有直接離開,他卻拋下我走了。

  我被綁在樹干上,身上的錢袋再次被奪走,一道橫踢落在我肚子上,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身體直打哆嗦。

  『老實交代你是哪里來的,家在哪里,不然,老子就把你賣到奴隸場去』

  『我是圣女,你們這樣,會遭到神罰的』

  『哈哈哈,你要是圣女,老子今天就被雷劈死!』

  反派不要隨便給自己立flag啊。

  我的心情實在很糟糕,身體也不太舒服,連吐槽都有些費力。小說里的綁架場景都是輕飄飄的描寫帶過,什么英雄救美才是主場,到了我這,他們用粗繩索勒得我手生疼,粗暴地用棍棒逼問我,英雄啊。

  我的英雄在哪?

  在樹上,彌洛坐在我被綁著的那棵粗壯的高樹上,瞇起一雙血紅的眸子笑盈盈地俯瞰著我。

  原來,我被抓的時候,他在看戲,我被打的時候,他還在看戲。

  『有意思嗎?』

  我有點動搖,是不是殺了他才是正確的?這樣的神明應該存在嗎?

  [5]

  『我的朋友,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懇求我殺了他們,這些貧民窟里所有人;二,什么都不做,被他們奴役』

  彌洛用魔法傳音給我聽,滿眼期待,手里點燃火苗,一副躍躍欲試的姿態。

  『我選二』

  我毫不猶豫地大聲喊:

  『我選二!我才不需要你這種神明的幫助!』

  我討厭他。就像討厭任何一個傲慢的背影一樣。我不會成為屠龍者,不會成為像他那樣的人,我的確是個螻蟻,但我不會因為我是螻蟻就自甘墮落,為虎作倀,隨意踐踏他人的生命。

  彌洛哈哈大笑,我看見他的眼角有一抹轉瞬而逝的瑩色。

  『好,很好。』他的聲音里滿是慍怒,臉上卻掛著傲慢而嘲諷的譏笑。

  『我的朋友,你會死的?!?p>  我被賣到奴隸場,奴隸場,是梅拉麗城最骯臟的交易所。那群窮人拿我換來一筆金子后,便笑嘻嘻地離開,繼續過他們貧苦的生活了。

  可憐嗎?真可憐。我冷笑一聲,對著高高在上的神明,即使我被明碼標價,被看客們大聲喲呵著交易。

  我不愿屈服。

  『紅發的神明啊,你在絕望什么,你在同情什么。我們這群渺小的沙粒,難道不值得您的愛嗎』

  和我一同被綁住的女孩瑪麗是忠誠的信神者,她跪在地上,虔誠地祈禱著,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朝思暮想的神明就在眼前吧,并且冷眼看著自己,彌洛偶爾也會突然嗤笑一聲,像在看一場拙劣的表演。

  我實在看不下去,憤憤踢了一腳瑪麗,柔弱的女孩吃痛地喊了一聲,困惑地看著我:『你為什么……?』

  『你為什么下跪?』

  『我在向火神大人求助呀,火神大人一直在庇佑著瑪麗,庇佑著這個國家,他一定會救瑪麗的』

  『救?』

  我望著就差把“幸災樂禍”寫在臉上的彌洛,又看了眼這個滿目憧憬的年輕女孩。

  『他連自己都救不了,怎么能救我們呢?』

  [6]

  也許是因為我在這本小說里扮演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我和瑪麗被公爵府買下了。那可是公爵府,只比皇宮稍遜色一些的存在。

  一路上,天真的鄉下少女瑪麗都在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奴隸身份。

  我問她是怎么被賣了的,她說家里的弟弟要去進修,只能把她賣了換學費。在她的家鄉,犧牲一個女孩換取另一個男孩光明的前程,這種事再正常不過。

  是啊,瑪麗和我接受的教育,所處的時代是完全不同的。我認為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在她眼里習以為常。

  『如果被賣到一個殘暴的人手里呢?』

  『不會的,火神大人會保佑我的』

  瑪麗永遠這么天真,這么狂熱。

  說實在的,我還挺羨慕彌洛,彌洛的性格再怎么不堪,也是個強大的神明,只要有力量,就會有人臣服。

  他隱身跟隨了一路,有時半途會不見蹤影,不過總是會找到我。有時走在我旁邊用只能我聽到的“言律”調侃我,有時遠遠看著我,眼底有另一種顏色。

  我越發不懂這位神了。

  『到了,前面就是公爵大人的城堡,記住,我們仆人進出只能走側門,大門是老爺和其親眷才能走的。公爵老爺名為克萊爾.圖修林,府里還有三個少爺一個小姐,等見到了,我會帶你們認,其余都不要多問?!?p>  領頭的西裝革履的男人帶我們走近了城堡。真正意義上的豪宅,是如童話書那般,有著尖頂圓塔,莊嚴肅穆。進門是一片薔薇鋪就的粉色花園,如真似幻,也許瑪麗說對了,住在這樣的地方,雖然工作不一定輕松,至少不會受到非人的虐待。

  『太好了,希爾,我們被分在同一位少爺殿中了?!?p>  克萊爾.歐狄斯少爺,是公爵老爺的長子,也是公爵的繼承人。相傳他長相英俊、工作能力強,待人溫和,在這片領地很是有名。只是至今未婚,二十歲還沒有結婚的貴族十分少見。

  天真的瑪麗對他一見鐘情。他也的確有讓女孩一見鐘情的資本:一頭耀眼如同揉碎了的陽光的金發,碧藍色如清泉般澄澈的眼睛,只消一笑,便讓人神魂顛倒。

  可惜我早就對美顏免疫了,我天天看著彌洛那張討厭的俊臉,心里恨得癢癢。有的人白長一張好看的臉,空有一顆惡毒的心臟。我在打掃落葉時,他搗亂吹來一陣風,把我疊好的草堆又吹亂。還有時,我剛要吃來之不易的午飯,他就把飯盤里唯一的肉塊搶走,一邊評價著『難吃、難吃』

