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在王村沒什么親戚,因為是從河南逃難來到這里投奔老鄉。逃難路上,妹妹給人家當了童養媳,弟弟有病,連餓帶凍也死了。李家就剩下他一根獨苗,跟父母落腳在王村,前幾年父母也去世了。女東家娘家倒是本地人,可一家人都是大字不識一斗的莊稼漢,世面上的事情沒人能管得了。
女東家真算是個精明人。他要長春專程回去找陶老爺,把王村李家的事情詳細敘述一遍。
陶老爺耐心聽完后,告訴長春:“李家的事情如果全是實情,非經官斷不可。孤兒寡母很可憐,要幫他們。告官,狀子是第一要緊的。狀子我給她寫,可這爬堂臺子的人,得她自己找。還得是精干利索的。有了這兩條,她家這官司才敢打。”長春記住了。
陶老爺還告訴他,中和興那個大掌柜已經被收拾了,他家里簡直就是一個小中和興,也是官辦的。老爺還說:“我一生為官,斷案無數,最痛恨那些披著人皮卻不干人事的壞東西。如今我雖已告老還鄉頤養天年,但只要碰上壞人壞事決不放過。”
長春見爺爺雖已白須白發、老態龍鐘,可一說到治國安民,銳氣不減當年。他知道爺爺是個好官,是個好人,是自己的好爺爺。長春要走時,爺爺又囑咐他一些話。
女東家等長春回到王村,把爺爺的話詳詳細細照說一遍之后,她高興之余又發愁起來,這個爬堂臺子的人到哪里去找呀?她想了兩天,也沒有想出一個能用的人來。沒有爬堂臺子的人,這個官司就沒法打呀!急得她團團轉、轉圈圈。這時長春從外邊回來,猛然間她靈機一動,腦子里有數了,這不就是爬堂臺子的人嗎。長春雖然年輕,可辦事有樣有行,腦子好用,要爬堂臺子非他不行。于是女東家把長春叫到北屋坐下,向他提出要他爬堂臺子的想法。“長春,我想叫你去給咱爬堂臺子。”
長春一聽,頭搖地像撥浪鼓,一個勁說:“不行、不行,我年齡太小,辦不了這么大的事。”
女東家說:“我看你行你就行。我咋不叫喜子去呢?我倒想看他能行呢,可他真的不行。你去給咱爬這個堂臺子,如果官司打贏了,你就是永泰興食品商號的新掌柜。如果打不贏我也酬謝你。”
長春再三推辭都推不掉。無奈之下他說:“叔叔、嬸嬸對我好,只要我能干了的事,我決不說不干。可是,這上大堂見官,打官司的事,我沒干過,只怕...。”
女東家說:“哪個人一生下來都是什么事也沒干過,一輩子不是要干很多事嗎!干一回不就干過啦。”長春笑而不答。女東家又說:“就算嬸嬸求你啦,咱家的事兒你都曉得,去吧。只要你去爬這個堂臺子,咱家就有指望了,讓那個王掌柜等著挨板子吧。”
長春苦笑了一下說:“嬸嬸信得過長春,長春就豁出去啦,打破頭不怕冒風。”
談定后,女東家又說:“你爺爺是做官的,什么都懂,需要打點的話盡管說,咱家花得起。”
長春擺擺手說:“千萬不敢說這個,我爺爺最反對這個啦。妳不要擔心,是他王掌柜訛人錢,咱又沒干缺理的事,到了大堂之上,也不會對有理的人打板子。”
女東家說:“老天保佑,大堂之上坐的是個青天大老爺。”長春笑笑說:“大概會是吧。”
俗話說:“用人事小,誤人事大。”長春自從答應去給李家爬堂臺子,他的腦筋都用到打這場官司上了。他向女東家要來三個掌柜寫的那三張紙,又找到食品商號伙計頭兒,叮嚀了那天后晌東家找王掌柜,未見到面的情況,就回家找陶老爺要寫好的狀子。鼓足勇氣一個人去衙門擊鼓告狀。
衙役聽見有人擊鼓,出來一看是個二十啷當歲的年輕人,問他狀告何人,長春告訴他:“狀告永泰興掌柜王憲章。”衙役又問:“告他何事?”長春說:“告他訛人錢財。”衙役問:“可有狀子?”長春說:“有。”從懷里掏出狀子遞給他。這個人倒挺好,拿上狀子馬上內傳。不一會兒出來又把狀子交給他,讓明日再來。
第二天上午,長春又去衙門擊鼓。衙役出來傳他進去并告訴他:“到了大堂之上,叩見大老爺,一定要跪著說話。老爺問什么,答什么,不要亂說。”這是個好心人,大概是見長春年齡小,不懂禮數,才指點他的。
長春來到大堂之上,一眼就看見“明鏡高懸”匾額下,堂桌后邊坐著衙門大老爺。大堂兩邊站著兩排,手拿傢伙的彪形大漢。這陣勢他可沒見過,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低下頭趕緊跪下。只聽驚堂木一響,他嚇得打了個寒戰,覺得腿都軟了。
大老爺叫到:“陶長春。”
長春答:“小人在。”
大老爺問:“你小小年紀狀告何人?”
