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渡邊先生？渡邊先生？”

　　“嗯？啊······抱歉······我有些走神了。”

　　安藤由美的聲音將渡邊從遙遠的回憶中拖拽了回來。放空的雙眼逐漸恢復了精神，只是隱隱覺得太陽穴附近有些腫脹，悶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從昨晚回家后，自己就一直有些恍恍惚惚，心中總有一絲煩躁。昨天發生的一切如決堤的大壩，將洪水般的往事沖擊而來。

　　渡邊淺飲一口桌上的冰水，終于恢復往日的平靜。

　　安藤的家是一座兩層的小洋房。不得不說，安藤家的審美確實不錯，無論是院落的設計還是屋內的裝飾，都恰到好處，給人一種低調舒適的感覺。但是一旦想起安藤谷矢的遭遇，這般舒適的氛圍卻立刻變了味。

　　渡邊收起打量的眼神，目光聚焦于靜坐在對面沙發上的安藤由美。不同于昨日見面時的那般光彩，她的面色憔悴了許多。不過臉上的粉底依舊很厚，高領的衣物也依然將脖頸包圍地極致，想來應當還是為了遮掩身上的傷疤。

　　拋去對生命不負責這點來說，渡邊還是很同情眼前這個女人的。丈夫的家暴以及繼子的冷眼，大概讓她吃盡了苦頭。不過，這也很有可能演變成安藤由美的作案動機。

　　“有什么問題還請渡邊先生快點問吧，我會一一作答的。”安藤由美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在安藤谷矢遇害之前，您和安藤先生有和他接觸過嗎？”

　　“說不上接觸。只是當天早晨匆匆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那個時候應該是七點四十左右，因為我當時在手機上定了鬧鐘，所以記得比較清楚。”

　　“之后就再也沒見到了嗎？”

　　“沒有。之后我就去工作了。”

　　“方便透露當日的行程嗎？”

　　“這些警方已經做過筆錄了······算了，告訴你也無妨。”安藤由美緊了緊眉頭，隨即將一絲慍怒掩蓋了下去，“因為19號那天早上會社有晨會要進行，所以那天早晨我起得比平時早一點。在我準備出門的時候碰到了下樓梯的谷矢，簡單打了個招呼之后我就趕著去工作了。到列車站的時候差不多八點左右，等到了會社基本上在八點半前后。在那之后我一直工作到晚七點前后才下班，到家已經快接近八點。”

　　渡邊牢牢將安藤由美的話記下。如果真如她所說，從早八點至晚七點，安藤由美一直在工作的狀態中，那她完全沒有時間作案。因為按照她的描述，從安藤家出發到安藤由美工作的會社需要接近五十分鐘的路程，也就是在19日晚6點至8點此期間安藤由美并沒有充足的時間完成殺人、布置現場等一系列行動。

　　嗯······雖然殺人動機成立，但是并沒有作案的時間嗎？

　　“嗯······我了解了。在事發當天或者之前，谷矢有沒有表現出異樣的情緒？比如明顯的情緒波動或者是反常的舉動？”

　　“沒有。在那天之前他每天都是很晚才回來，跟往常一樣進了家門不和我們打招呼就獨自回房間了。”

　　“所以您和安藤耕平先生都沒有發現他有任何反常的狀態是嗎？”

　　“嗯。谷矢和我們的關系不是很好，通常連半句話都不會和我們多說······”

　　“我明白了。對了，方便我進谷矢的房間嗎？或許能發現些什么。”

　　“哎······好吧，這里請。”

　　說著，安藤由美便起身領著渡邊向玄關處的樓梯走去。安藤谷矢的房間在二樓，臥室兩側的房間分別是儲物間和獨立的衛生間。安藤谷矢的臥室并不算大，滿打滿算不到二十平米的樣子。房間里有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如果仔細看的話在靠近窗臺的墻體上還能發現被煙頭燙壞的痕跡。