  我天天跟他吵架,只是他在隱身,別人看見的就是我在自言自語,像個神經病?,旣愐步ㄗh我去看醫生,我跟她說我在和彌洛吵架,她大驚失色,惶恐跪下,一邊禱告著:『偉大的火神殿下,請原諒希爾的唐突,她是個很善良的人』

  歐狄斯注意到了我的異常,有一天,我給他端茶時,他居然問我『希爾,你是不是被怪東西纏上了,我認識一位厲害的巫師』

  我很感激他記得我的名字,畢竟我才來這里工作不到一周。歐狄斯是個善良的貴族,和我認識的那些神氣的貴族都不一樣。

  『不是的,少爺,我有時會跟風說話,比如它帶來了一些訊息,明天要下雨,讓您出門帶把雨傘』

  然后,明天就真的下雨了。他那天剛好外出,信了我的話帶了雨傘。

  幸好我學過氣象,看云看動物識天氣對我來說不是很難。只是自從那之后,歐狄斯每天都問我明天是什么天氣,把我當成一個免費的天氣預報播報員。

  『但是少爺,我預見的不一定是正確的,風有時也會帶來錯誤的訊息?!?p>  歐狄斯少爺夸我謙虛,帶我來到老爺跟前,當著眾人面深情贊頌道:

  『父親大人,只有傳說中的圣女才有預見未來的能力,而我的這位仆人,希爾,能準確預見明天的天氣,也許她才是圣女,是神明的使者!』

  他越說越激動,越說越離譜。

  我才了解到,原來我當年胡謅的“圣女”身份是真實存在的,圣女是神的使者,能聽到神的聲音,看見神的外貌,神殿中已經有一位圣女了,名叫『薇雅』,如果我是真的圣女,神殿中的那位就是假的!

  對于希洛帝國來說,這件事非常重要,欺騙神殿猶如欺騙神明!即使神明不在乎受不受欺騙,真假圣女之爭也是在所難免的了。

  公爵大人很快將此事上報給了我素未謀面的皇帝,皇帝很快將此事通知了神殿,神殿很快派了神官過來考察我。

  整個過程不到三天,我從沒有人權的奴隸變成了萬人矚目的“準圣女”。

  我不明白歐狄斯少爺為什么要把這件事夸張化。直到我被神官帶走的前一天,我看見瑪麗和歐狄斯在花園私會,瑪麗告訴他:“希爾說她能看見彌洛大人,她才是圣女,所以能預見未來,她獨自一人的時候也并非自言自語,而是在和火神大人交談。歐狄斯殿下,這個秘密我只告訴了您一個人,您能不能……”

  后面的話我沒怎么聽清,只覺得被人背叛的滋味不是很好。如果那天彌洛沒有讓我折返去花園澆水,我就不會看到這骯臟的一幕。如果沒有看到這一幕,我恐怕還會被蒙在鼓里,以為瑪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吧。

  她背叛我的原因我也能猜到:一是我常對彌洛出言不遜,二是歐狄斯少爺更關心我而非她。至于她說的那些秘密……大部分的確是真的,不過恐怕她自己也不相信,只是想陷害我吧?

  彌洛什么都知道,可他再次冷眼旁觀了一切。不參與人類的斗爭仿佛成了他的行事準則。

  『為什么要告訴我真相呢?反正結果已經注定好了不是嗎?還是說你覺得這樣做能摧毀我,很好玩嗎?』

  我憋了很久的怒火,從他拋下我、看著我被綁架無動于衷那一天,我就對他充滿了恨。我不是個神圣的人,沒有辦法去理解他袖手旁觀的行為,況且他說過,我是他的朋友。

  『我是你的朋友!?。 ?p>  我沖他咆哮,滿眼的淚爭先恐后地掉落。我第一次發泄了出來,把我的憤怒發泄到他身上,那一次我不想管什么神罰,什么報應,我就想狠狠痛罵他,罵他沒有心,罵他……

  『你根本就不算個神!』

  我氣沖沖地跑走了,躲在公爵府領地里的小樹林哭了好一會。這里也有螢火蟲,不比我在鄉下看見的多,微弱的幽光照亮了一方夜空,照著我紅腫的眼睛,好疼。

  我想起和彌洛躺在草地上的那一天,彌洛問我,『你能和作為人的彌洛在一起嗎?』他天真得不像個神。沒人能看著那雙美麗的眼睛而毫不動心,只是我忍住了答應的念頭,我認為在他和女孩戀愛前,應該先學會人類的“愛”。

  他一直沒有學會??墒墙裉?,他一反往常,對哭鬧的我沒有冷眼相待,沒有袖手旁觀,他走到我身邊,說:『我只是想讓你明白真相,明白那些人類的偽裝,我不知道你會這么難過,對不起……』

  神道歉了,他沒必要道歉的,他說的對,錯的是人類,又不是神。

  彌洛第一次溫柔地安慰我,讓我更想哭了,他要是以前也對我這么溫柔該有多好啊。我抬起手,作勢要打他,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把前塵往事一筆勾銷。他閉上眼,說:『你打吧,但是不許哭了』

  我的手停在半空,哭著質問道:『你知不知道讓一個很難過的人不要哭是很沒禮貌的事情?』

  『也許吧,但不知道為什么,看見你哭,我的心臟就會痛,每次都會。所以我不想看見你哭?!?p>  彌洛真奇怪,他一邊做著冷漠的事情,一邊又會為我心痛。

  我分不清哪個才是他了。冷漠的他,溫柔的他,傲慢的他,俯首擦去我臉上眼淚的他。

  『彌洛,你到底想怎樣?』

  我喪氣地嘆了一聲,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氣,怏怏地靠在樹干上,望著天邊的月亮。

  今夜剛好是滿月,月色曼妙至極,清冷的光輝襯得他更為脫塵絕俗,不可一世: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何為“愛”……更不知道怎么“愛”。神應該知道這些嗎?』

  我望著他認真難過的臉,不由自主笑出了聲:

  『噗』

  『彌洛,原來你這么笨』

  [7]

  真圣女薇婭是個標致的金發美人。

  而我只是個黑發黑眸的外來者,標準的東方人。

  誰真誰假不是一目了然嗎?

