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恩兮怨兮，血溶與河

　　第一節(jié)

　　顫栗的武家眾人，在大軍壓境之下終于將命運(yùn)交給了張定的仁慈。大門一打開，乞活軍一聲歡呼，前鋒的乞活蜂擁沖入了塢堡的大門。不一時，塢堡內(nèi)傳出哭聲與喝罵聲。張定策馬走入塢堡，看見那些小校們正在竭力的組織著隊列，卻不斷的瘋狂搶掠的乞活沖散。不斷的有衣衫破爛的士民從里邊奪路而出，隨即便被瘋狂的乞活追上，立刻打到在地，然后懷中財務(wù)被搜刮一空。武氏兄弟以及眾位小村寨豪強(qiáng)均站在身旁，仿佛對一切都熟視無睹。張定皺了皺眉頭，喝道：“軍法官，何在？”

　　立在身前的趙封尷尬一笑，回答到：“將軍，我軍暫無軍法官。”

　　“張慶，抽出親兵，立刻維持秩序?！彼捯粑绰?，卻被一聲求救打斷。一個女子衣衫破爛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看到這邊人群微微一愣，站在當(dāng)場。幾個乞活士卒嘿嘿淫笑著，從房屋的一側(cè)沖了過來就要去撕破一付的衣衫。張定心中怒極，看著這些正在瘋癲狀態(tài)的士兵，縱馬上前，用手中的馬鞭朝幾個正在搶奪財物的乞活狠狠的抽取。幾個士卒正在興奮頭上，被人一抽，立刻大怒把刀。一看騎在馬上之人，立刻扔下刀來，跪伏在地上。

　　“怎么？”張定黑在面孔，冷冷的說道：“怎么又放下刀來？”

　　“你們便是如此治軍嗎？”幾個士卒跪伏在地上不敢答話，轉(zhuǎn)頭看向周邊的幾個人，看著身邊眾人一付敷衍了事的樣子，心中之氣不打一出來

　　，提高聲音，看著逡巡不前的張慶，轉(zhuǎn)頭對程望喝道：“命令所有士卒立刻歸隊，若有不停號令者，斬！”程望諾了一聲，帶著一隊士卒，立刻奔向前去。張定嘿嘿冷笑，對著張慶說道：“張慶，騎兵統(tǒng)領(lǐng)的職位，你便去了吧，明日自己尋一處地方，自立旗桿，免得在我手下聽令委屈了你?！?p>　　“張慶不敢，”張慶看到張定臉色黑青，顯然因為自己不遵從軍令而動了真怒，立刻下馬跪下，口中辯解到：“張慶不敢不從將軍號令，但將軍昨日允諾將塢堡內(nèi)錢財獎賞給士卒的。”

　　“獎賞給士卒，便是讓他們自取自搶嗎？你們戰(zhàn)了幾場，便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可以予取予求了？你若欲速死，自去即可不要連累渤海城中老少?！彼凵裼鷣碛洌x開之時，已經(jīng)讓趙封整頓軍紀(jì)，卻依然是這個樣子。狠狠的看了趙封一眼，大喝到：“全軍城墻下集合，一刻不到者，斬！公孫蘭，收攏親兵警戒！”不顧跪伏在地上的張慶，翻身下馬，沿著臺階向著城墻走了上去。

　　士兵們吵吵嚷嚷的被驅(qū)趕到城墻下，當(dāng)看到跪伏在地上的張慶，以及鐵青著臉站在城墻上的張定，心中的不滿立刻被驚駭所代替。站在塢堡的城墻上張定，看著這些方才還志高氣昂，現(xiàn)在卻一付心懷不滿的士兵。卻有一種不知道該如何掌控的感覺。歷史上，因為士卒軍紀(jì)敗壞甚于敵虜，將原來那些日夜期盼王師恢復(fù)故地的士民推向敵對陣營的事情比比皆是。不說遠(yuǎn)的，即便是后來的恒溫北伐，那些被擄掠一空的士民，對于這位堂堂的晉征西將軍，也由原來“久不見王師”的痛哭流涕，轉(zhuǎn)變未視其為敵虜。他不想重蹈這些歷史上有名的覆轍，也不想只有一群勝則眾人諾諾皆不敢言，敗則通風(fēng)報信以雪積怨的民眾。

