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兄弟家的屋檐下，看著緊鎖的大門，再抬頭望向黑沉沉的天空，此時雨小了許多，微微的夜風吹過，送來絲絲涼意，一時間恢復到醉酒前的狀態。我知道自己喝多了，這只是片刻的清醒。心里后悔來時沒有跟小弟要他家的大門鑰匙，而另一個兄弟家容易進去，卻又不想打擾。在寂靜的雨夜里，在老家的村子中，在兄弟家的大門前，我來回走了幾遍，心里涌起莫名的悲涼，茫茫然不知所措。我又一次想起了父母，又一次深深地感受到自己在這里沒有家了......是啊，父母在時，人生尚有去處，父母不在了，人生只剩歸途。

　　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我用手擦了擦臉，然后慢慢地向著停在大路邊的汽車走去，決定就在汽車里睡一覺。醉意襲來，頓感疲憊，進入車里后很快沉沉睡去。

　　一個奇怪的夢驚醒沉睡的我，恍惚中發現自己睡在車里。清醒過來后找出手機，時間已是深夜一點多鐘。想起與老同學們歡聚的情景，可是卻怎么也想不起后半部分的事，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喝斷片了。我有些惱火自己，怎么可以喝得失去記憶？以后回想起來豈不是殘缺不全嗎？

　　我想站在雨里淋一會，可是雨已經停了，雨后的深夜尤顯寂靜和空濛。觀望隱藏在黑夜中的一幢幢房屋，曾經無比熟悉的村落此刻竟如此陌生。停留不行，走又不舍，一時沒了主意，下意識地在車旁來回踱步，任由思緒亂飛。想起村前的那條小河，就在不遠處。幾十年來，只要想起故鄉就會想起這條小河，小時候，它給我帶來許多快樂，也留下了一段刻骨的傷痛。正想著，已經走到了小河旁，于是沿著河邊向東走，每走一步似乎都能觸碰到曾經留下的足跡。雨后的河堤有些泥濘，我小心翼翼地走著，四周漆黑而靜謐，竟然沒有秋蟲的叫聲。大概是秋天的雨后，抑或是時代的變遷。記得小時候特別是夏夜，走在這里到處都是蛙鳴，遠近高低，此起彼伏。曾經與小伙伴們在河里摸魚捉蝦，游泳嬉戲；曾經背著沉重的青草彎腰走在河堤上；曾經躺在河堤邊睡覺，等到夜深人靜時，悄悄摸向生產隊的瓜地......簡直就像鬼子進村。

　　心頭掠過沉重的陰影，就如這天空。想起在我十歲那年，在一個秋日的下午，我歡快地走在小河南面的河堤上，來到一片稻田邊，剛彎腰在稻田埂上割了一把青草，忽然有個人走來搶奪我手里的鐮刀。原來他是看管這片稻田的，不許別人割草，而我哪里知道這些？在突如其來的驚嚇中，我怕失去鐮刀，就與他爭奪，可我只是個小孩，哪有他的力氣大？又怎么知道保護自己？只見他猛地用力，我的一個手指頓感疼痛難忍，鮮血順著衣服袖管滴落到河堤上。他拿著搶來的鐮刀只顧在前面走，我哭喊著走在后面，心里還惦記著自己的鐮刀，河堤上留下了點點滴滴的鮮血......后來被人帶到公社醫院里只是做了簡單的包扎。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那天晚上母親收工回到家里，只是坐在院子里呼天搶地的大哭。院子里站著許多人，沒人問我的手疼不疼。平心而論，受傷的是我，但是生產隊隊長卻偏袒那個人，他們又有一點親戚關系，竟至于到了晚上，隊長又到俺家門口大吵大鬧，父親氣不過，沖出去和他爭吵，哪知剛到跟前就被他一拳打倒在地。我當時忍著手指的疼痛，在人群中月光下，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只一拳啊，我的父親就捂著胸口倒下了。父親是老實厚道的農民，哪里會動手與人爭斗？又怎能想到人家竟然毫不留情的突然出拳？

　　長大后，心中曾經暗想誰敢再打我父親一拳試試，我一定讓他十倍奉還。再后來我明白要想讓別人尊重你，并不是好勇斗狠，而是讓自己的人生有所作為，有所成就。

　　隨著時間的流逝，恩恩怨怨早已隨風而去。時間可以淡化一切，有些事可以原諒，可以釋然，卻不能抹去刻在記憶里的痛。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沿著河堤走了百米，天空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于是折返身往回走。我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夜晚獨自走在這里，也沒想到自己會醉成這樣，竟然不記得后來在酒桌上做了什么說了什么。現在完全恢復了正常，仔細想想大概是開始時心情舒暢喝得太急的緣故吧，也可能是在老家心里有許多難言的感慨吧，所以很快就醉了，又何嘗不是借酒麻醉自己呢？記得幾十年來只有三次喝醉過，但是意識都是清醒的，并沒有像今天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