  薇婭笑了一下,自然地牽起我的手,送給我作為見面禮儀的一道輕吻:

  『你好,希爾小姐』

  她的聲音甜美動聽,像嘴里一層層化開的蜜糖,讓人覺得回味無窮。這樣的配置,不是女主就是女二了。

  姑且把她想象成女主,神殿純潔的圣女和性格乖張的神明,怎么看都非常合適。我也友善地和她打了招呼,只是突然,她發出“呀”的驚嘆。

  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寡言少語的彌洛站在我后面。彌洛也有些吃驚,他明明隱身了,這個女孩居然還能看見他。

  她是真圣女,傳說也是真的。

  我突然有點失落,但很快接受了現實:『你好,圣女殿下,其實我是彌洛的朋友,我并非圣女』

  薇婭很吃驚,她只在繼承圣女儀式上見過紅發的神明一眼,從那時開始她就對他朝思暮想。為什么神明大人會和這個東方女孩在一起呢?她實在好奇,于是問我,我也慷慨地跟她解釋了一切。

  她覺得我們的經歷很是獵奇,一直居住在神殿的她錦衣玉食,從來沒有體會過這些,只是當她聽見月光珠時,眼睛一亮:

  『你想要月光珠?那不是太巧了嗎?歷代圣女負責保管它。月光珠就在我身上,但是……沒有教會允許,我不能借給你。不過,要是你明天能證明你是火神大人的朋友,教會也一定會同意的?!?p>  『謝謝你,圣女殿下』

  『叫我薇婭就好,你和神明大人的關系才讓我羨慕,我只能預見普通人的未來,對于神明大人相關的事完全不能預見,所以不知道你的未來?!?p>  『沒關系,我也不需要知道未來』

  『也是,未來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除非付出相當慘重的代價』

  她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對我說,又像是對著我身后不可一世的神明。

  我們一致決定,這次真假圣女之辨,只要讓薇婭證明自己是真的圣女,讓我證明自己是彌洛的朋友,就能免過眾人的追責。

  說不擔心彌洛又不幫我是假的,畢竟他已經會玩我的手機了,我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和他交換條件了。

  『彌洛,明天……』

  『我會幫你,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沒等我說完,彌洛就答應了。他溫和地笑著看我,讓我很不自在。

  『嗯……我看完了你收藏夾里的小說,《我的霸道王爺》《拯救病嬌小少爺》《七個男人一臺戲》,我好像明白了一些,關于人類的“愛”』

  『……』OMG,為什么我以前會下載那么多變態小說啊。

  接下來的儀式很順利,薇婭成功預言了普通人的一天,彌洛也為我現身,他站在高臺上,牽著我的手,證明了一切。我記得那天,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包括高高在上的國王。彌洛不卑不亢地接受了一切,紅發的神明俯瞰著眾生,這一次,他的眼底沒有怒火,異常平靜。

  我愣愣地望著他完美的側顏弧線,眼中波光流轉:彌洛……他開始變了。

  [8]

  雖然不知這變化為何而來,但有變化總歸是好的。

  我和彌洛已經在神殿白吃白喝住了快一個月,這里每個人都把我當神一樣供著,我知道我只是沾了彌洛的光而已。至于為什么住在神殿,全緣于圣女薇婭的邀請:

  『你不用擔心花費問題,神殿本就是為神而建造,沒有神的神殿毫無意義。異世而來的少女啊,為何不借著這次機會多看一看希洛帝國呢?』

  她說的話讓我有點心動。其實以彌洛的能力取回兩件神器并不難,可我還是想以人類的方式去拿到它們,只為了體驗一番這個國家的人文風情,回到二十一世紀后要繼續過著枯燥無味的生活,何不在這里多旅游一陣子呢?

  這段時間一定是我在希洛帝國最快樂的時光。我去了當地著名的圣索大劇院,結識了大名鼎鼎的劇作家威爾森.林瀾先生。林瀾先生二十一歲,是個幽默風趣的人,他寫戲劇的天賦堪比莎士比亞,臺詞華美,意義深刻。

  我將手機里下載的電影播給他看,他沒有像別人一樣驚嚇著說鐵盒子里鎖了個活人,而是很認真地看完了劇情,聽著我的翻譯,表情由嚴肅變得激動:

  『這真是一個好劇本!美麗的希爾小姐,請允許我將它改編成戲劇的形式,讓更多的人看見它!』

  這位年輕的先生雖然沒有彌洛那般絕美的容貌,卻有著和別人都不一樣的溫柔和紳士,在獨處時也會保持讓我覺得舒服的距離,我想如果要在異世談戀愛,也應該和這樣的人談吧。

  我正和林瀾先生開開心心地聊著改編事宜,彌洛便冷著一張臉瞬移到我們中間,對我不輕不重道:『你說過,要陪我去北邊的鎮子的』

  誒我說過嗎?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彌洛拉住我的胳膊,瞬移到了好幾千米外的田野上。

  總覺得他的心情不好,連語氣中都帶著慍怒,這些日子我帶他在街市到處逛,從沒見他露出這種擰巴的表情。

  『彌洛,你是不是……吃醋了?』

  沒錯,以我十年看小說學到的經驗,他一定是吃醋了!