　　“我軍為何而來？”清了清嗓子，他向著下面那些龍蛇雜混的曾經(jīng)的流民問道。

　　“你們告訴我，我軍為何而來？為何而起”他提起嗓子，向著那面那些人喝道！看著依舊跪伏在地上的張慶，喝道：“張慶，你起身回答我，我軍為何而起？”

　　張慶拜了一拜，站起身來，翁聲說道：“我軍名號乞活，皆因我等皆是流民，不想被羯胡擄掠而死，因而成軍乞活。”

　　“很好！”張定看了一眼，臉龐通紅的張慶，看著旁邊不滿的趙封問道：“那么，我等不想被羯胡擄掠而死，是否可以為其他晉人擄掠而死？”

　　趙封慌慌張跪下，不發(fā)一言。

　　“既然我等不欲被他人擄掠而死，豈能擄掠致其他晉人以死地？”看著下面心中不滿，卻不敢發(fā)言的眾人，他語氣提高聲色俱厲喝道，“若如此，我等與羯胡有何差別？”

　　“我等與武峰之流又有何差別？”他狀若鬼魅，臉上一片血紅，掃了一眼身后的諸位豪強(qiáng)，武家兄弟羞愧的別過臉去，其他諸位一臉的欣慰?？诜Q“將軍仁義”全部拜服在地。

　　“趙封，你回答我，當(dāng)日起兵樹立旗號之時，我曾說過什么？”看著跪在身邊的趙封，張定心中一陣難受，他忽然覺得，讓這個迂腐的士子去嚴(yán)肅軍紀(jì)，實在是一個愚蠢的決定。還是讓馮良來做吧，只有這個人，即便是從策略上的陰謀詭計著手，大概也能夠理解嚴(yán)肅的軍紀(jì)對于軍隊的戰(zhàn)斗力的保持的作用。

　　“我起乞活，非為我獨(dú)活，而為晉人皆生！”趙封的臉上看不見一點羞愧，揚(yáng)起頭來，直直的看著張定。“今日之事，乃趙封之錯，趙封不能整頓軍紀(jì)，請將軍責(zé)罰。”

　　張定看著他一臉的正氣，心中有一股不知道什么滋味。離開渤海的時候，馮良告訴他，要讓他借機(jī)立威，免得蛇有多頭，人雖眾卻不能同心。當(dāng)日他笑了一笑也就過去了。現(xiàn)在想來，恐怕馮良此話也同趙封說過，因而自己讓他整頓軍紀(jì)的事情就被他拖延下來，只是為了給自己一個立威的機(jī)會。他苦笑一下，這些儒生，何苦呢？

　　越過自求責(zé)罰的趙封，張定看著又跪下的張慶，溫聲問道：“張慶，你是否可記得當(dāng)初如我乞活，需在皇天厚土之下立的誓言？”

　　“回將軍，慶不敢忘。將軍曾說，凡我晉民，禍福相依，生死與共?！?p>　　“大聲點，我聽不清？”

　　“凡我晉民，禍福相依，生死與共。”

　　“程望？你可記得？”

　　“凡我晉民，禍福相依，生死與共。”程望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的吼了過來。

　　“凡我晉民，禍福相依，生死與共。眾軍可記得？”

　　“凡我晉民，禍福相依，生死與共?！?p>　　“大聲點，我聽不清楚”

　　“凡我晉民，禍福相依，生死與共?！背彼愕穆曇?，從下面的乞活中喊了出來，那些剛才還為了些許財物廝殺，爭奪的人們，現(xiàn)在被氣氛感動了。

　　“很好，諸位還記得當(dāng)日的誓言。眾軍聽令，張慶不從軍令，罰二十軍棍，暫在親兵營任職。著程望暫令騎兵統(tǒng)領(lǐng)之職。趙封整頓軍紀(jì)不力，去其軍紀(jì)監(jiān)察之責(zé)。除親兵營之外，趙封攜帶其他人交出私自擄掠之財物，退出塢堡外安營。”掃過下面有些黯然的人群，停了好久，才說道：“以后所有財物，統(tǒng)一獎賞，無功而私擄財物者，斬！有功于乞活者，重賞！！”