　　臥室的采光并不算好，即便現在是上午太陽正好的時分，房間內依舊不算明亮。再加上房間主人被人殺害這一事實，讓整個臥室的氛圍變得更加壓抑。單人床一旁的衣柜內整齊地掛著很多花哨的衣物，而學校的制服則被扔在地板上亂作一團。房間內沒有什么書籍，只有幾本稍稍卷邊的漫畫書和幾盒藍光的光碟。書桌上擺放著一組電腦和一臺游戲機，連接線和手柄被雜亂地卷在一起，蜷縮在桌子的角落。在書桌的抽屜內，渡邊發現了一塊造型精致的火機和幾盒全新的七星，以及一本被各種首飾盒壓在最底的筆記本。

　　筆記本看上去有些時日了，頁面已經氧化發黃。通過里面的內容來看，這應該是安藤谷矢初中時所使用的筆記本，里面都是些數學用的公式和草稿。當渡邊不解為何安藤谷矢會將一本初中時的舊冊子保存至今時，一張巴掌大小的相片從筆記本的末頁處緩緩落下。

　　這是一張全家福。照片中安藤谷矢的年紀應該也是十來歲上初中的樣子，不過上面的女主角并不是安藤由美，而是一個很樸素的中年女性。她笑起來的樣子和安藤谷矢十分相像，特別是稍稍低垂的眼角，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女人的臉上有一種莫名的憔悴，即便被修飾過也無法遮掩這種病態。

　　“沒想到他還留著。”安藤由美輕輕拾起地上的照片，雙目中投射出一種令渡邊無法釋懷的異樣，“我想您作為一名偵探，應該早就清楚了，我并不是谷矢的親生母親。他的生母早在他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就過世了，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差不多就是這張照片拍攝后不久的事情。”

　　初中二年級······渡邊記得昨晚上原澤奈提到過，安藤耕平和安藤由美結婚應該是在安藤谷矢上初中三年級之后的事情。

　　“都到這個時候了，我也不想說謊去遮掩什么了。我其實和谷矢這個孩子沒有什么感情可言，不過我也不是什么狠心的后媽······我只是無法對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表達自己所謂的母愛而已······”這時安藤由美緩緩將衣服的領扣挽下一小節，皮膚上深紅色和青色的抓痕顯得十分憔悴，“況且，我和那個人的感情也沒有那么好······我就更沒有必要為了這樣一個孩子盡心盡力了。只是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就這么被人殺害了······我想過無數種可能，他或許是遇上了麻煩，又或許只是同往常一樣不著家······但我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死了······”

　　“安藤女士還請節哀。”

　　“呵呵······我有什么好哀的呢？哎······我想······今天就到這里吧······還請渡邊先生諒解。”

　　“嗯。那我告辭了，請安藤女士多保重。”

　　··················

　　渡邊靜靜坐在車上，回想著安藤由美所說的一切。

　　如果真如安藤由美供述的那樣，那安藤由美雖然有殺害安藤谷矢的動機，但完全沒有時間實施。想要驗證這一點也很簡單，只需要得到當日的打卡記錄或是車票就可以了，所以渡邊并不覺得安藤由美會刻意在這一點上撒謊。

　　至于安藤一家的家事，看來自己此前的猜測應當大差不差。安藤耕平的前妻在五年前左右離世，而僅過了一年后安藤耕平就和由美再婚。毫無疑問的，再婚這件事對于安藤谷矢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從此之后谷矢便越發叛逆，最后和這個家庭徹底決裂。

　　不過，渡邊覺得安藤谷矢性格大變的原因應該不止父親再婚這么簡單。從安藤由美那里，渡邊也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果然，耕平存在一定的暴力傾向，家暴應該是常有的事情。至于家暴會不會在此前波及到安藤谷矢，渡邊尚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安藤耕平的暴力行徑應該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谷矢的性情。

　　渡邊輕嘆了一口氣。這件案子十分棘手，而目前可用到的信息對于破案而言幾乎沒有太多的幫助。

　　就在這時，手機的鈴聲加劇了渡邊的苦惱。

　　渡邊有些煩躁地抬起手機，見來電的是上原澤奈，渡邊很快將不好的情緒收起。

　　“喂，前輩，現在方便說話嗎？”

　　“方便，你說。”

　　“我們剛剛已經去過川崎高中，見過那個叫山下悠一的男生了。”

　　“怎么說？”

　　“他說19日晚確實和安藤谷矢有過一次通話。我們檢查過來電記錄，是在六點二十四分，只有五十六秒的通話時長。”