  我不懷好意地調侃他,以為他會立即反駁『誰會為你這種人吃醋啊!』

  我沒想到,他居然篤定道:

  『對,我就是吃醋,我不喜歡你和別的異性待在一起,我看見就會心煩?!?p>  砰、砰、砰。

  我好像聽見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在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清冷的少年走在我身前,耳畔響起風鼓動野草的瑟瑟聲。

  愛意隨風起。

  『為什么要去北方小鎮?』

  我紅了臉,只想趕緊別開話題。太奇怪了,我怎么能對神明心動呢?何況他說過,只有我殺了他,才能回家。

  『薇婭說北方旱災嚴重,希望我前去布雨,白住了這么久,我也不想欠他們人情』

  我按捺住躁動的心,平靜地說:

  『好,彌洛,等我們回來,下一個月圓之夜,我就滿足你當初的請求』

  彌洛淡淡地笑了:

  『嗯,我的時間的確該結束了』

  這件事不能再拖了,拖得越久,我就越下不去手。彌洛早已不是當初我見他時那個冷血無情的神明,現在的他更像個有血有肉的人類。

  我不能沉淪于這段感情,才能做出最公正的判斷。

  我們抵達北方小城時,已是我在異世生活的第二個月。

  紅發的神明降臨在這片城域,轟動一時,漂亮的姑娘為他獻上當地的祝?!皥D拉瑪”。圖拉瑪是一條骨鏈,由貝殼和狼牙制成,獻給彌洛的圖拉瑪上串著狼王的牙齒,象征著“強壯”“戰無不勝”“至高的領袖”。

  我也得到了一條圖拉瑪,上面串著稀有的藍色貝殼,是北方的巫師送給我的,他說這條圖拉瑪象征著『希望』。

  『希望是個好東西啊,希望會帶來奇跡』

  巫師高深莫測地笑了笑:

  『小姑娘,不要放棄希望?!?p>  希望?我為什么會放棄它,我抱有過希望嗎?

  突然,一道刺耳的聲音穿透胸膛,直擊心臟:

  『你為什么給自己取名叫‘希爾’?』

  『你想改變他!渺小的人類,妄想改變神明的命運!』

  『你會遭到神罰的!神罰!你會不得好死!』

  那是什么聲音?

  那是什么?

  彌洛拍了拍我的頭發,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怎么了?希爾?』

  我捂著因陣痛而暈乎乎的腦袋,艱難開口道:『我不是希爾……』

  『那你是誰?』

  ……我是誰?

  [9]

  我走在一條蕭瑟的小路上,看見了一個俊美的紅發少年,他滿目瘡痍,似乎很是疲憊,渾身死氣沉沉,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美麗空殼。

  他本來是和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卻在這個時空與我相遇了。

  『魔女大人,救救我吧!』

  憑空出現的一只手從地底探出,緊緊握住我的腳踝,我的胸口一緊,接著有越來越多的手扯住了我的腳步,讓我動彈不得。

  『你就是魔女?看起來也不怎么樣。』紅發少年輕輕張口,聲音里帶著譏笑與輕視。

  『你想救這些亡靈么?或者殺了我,替這些貪婪的人類報仇?』

  不、不是的。

  我手足無措,慌張地望著他。

  我想張口反駁,可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什么也吐不出。

  『夠了吧!彌洛!你不愛這些人類,并不意味著你有資格隨意剝奪他們生的權利!』

  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出現在我眼前,大聲斥罵著他。

  原來他叫彌洛,真好聽的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聽過,可怎么都想不起來。

  『你知道那些人類對我做了什么嗎?我幫助了他們,他們卻想把我殺了取而代之!』紅發少年仰天大笑,笑出一臉淚水:『我最信任的‘朋友’,把刀插在我的心口,就在這里,我施下火流星的地方。』

  『他該死,不意味著所有人都該死』

  『為什么呢?就連你也要阻止我,一次又一次……這個世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戀的?』

  他的目光穿過女人,落在“我”身上,那一瞬,我和他之間,似乎有一面無形的墻被狠狠打碎,兩個空間逐漸交融,重重疊疊,似真似幻,我頭疼欲裂。

  我是魔女?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次一定會成功的,我能阻止彌洛毀滅這個世界,我給他留下了一樣東西』

  “我”躺在血泊里,虛弱地伸出手,手上亦被鮮血染紅,手心朝著縹緲的虛空,朝著那位可望不可即的神邸。

  『渺小的蟲子也想挑戰神律?』

  『彌洛……總有一天,你會感受到人類的偉大之處,你會舍不得毀掉他們,你會愛上他們』

  『可笑至極』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我能感受到女人臨死前的痛苦?為什么我說不了話,我到底在哪?

  『叮、叮、?!?p>  一抹藍色闖入我的視線。

  『這條圖拉瑪,寓意為“希望”』

  巫師的聲音在我的腦海回蕩:

  希望?

  我猛地睜開眼,這一次,我徹底成為了他們口中的『魔女』。

  我手持權杖,慢慢走近紅發的神明,如預言中的那般:不久之后,能使神明隕落的,將是一位來自東方的邪惡的魔女。她將不擇手段奪取神位,殺死我們信奉的偉大而高貴的神明。

  弒神是我的使命,可我為何會如此難過?