　　安頓了眾軍的張定坐在武氏的廳堂之上，看著下首心中忐忑不安的武家大小，心中竟然有一種掌握他人生死的快意。他的嘴角輕輕的揚(yáng)起，站起身來，走到跪在下面的武氏兩兄弟身邊，微微的笑了一下。

　　“我有侄女，姿色過人，今愿獻(xiàn)與將軍為婢，愿將軍笑納?！蔽涿髟谝慌灾t卑的笑著，希望這個剛剛在中軍前面立威的斷發(fā)妖不要大發(fā)兇性才好。“武家當(dāng)為將軍效死力以償武峰之罪?！?p>　　張定哦了一聲，美人計？他心中一樂，說道：“以我看來，這武家塢堡甚為簡陋，無須再留了?！痹捯魟偮?，武三怒吼一聲，想要從地上跳起來與張定拼命，兩旁的兵士沖上去將他重重的摁住，他不停的咆哮者，咒罵著。張定看了武明一眼，又看了看正在咆哮的武三，沉吟了一會才開口。

　　“武峰兄弟隨我回渤海吧，其余三族內(nèi)男丁，皆充入前鋒營以贖其罪。女子充為奴婢。老弱充為質(zhì)子于渤海居住。財物沒收以贖武峰之罪?！背烈髁艘粫?，“若有戰(zhàn)功，則可除其罪人身份。其余塢堡內(nèi)眾人，男子入乞活，婦孺遷往新選之地，與乞活老弱一起，重建塢堡?！?p>　　乞活老弱也有數(shù)千之多，加上愿意與乞活一起的那些荒村小寨，人數(shù)當(dāng)遠(yuǎn)遠(yuǎn)超過武家眾人，縱然有人相互聯(lián)絡(luò)在新塢堡內(nèi)起事，也應(yīng)無礙。他計劃將前幾日勘探的地方，新建立一個幾個練成一體的塢堡，以小河為紐帶相互支援，一個在海岸，其余兩個開墾種田，若有預(yù)警，當(dāng)可相互支援。這樣以來，人口便需要甚多。除了這次愿意附翼他的那些小村寨之外，另外從渤海遷一部分人。

　　“無恥流賊，竟然擄人為兵，搶人錢財......”武三在地上死命的叫喊著，旁邊的士兵找了一塊破布，就要往口中去塞。張定搖了搖手，讓士兵們停手。只是看著武氏家中的武二。武三繼續(xù)喊道：“兄長不聽我言，終招致如此禍害？諸位鄉(xiāng)里，我武家這些年與羯胡周旋，以保渤海之地，諸位也讓武家從渤海消失么？”

　　他這么一挑唆，跟隨的大小豪強(qiáng)也各個臉上不太自然，有些想要起身為武家說情。趙封看見眾人有些不穩(wěn)，忙說道：“我家將軍曾與眾位約，定不更改。武家為大家保渤海？諸位難道不知其當(dāng)日為人如何？如今又暗地隱藏羯胡于塢堡之內(nèi)，謀害我家將軍，自不能輕易放過。今日此事，已經(jīng)看在諸位面上，從輕發(fā)落。望眾位鄉(xiāng)里，莫要為此人傷了大家的和氣?！边@一番話，又將那些欲說情的人，說得坐在原位上去。

　　“無恥流賊，哼哼，你兄長武峰跟隨的，不過是一個連流賊都不如的羯奴。”張定一陣嗤笑，輕蔑的看了武三一眼，“武明，你以為如此處置恰當(dāng)么？”

　　“不知將軍是行晉法，還是趙法？”

　　“我非羯胡，行什么趙法？”張定哈哈一笑，“晉法誅三族，武君是否愿行晉法以武氏三族來為我等乞活立威，雖現(xiàn)在河北人少，我不欲屠殺晉民，但若武君有意讓我等立威，定當(dāng)感激不盡?！?p>　　“三弟，莫要再說了?！蔽涿髀犞@個赤裸裸的訛詐，看著聽到誅三族后連掙扎也不掙扎的武三，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叩首道：“武明代武氏全家，謝將軍不殺之恩。我等自當(dāng)在戰(zhàn)場之上，洗卻兄長之罪。”

　　“武家兄弟亦為人杰，當(dāng)知羯胡兇殘，朝令夕改。令兄野心勃勃，卻不想若晉民亡，則走狗烹。大家同為晉民，理當(dāng)同舟共濟(jì)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