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運起修為,向東南方而去。
“我和她,是在初夏時認識的。第一次見她時,她半身隱藏在深草里,只拿一個,一個面容望著我。”一面飛行,下里一面說著他所認識的那個白雪的事。當他說到“一個面容”時,嘴角竟有些微笑。
白雪見下里嘴角泛著笑,心里只想到:“這家伙說起那個‘白雪’來,眼睛朦朦朧朧的,臉上也是一種,一種快樂的情形,想必他對那個‘白雪’,是愛慕的吧?可這家伙既然愛慕著她,又怎么娶了這個叫做‘青蘿’的女子做妻子?昨晚,在床上,他還發誓賭咒一樣對青蘿說什么‘自今及后,心心念念,皆是夫人;一心之中,再無他念’,可見這家伙三心二意,那個,那個水性楊花!卑鄙下流,無恥之極,無恥之極!”
下里可不知白雪心里在想什么,而白雪修為高妙,縱然心里變化,臉面上卻是毫無波瀾的。
“那時候,她說:‘你是小玄門的么?’我不是小玄門的,我說:‘我不是小玄門的。’她不信,嘟嚕著嘴,說:‘只有小玄門的人,才會出現在這里。’那時我心里有些氣憤,難道我就不能出現在那里?于是我說:‘我真不是小玄門的人。’她仍舊不信,拿一張笑臉對著我。我見她好看,一時起了頑心,當下就調笑她,說道:‘你竟然不信我,哼,看我不拿了你,把你捉到我洞府里去,把你那個了!’”
白雪聽得下里說這般話,心里罵道:“果然是個,是個水性楊花的,**!聽你說來,那個‘白雪’,是個小小姑娘吧?人家冰清玉潔,純潔無暇,你,你是個什么樣人,就要把她,那,那個!真是,禽獸不如,禽獸不如!”
“我運起修為,假裝要去拿她。她好像受了驚嚇,撒腿就跑。不過即使是在逃跑,臉上卻好像帶著笑容。似乎她很喜歡我追著她。那地方是個山崖,順著山崖而下,就是梯田。梯田遠處,有幾樣茅草房子,她順著山崖上的小路跑,想來是要往家里跑。當時天氣明朗,晴空萬里——啊,天水一色,讓人覺得好生舒坦。我飛在半空,眼見她從山崖的小路,跑到梯田間的田埂路。她跑在田埂上,兩個長辮子像是蛇兒一樣甩著,整個人影在水田里,甚是可愛。”
“沒想到我還沒去捉她,卻見到底下有好幾個人在追拿她。先前她是歡快地跑,到這時就是驚慌的跑了。我聽到那些追拿她的人發著‘捉住她’‘這小妞長得不錯,把她帶回小玄門,嘿嘿,雙修起來,定然美妙無比’之類的話,便想到這群人是小玄門人,是強搶人的。見他們修為也不甚高深,才人級初期。我那時,哈哈,血氣方剛,就想著救她。于是降落下去,把那追拿她的一干人等,打得屁滾尿流。”
“我打得興盡,正打算走,卻突然見梯田間的一棵桑樹下,立著一個人。細看之下,才見是白雪。她天真浪漫的眼里,閃動著讓我,讓我無法抗拒的光亮。她那時渾身泥水——我救她的時候,有個過程,她摔在水田里了,所以有泥水——她渾身泥水,可在我看來,卻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一樣,天真浪漫,不可方物。我繞著那桑樹,我繞著她,飛了好幾圈。然后緩緩落在她身前。”
“我倆雙目相對,卻都不知道說什么。沉默良久,她忽然低了低頭,兩只手摩挲來摩挲去。她道:‘你這么看我干嘛。’臉微微側過一邊,卻把眼時不時來瞧我。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只顧著胡說,我說:‘我,我看到了,嗯,仙女兒。’她噗嗤一笑,也不說話,就向田埂那邊走去。見我沒有跟上前,她說:‘愣著干嘛,我的救命大恩人。’于是,我就跟著她走。——啊,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跟著她走,明明那時候我還有要事在身的。”
“跟在她身后,她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說什么。過了好一會兒,她問我:‘你叫什么名字?’我那時候還沒改名,叫做黃鐵蛋,我就說:‘我叫黃鐵蛋。’她噗嗤笑著,說:‘黃鐵蛋,黃鐵蛋,你爹爹媽媽怎么給你起這樣一個名字!’她說起話來,聲音好聽極了,像是珠玉相撞一樣,悅耳動聽。我問她:‘你叫什么名字呢?’她說:‘我叫白雪。冬天下的白雪的那個白雪。’我‘哦’了一聲。她不說話了,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她在前面走著,我在后面跟著。我無所適從,只好把兩只手抱在后頸上,裝作悠閑的樣子。我看見田坎上的青青綠草長得十分茁壯,我看見田中禾苗,綠油油的像是發著光,我看見清水里,天地遼闊。那遼闊天地里,一個她,一個我,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下里說到此處,兩人正好從一片田地里飛過,只是這水田不是梯田,而是平坦的一大片水田。在水田中央,正好有一棵大桑樹——正是上午他倆路過的地方。下里腦海里,盡是往事,一時之間,倒沒說話了。
白雪道:“怎么不說了?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
下里從思索中回過神來,隨即道:“后來,為了躲避小玄門,我和她一起出逃,流落天涯。后來,在某個夜晚,她離開了我。在那以后,我再也沒有找到她。”
白雪道:“你這說的什么?給我說仔細些?什么‘某個夜晚’?那晚她干嘛走了?”
下里道:“那晚我和師姐在書房里秉燭夜談。我師姐向冷漠的,那晚卻說了很多。還談起我在宗門的一些糗事。那晚談得甚晚,談完話,師姐有事要去處理,就要走。我送了師姐。等我回去時,已經很晚了,好像都要雞鳴了。所有人都已經歇息了,我自然沒去打擾他們。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聽得白雪的聲音,她說:‘鐵蛋哥,你和你師姐很好,很好。我要走了。’我只當在夢中,我問她:‘你要去哪里?’她說:‘我也不知道。但我得走了。’我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倒退,而白雪和我越隔越遠,越隔越遠。我知道我挽回不了她,我落淚下來。”
白雪道:“你說的越發不成條理了,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下里沒有聽見白雪說話,他兩眼微紅,只喃喃道:“我哭醒了來,口里喊了一聲‘白雪’。過了一會兒,我才知道那只是一個夢。我翻身起來,去白雪房門敲門,可……她真是離開了。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那晚我和師姐談話,她自躲在門外聽話。”
白雪道:“那你和你師姐說了些什么?那白雪怎的聽了就要走?”又恍然大悟,道:“噢!你師姐一定是跟你說了什么情話,那白雪小姑娘覺得比不上你師姐,便自離開了。是也不是?!”
下里沒有答話,兩眼微微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