  『你封印了自己的記憶,用全部的魔力作為代價,把我困在這個世界』

  『因為你,我一次又一次重復著這個世界的悲劇,也因為你,這個世界的子民遭受了無數次災難,永無止境?!?p>  『你本來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可你自斷前程,執迷不悟,妄圖改變神明,我給過你無數次機會,讓你殺了我,你都沒有做到』

  彌洛的聲音像一道道火燒的烙印,刻骨銘心,燙得我心驚肉跳。

  那些塵封的記憶正在解鎖,意味著『魔女』困住神明的力量快要消耗殆盡。

  [10]

  這是片已死的土地,強大的魔女來到這里時,地面只剩下火焰燃盡后留下的灰燼。就算殺了罪魁禍首的神明,昔日的繁華景象也不復存在。

  魔女做了一個決定。

  身為『時間之神』的候選者,她耗盡了自身的魔力,將這片土地恢復成未被毀滅之前的樣貌,但她無法復蘇生命,所有的生機皆是幻影。她做出一個結界,同時規定了這個封閉空間的法則:“世界停止輪回的條件有三個:

  1.彌洛沒有毀滅世界;

  2.彌洛愛上人類;

  3.魔女殺死彌洛。”

  魔女對彌洛沒有恨,因為他們無親無故,可她能聽到的地下亡魂的哀嚎中,讓她深深觸動并為之獻出一生的是一個字:

  愛。

  『火神大人,您為什么不愛您的信徒,是因為子民的愛無法傳遞給您嗎』

  『火神大人,您一定會庇佑瑪麗的,瑪麗一直堅信著……』

  這些或許臨死之前都對火神抱有愛慕之心的子民們,死在自己的信仰之下。他們怎么也不愿相信,火神從不曾愛過他們的事實。

  『他需要明白何為‘愛’,而后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如果這個國家里沒人能有弒神的勇氣,就讓作為‘外來者’的魔女去給一切做個終結』

  原來我是『魔女』在現世的轉生,這次穿越也并非偶然,而是一場命中注定。過去的『魔女』早就死了,留下的只有她的魔力和記憶。

  巫師給我的圖拉瑪里,封存著上一世的『我』留給自己的記憶,當年她是這座小鎮的巫師,并且親眼目睹彌洛“答應”平息旱災卻對城鎮布下火雨的場景。她在臨死之前想起了作為『魔女』的使命,因為過去的仁慈而后悔不已:其實彌洛也找過自己,讓她親手殺了他。可她始終沒能做到,她相信彌洛會改過自新,至少能獲得基本的“人性”。善良使她無法剝奪他人的生命。

  我淚流滿面,圖拉瑪封存的記憶中浸染著上一世【魔女】的悲哀:有她失敗的悔恨,家園被神明摧毀的憤怒與絕望,沒有殺死神明的遺憾……

  這些感情太過沉重,讓我無所適從。我攥緊圖拉瑪,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思考了整整一夜。

  [11]

  彌洛起得很早,他為干旱的土地布雨,教巫師們法術,被拯救的農民們為他的降世跳舞慶祝,他不再反感,有人送來佳釀與他喝,他居然說了聲『謝謝』。

  我也很順利地借到了月光珠和國王權杖。

  在等待月圓之日的那段時間中,有一晚,他喝醉了酒,醉醺醺地同我說:『希爾,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看見了自己的死期。

  那時我就在想,怎么可能呢,就這么一個弱小的人類,怎么可能殺了我呢?可是,我太想死了,一個人活著太孤獨了。我愿意相信命運,所以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說我冷漠得不像神,可我過去,也是一個天真到有些可笑的神。阿薩斯帝國的太子曾是我的舊友,應該有一百多年了吧,當時的感覺我卻還記得,他對我很好,像你一樣,把我看作平等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

  有一天他說,西邊的小國總是進犯,他很煩惱,希望我能用神力幫助他。我答應了,給了他一支亡靈軍隊,只是希望他把來犯的敵人趕走,可他用這些不死的士兵,毀滅了周邊的國家,甚至是屠殺整座城的平民。我很憤怒,跑去質問他,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嗎?他趁我毫無防備,用我教他的弒神方法,把國王權杖刺入我的身體』

  我第一次看見神明如此難過,眼中的悲傷絲毫不加掩飾。

  『所以你將怒火灑向他的子民?』

  『是。』

  我不知該安慰他還是該罵他一頓,沉默了良久,又問他:『如果給你第二次機會,你還會殺了所有的阿薩斯人嗎?』

  『如果是現在的我……也許不會,可惜這個“如果”,連神也不能實現』

  他抿了一口酒,嘴唇顫抖著,眼中竟落下大顆大顆的淚來。

  我長長嘆了一聲,真摯地替這位神明感到悲哀:

  『彌洛,夠了,你不必再拿這個假貨試探我?!?p>  “彌洛”臉色慘白,震驚地望著我,旋即,他低下頭,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從他與我來到這北方的村莊里開始,我便感覺到了他身上不同尋常的氣質。他慈悲,施舍給了乞討的窮人面包和干餅,他善良,救了吊樹自殺的村民。一個活了無數年的神明,真的會因為愛上一個人類發生如此之大的改變嗎?