　　“六點二十四嗎······如果從校門口走去那棟爛尾樓的話也差不多二十分鐘的時間······那你和他確認過通話內容了嗎？”

　　“確認過了。不過和那個店員說的有些出入。這通電話并不是由安藤谷矢打過去的，而是山下悠一撥給安藤谷矢的。”

　　“為什么？”

　　“他說那天他們約好了不僅要一起唱卡拉OK還要一起聚餐，說是新認識了幾個漂亮的女生來著。但是到了餐廳之后卻發現安藤谷矢一直都沒來，這才打電話給安藤谷矢詢問的。”

　　“山下悠一還記得當時通話的具體內容嗎？”

　　“他說當時安藤谷矢只說自己臨時有了點事兒不能來了，所以這頓飯算在他頭上，包括之后卡拉OK也由他買單。我們問過他是否覺得當時的安藤谷矢有什么異樣，但是他說自己當時喝得有些小醉，而且環境太吵雜沒聽得太仔細。”

　　“那后來他有再主動和安藤谷矢聯系過嗎？”

　　“有。不過安藤谷矢的手機一直是關機狀態，所以他就以為安藤谷矢宿醉了或怎么樣，也就沒太在意了。”

　　“這一連幾天他都沒在意嗎？”

　　“嗯，貌似是在家打電動游戲，根本沒顧及到安藤谷矢。”

　　不得不說，還真是一對“好朋友”。渡邊不禁在心底對安藤谷矢升起一絲憐憫。

　　“還有一點。山下悠一說安藤谷矢在最近這段時間一直在被某個神秘人騷擾，經常會給他寄一些恐嚇信之類的東西。”

　　“恐嚇信？”

　　“對。但是山下說他也不清楚內容，只是聽安藤谷矢提起過。”

　　“可是我剛剛去過安藤谷矢的房間，我沒發現類似恐嚇信的存在啊。”

　　“會不會在學校？或者是安藤隨身攜帶著？”

　　“不排除這種可能。除此之外你們還有什么收獲嗎？”

　　“沒了。不過我們倒是得到了幾個有關‘恐嚇信’的可疑人選。都是些混跡在這一帶的無業游民，之前和安藤谷矢有過些沖突糾紛。”

　　“糾紛？”

　　“對，貌似是金錢相關的。雖然山下說他不是很清楚，但看他回答得支支吾吾的，估計跟他也逃不了干系。”

　　“這些人的信息能掌握到嗎？”

　　“嗯，已經有同事在路上了。”

　　“話說安藤夫婦不是要對死者身份進行保密嗎？你們這樣大張旗鼓的，估計一會兒網絡上就炸開了。”

　　“這真沒辦法了。無論我們想不想瞞，現在的網絡可不是我們以前上學時的樣子了。就算我們不這么顯眼，用不了多久，死者的身份信息還是會暴露的。”

　　“這倒是沒錯······”

　　“前輩，你下一步準備怎么辦？”

　　“我想先去學校找找恐嚇信的下落。既然是匿名恐嚇信，就證明寄信人不想讓安藤知道他的身份，我想應該不是些熟悉或者是曾經有過節的人會干出來的事兒。”

　　“那前輩為什么篤定信會在學校里呢？”

　　“也不能說篤定吧，只是學校是目前最可行的假設了······如果安藤隨身攜帶，那大概率是和衣物一起被焚燒了；如果留有手機備份，那也只能等恢復數據之后再說了。”

　　“那前輩要進學校需不需要幫助？”

　　“什么幫助？”

　　“你可別忘了你昨天被那個老師警告的事兒咯！”

　　“糟糕！”渡邊這才想起昨天臨走時被梶邊宏攔下的事情。

　　“這樣吧，正好我馬上也要去學校一趟，不如我讓你搭個順風車如何？”

　　“那就多謝了。”渡邊沒有客氣立刻應承下來，這可是大好機會，更何況對象是上原澤奈，渡邊就更沒有心理上的負擔了。

　　“那二十分鐘后見。”

　　“二十分鐘后見。”

　　掛斷電話后，渡邊便不再多想，立刻啟動車子。發動機的轟鳴聲將車子的外殼輕輕一震，后視鏡下懸掛著的小貓掛墜也隨之發出“沙沙”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