  我始終抱有這種懷疑,直到上一世魔女留下的圖拉瑪讓我徹底想通了這件事。

  『為什么歷代魔女都沒能殺死你?因為,你善于偽裝,狡猾無比,你在與她接觸的過程中讓她放松警惕,再給她致命一擊?!?p>  彌洛的身體逐漸被黑色吞噬,接著,他的影子里走出另一個他,赤色的瞳孔閃著紅光,像一個真正的怪物。

  我的手心冒出層層冷汗,說不害怕是假的,他連“自己”都可以封印,何況除掉一個普通的人類。

  『如果我猜的沒錯,我和你的相遇,也是你一手策劃好的。只要“魔女”的轉生在這個世界出現,你就能感知到她的位置,她給你布了局,你給她下了詛咒。一開始,你想通過“惡”來摧毀我,讓我不得不臣服于你,供你取樂。當你發現這種手段對我毫無作用時,你改頭換面,用假身來博取我的信任,就像對待上一任魔女那樣。可你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圖拉瑪里封存的過去,證實了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從來不曾改變。』

  聽完我的推論,彌洛的笑意漸深。

  『你很聰明,但你說錯了一件事,神明有兩個神格,本可以合二為一,是我將他拆成完整的【惡】和完整的【善】,惡是我,善是我的影子。你口中的“假貨”其實也是彌洛。這兩個人格都可以控制這具身體,但“他”太善良了,只要我開口請求,他就會把身體控制權讓給我?!?p>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如果我不這樣做,我無法破解【魔女】設下的局?!?p>  原來是這樣啊。

  我長舒一口氣,冷笑道:『彌洛,原來你也害怕“善”會成為你的軟肋』

  『我不會輸,也不能輸,神怎能輸給區區一個魔女?』

  彌洛陰森的臉色中帶著鋪天蓋地的殺意:『你比“她們”聰明,你是第一個識破了【善】身的人,也將是最后一個?!?p>  『彌洛,既然你從頭到尾都知道魔女設下的局,為什么不直接殺了她?』

  彌洛笑了笑,一步步走近我,一字一字道:『比起直接在她的脖子上抹一刀,看見她臨死前絕望無比的可悲神情不是更有意思嗎?』

  冷,好冷。刺骨的寒意彌漫全身。

  我想起了初代魔女那溫暖的笑容和篤定的語氣,想起了她聽見眾生的祈禱時淚流滿面的場景。

  她的肉身已死,逐漸消逝的靈魂輕輕捧著彌洛的臉,滿眸柔情:

  『在我的魔力之下,你一定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神明?!?p>  『彌洛,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你問我能不能和你作為“彌洛”的你在一起嗎?』

  我仰起頭,對上他冷漠的紅眸,笑著問他。

  『現在我想告訴你答案。』

  他微微啟唇,滿目震驚:

  心臟處傳來一片陣痛。

  『時間,停止了。』

  時間停止了。因為這是魔女創造出的結界,所以魔女能控制時間。但彌洛十分敏銳,一旦被他發現魔力流轉的動靜,時間停止的魔法就會被他破解。

  所以我使他分心,讓他察覺不到我在施法,然后……

  薇婭手中握著權杖,金色的權杖閃著殷紅的血光。權杖上鑲嵌的月光珠早已在上一個月圓之夜儲滿能量,而最關鍵的一步,是要將眾生的【祈愿】注入月光中,才能使權杖有弒神的威力。

  這一點,彌洛從未告訴我,亦從未告訴任何人,不然,阿薩斯的太子早已用這柄權杖殺了他。

  『為什么?』

  他血紅的瞳孔驚恐地顫栗著。原來神明被人類弒殺前,也會這般絕望。

  『對不起……我的……我的神明』

  薇婭漂亮的眼睛里擠滿了淚水,握著權杖的手臂因悲慟而止不住顫抖,她跪倒在地,不停地朝他訴說著歉意。

  『在我預知的未來里,只有這樣才能拯救你……對不起,火神大人……』

  薇婭真的很愛這位神明,即使他從來不曾愛過她。

  我嘆了口氣,一切都塵埃落定。

  薇婭沒有預言出神明的未來,卻看見未來的自己雙手沾滿血跡,看見眾生匍匐在地,朝著月光下的她祈愿道:

  『請您拯救彌洛大人』

  『我想再一次看見火神大人真心的笑容』

  也許彌洛自己都不知道,他被這個世界深深寵愛著。不管是神殿里的神官還是神殿外的子民,都將一切希望毫不猶豫地交托給他,都理所應當地愛著他。

  當他們知道,這位神明曾遭遇過背叛,自此眼中再無希冀后,便聽從圣女的建議,在月光下真誠祈愿,這樣,我就獲得了足以殺死神明的月光能量。

  薇婭比我更早知曉彌洛的過去,是上一世的圣女告訴了她火神的故事,那時,她就衷心地想:自己一定要好好護著他,不要讓他再受任何人欺騙。

  也許,在我和她密謀弒神這件事之前,她都對神明抱有天真的以“愛”感化之意。于是,我問彌洛:『如果再給你第二次機會,你還會殺了阿薩斯所有人嗎?』

  他搖頭,卻不否認,【善】是無辜的,也是懦弱的。

  我又問,『你知道這只是魔女布下的局后,為什么不直接殺了魔女?』

  他毫不猶豫地說出了殘忍無比的答案,她的心也跟著碎了:她想,自己所愛的那個神明,終究回不來了。

  彌洛又笑,又哭,笑著的時候,淚水便在眼眶里打顫。我分不清這個時候,他的神格是【善】還是【惡】,【惡】的他是不會哭的。

  他的身體無力地向前傾倒,像一根枯萎的稻草,我順勢接過他,把他抱在懷里,輕拍著他的背,像安撫一個受傷的孩子:

  『彌洛,其實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很眼熟,那個時候,我還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魔女,雖然你一直在騙我,接近我也有著目的,可我相信,螢火之夜里,你說的那番話全都出自真心,以【惡】久居的你,也許在某一刻,真的渴望得到“愛”,去逃離那黑不見底的深淵。只是你自己也分不清,那種炙熱的渴望究竟是什么吧。』

  我能感受到,他的身體在發抖。我不知道神明死后會變成什么,會留下什么,可我總覺得遺憾。

  『彌洛,你可曾愛過【魔女】?』

  她像一束光,對嗎?

  在她到來之前,你自封善念,獨自在焦黑的大地上徘徊了很久很久。有時,你無聊地把玩著阿薩斯太子送你的徽章,有時,你沉默地聽著亡靈們的哀嚎,卻不曾現身、無動于衷。你一時的沖動,毀掉了整個世界,也許你自封『善』念,不是為了打敗魔女,而是為了逃避現實。

  你自欺欺人了很久,你知道所有的破壞都無法挽救,所以用一個完完整整的『惡』來掩蓋自己的愧疚。

  『我不知道……』

  『如果魔女永遠地離開了,你會有一絲心痛嗎?』

  『會』他斬釘截鐵道:『一定會』

  不然,他怎么會這么難過?

  我釋懷一笑,輕輕拂去眼角的淚:

  『那就是愛了。』

  在他背后,我舉起權杖,再次刺向他的胸口:

  『謝謝你愛著作為人類的魔女?!?p>  [12]

  彌洛死后,薇婭服毒自盡。

  弒神并不能獲得神的力量,彌洛當初那么說,只是為了引導我去殺了他。

  魔女的立下三個規則盡數達成,這個美麗的國度面臨著毀滅。

  幸好,幻影的崩塌,時間的朝前,這之間還有一段留給我喘氣的時間。

  因為一次次輪回,魔女的靈魂力量已經很弱了,魔力更是所剩無幾,這個世界崩塌后,我也會就此魂飛魄散。

  我回到了第一次見到彌洛的村莊,沒有人知道火神已經死了,他們熱情地招待著我,新領主送給了我一條昂貴的紅瑪瑙項鏈,顏色像極了彌洛的眼睛,我鼻子一酸,一滴眼淚砸在了玉石上。

  領主邀請我去參觀他宏偉的城堡,我委婉地拒絕后,躺在靜謐的森林里睡了一夜。螢火閃耀,星子漫天,是很夢幻的景致。村莊里的小女孩送給我一朵格桑花,月牙似的清澈眼睛眨呀眨:

  『圣女大人,你和火神大人在一起了嗎?不過這次來,怎么沒見著火神大人啊?』

  我笑了笑:『你總是關心我和彌洛做什么?你呢,你有心儀的男孩子嗎?』

  女孩紅了臉,忸怩道:『當然、當然有啊?!?p>  『那就去向他表明心跡吧。』我別過頭,望著頭頂璀璨的星河,苦澀地勾起嘴角:『猶豫會錯過最好的時間。』

  第二天,我啟程去了公爵所在的城市,歐狄斯少爺與我相識不久,但也是我在這個世界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小姐,您慢些!』

  女人身穿一套奢侈的鑲鉆禮裙,舉手投足卻沒有貴族的優雅,只聽她驕傲道:『蠢奴,快一點,少爺已經到城門外面了!』

  這聲音我再熟悉不過:是瑪麗。

  跟在她身后的女仆氣喘吁吁,瑪麗得意地使喚著她:『讓你準備的午宴都做好了吧?』

  『是。』

  『你沒偷吃吧?我知道你們這些臟下人最喜歡偷腥了。』

  我隱身站在她身邊,因她的口無遮攔感到不可思議:瑪麗曾經和我一同工作時,從來不會用這種居高臨下的口氣侮辱別人。

  她離開庭院后,便有別的女仆小聲議論道:『哼,只不過一個情婦就敢這么囂張,等少爺玩厭了,看我們怎么收拾她?!?p>  歐狄斯少爺不久后便回到了城堡,左手被瑪麗緊緊挽著,臉上掛著斯文的微笑。

  『你說,希爾還會不會回來?』

  『少爺,您怎么又想起她來了?她不過是一個偶然被火神大人眷顧的幸運兒,根本不是真圣女,也沒有特殊的能力。』

  『也許,她對我來說真的很特別吧。』

  『那我呢?少爺,我陪了您這么久,難道在您心里的地位還比不上她么?』瑪麗不甘心地尖叫道。

  女人的聲音很尖銳,歐狄斯覺得有些厭煩,不禁皺眉道:『我累了,你先回去吧?!?p>  瑪麗滿臉怨氣,卻不敢對著歐狄斯發泄,只好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希爾,你去哪里了呢?神殿里也沒有你的消息……』

  歐狄斯憂郁地嘆了一聲,展開桌子上的油畫,畫中是一個女生,黑發黑眸,坐在陽光下的石階上,手中拿著掃帚,溫和地笑著。

  我心上泛過一陣感動,張開口,卻不知該從何訴說這一切。

  『歐狄斯,我已經和喜歡的神明在一起了,你也要找一個你喜歡的女孩子共度余生?!?p>  我將這張字條留在他的書桌上,藏在他的油畫里。

  雖然歐狄斯信了瑪麗的鬼話,給我招來了一些小麻煩,但他是第一個會主動念起“希爾”的人。彌洛喜歡的人是【魔女】希爾,而他,喜歡一個平凡的希爾。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國度,這份“愛慕”并不純粹,可我已經很感動了,我衷心祝福他能在世界崩塌之前,體味一番兩情相悅的滋味。

  [13]

  我坐在劇院里,看完了一場西歐版《申肖克的救贖》,當那句經典臺詞『有的鳥兒注定是無法被困住的,因為它們的羽毛太耀眼,當它們飛走時,你會由衷的祝福它們獲享自由』出現時,在場的看客們振臂高呼,興奮的吶喊聲一潮高過一潮,只有農場主緊繃著臉,仿佛在看一件匪夷所思而難以接受的事。

  很巧,林瀾先生也在劇院中,他見到我很高興,像是遇到多年不見的“知音”。我與他前往附近的酒館,正欲酣暢淋漓地相談一番。

  『改編的戲劇反響很好,現在的廢奴呼聲更盛。我相信總有一天,國王大人會廢除這該死的奴隸制。』

  『原來……你是為了……才翻拍那部電影?!?p>  我只覺震撼。對我來說,“申肖克”的時代離我很遠??稍谶@個階級固化、矛盾問題突出的年代里,“申肖克”的形象便更為鮮活:他可以是某個背負著沉重農稅的農奴,也存在于暗無天日的黑心工坊中。

  林瀾先生鄭重地點頭,眼底跳動著希冀的光:

  『戲劇,本就是為了“人”而存在,我熱愛戲劇,亦將一生獻給人民』

  [14]

  夕陽西下,炙熱的火舌一寸寸吞噬天空,柔綿的云彩也變得滾燙而兇猛。

  是火燒云。

  我坐在廣場中央的長椅上,看周圍的路人來來往往?;鹕竦牡袼苌嫌邪坐濓w過,噴泉中溢出水光。一切寧靜、祥和、悠然、美好。

  陽光平等地灑在每一處:高高尖尖的城堡,矮小破舊的茅草房。

  一如往常。

  體態豐腴的婦人牽著稚嫩的幼兒,數著天上飛過的鴿子。高高瘦瘦的馬夫嚴肅地駕著馬車,車里坐著一位正在打盹的貴族。還有更多的人……更多的生靈,不管是胖還是瘦,是窮人還是富人,是充滿智慧的生物還是愚不可及的牲畜,都自以為是地認為,明天會如期而至,周而復始。

  我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

  先是手,而后是一整條胳膊,它們消失得突然,也無聲無息。

  天街的斜陽落在臉龐上,好燙。

  我突然落下一行淚:

  我不想死。

  盛大的恐懼占滿了整個胸膛。

  我才十八歲,我還有好多美好沒有經歷,我還有好多愿望沒有實現。

  人在臨死之前,總是會走馬觀花地回憶起自己的一生。我想起二十一世紀平凡的自己,從來不珍惜時間,理所當然地揮霍著每一天,無形地傷害著愛自己的人。

  我想起彌洛眼底那句來不及訴說的愛意,和與這個世界的悲哀一樣龐大的遺憾。我想起溫柔的魔女燃燒自己的生命,是這世界最偉大無私的女人,可她卻連美好的愛情也來不及享受。

  時間總是差一點,人們總是來不及。

  結界散去后,這個世界再也不會重啟了。相愛卻沒有在一起的情人、差一點就能重逢的親人,約定好明天見面的友人,他(她)們,都將永遠地分離了。

  我搖搖晃晃地走到彌洛的石像前,腿軟無力地跪了下去,此時此刻,我懇求神明,哪怕多給我一分鐘,一秒鐘,哪怕讓我變成草地里的一滴露,我想好好活著,感受日復一日平淡而溫暖的陽光。

  突然,一道高大的影子籠罩了我,我抬起頭,望見一頭火紅的長發和一雙熾熱的瞳孔。

  『我答應過你,如果你殺了我,就送你回家?!?p>  『你……為什么?!』

  彌洛露出了一個陌生而和煦的笑容:『這是過去的我留在這里的一縷殘魄,【善】留下的東西,【惡】也知曉,可他并沒有阻止他這樣做,直到世界崩塌之前,我都追隨著你,只是你看不見罷了。』

  我苦澀一笑:

  『我還是不懂這位神……』

  『希爾,朝前看?!?p>  前方,彌洛的雕塑漸漸開裂,散成點點金光,飄去遠方炙熱的太陽。

  『神明誕生于自然之物,如水神誕生于江海,火神誕生于金烏。當你抬頭看見太陽,陽光傾灑于臉龐,正是神靈為你賜福,一切充滿希望?!?p>  他自在地笑:『希爾,我回家了,你也要好好回家,睡個好覺,忘掉這些不開心的事?!?p>  我的身體被他復原如初,腳底出現的法陣正在模糊我的視線。

  我知道有些話,再不說就永遠也沒有機會了,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沖他大喊:

  『你才不是不開心的事!我很開心能遇見你??!』

  『謝謝你,希爾』

  彌洛笑得真誠。

  如果你不是魔女,如果我沒有犯下彌天大錯,或許我們的結局會不一樣吧。

  可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15]

  枯燥的魔法理論講堂上,長相清麗的烏發少女趴在桌子上打盹,還特意用教材遮住自己的臉。

  “咚!”

  一根粉筆不偏不倚地貼著課本打在她的腦門上。

  “哎喲!”

  “希爾,你又睡覺!”

  白胡子老頭恨鐵不成鋼地罵道:“馬上就是魔法理論考核了,雖然你實戰成績第一,但理論不過關也是畢不了業的!”

  希爾賭氣般撇過頭,不滿道:“哼,我就是不想聽,這些時間魔法學了有什么意義???只能回溯時光,不能復生時光里流逝的生命,不就是高級點的‘幻影魔法’嗎?為什么要掛著‘時間魔法’的名頭?”

  “你以為復生是那么簡單的一件事?不管是人還是神,只要改變自然法則,必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你聽好了!學習時間魔法,并不是為了掌控時間,成為超越神靈、超越自然而存在的魔法師,相反,回溯時間的意義在于尋找歷史的價值,在于尊重自然規律,尊重知識,尊重一切優良文化?!?p>  在某一個時代,一定存在著一件未被人發掘而埋沒的寶藏,時間魔法的意義就是去尋找這些遺失的寶物。它不一定是金銀財寶,也可以是一本書,一個文化產物,更可能會作為歷史的考證,人們沿著這條蛛絲馬跡,就能挖掘出更多的古代文明。

  時間,通往未來,留存歷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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