長春回答:“狀告永泰興掌柜王憲章。”
大老爺道:“把狀子呈上來。”
一個跑堂的來到長春跟前,接過他雙手舉起的狀子,送給大老爺。大老爺草草過目之后喊道:“傳被告。”跑堂的也喊“傳被告。”長春不敢看,只聽見上來一個人,撲通一聲跪下,嘴里喊著:“叩見大老爺。”長春偷偷瞟了一眼,這個王掌柜跟他跪在一排,也低著頭。
大老爺又叫道:“陶長春。”
長春答:“小人在。”
老爺說:“你抬起頭看,這個人可是你狀告之人?”
長春看了一眼回答:“正是此人。”
大老爺又問:“你告他何罪?”
長春答:“告他訛人錢財。”
大老爺又叫道:“王憲章。”
王憲章答:“小人在。”
大老爺問:“陶長春告你訛人錢財,可有此事?”
王憲章答:“青天大老爺,絕無此事,陶長春誣告小人。”
大老爺又對王憲章說:“陶長春狀子上寫明,去年六月初五,你的東家未從你處拿錢,你卻栽贓于人,此事你要如實交待,不得說謊。”
王憲章答:“是。”這個人畢竟是見多識廣,行家里手,他不急不慌、不卑不亢的回答說:“東家從我處拿錢是真,小人不敢說謊。”
大老爺又說:“既是實情,就得說清,你在何年?何月?何時?何地?交給東家多少銀錢?有何人在場見證?”
王憲章眨眨眼睛,想了想回答:“去年六月初五后晌,在永泰興商號內,帳上記得清楚。”
大老爺說:“還有一問為何不答?可有旁人在場?”
王憲章答:“無有旁人在場。”
大老爺又問:“你交給東家銀錢時,可曾當面點過?”
王答:“當面點過。”
大老爺說:“把各種錢數報上。”
王憲章答:“小人記不清啦。”
大老爺緊追不舍:“當時可留有字據?”
王憲章答:“當時未留字據。”
大老爺兩眼一瞪,厲聲追問:“銀錢過手,為何不留字據?”
王憲章辯解:“他是東家,永泰興是他的,人家要拿多少就拿多少,小人也不敢不給。東家不留字據,肉臉對肉臉,我也沒法弄。”
大老爺怒斥道:“強詞奪理。東家,掌柜的,都是生意人。你們就沒點規矩嗎?你不知道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嗎?”
王憲章還詭辯說:“知道是知道,規矩是規矩,可有時候拉不下這個臉。”
大老爺又說:“拉不下臉、不留字據,憑何記賬?”
王指指自己的頭說:“憑這里記得數。”
聽王說出這話,老爺大怒,斥責王憲章:“一派胡言、豈有此理。你不是說記不清楚了嗎?自古這叫良心帳,想記多少就記多少。只會多記不會少記,確有訛人之嫌。”
大老爺的話,不知觸動了王的那根神經,一句連一句的吆喝:“老爺,不是,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天地良心,天地良心...。”
大老爺一拍驚堂木怒吼:“不許亂叫。”
王立即安靜下來。大老爺就給他排理:“你王掌柜是生意場上的老手,不是年輕娃娃。銀錢之事能不要規矩只憑良心嗎?,要是有人說你沒良心呢?你能把良心掏出來讓人看嗎?你能說得清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不按規矩辦事,是何道理?”王沮喪的一言不發。
大老爺又開口道:“我再來問你,東家從你手里拿上錢是咋弄走的?”
王用手朝肩上一甩說:“用錢搭子搭在肩膀上走的。”
老爺又問:“是步行還是坐車?”,王答:“坐車、坐車,是坐的轎車”,
大老爺面對長春問:“你聽他說的是實情嗎?”,
長春答:“青天大老爺,王憲章全是胡說八道。東家死之前,是去永泰興找王掌柜,他不在,倆個人就沒有見著面。第二天我和東家的兒子又去永泰興找他,他還不在,我們到他家里才找到他。這是他那天寫的字據。”
長春掏出字據大老爺說:“呈上來。”跑堂的從長春手里接過單子呈給老爺,老爺過目后,又讓拿給王憲章看。他還沒看臉色就變了。
大老爺說:“白紙黑字,是不是你親筆所寫?”
王答:“是我親筆所寫。”
大老爺又問:“上面怎么沒寫東家拿錢之事?”
王還詭辯說:“到年底才結算哩。”
大老爺非常嚴厲地對王說:“我再問你,這次東家到底從你那里拿錢沒有?”
王還是一口咬定:“拿啦,肯定拿啦。”
大老爺又問:“你沒說謊吧?”
王答:“沒說謊,不能說謊話。青天大老爺,你再問一問,東家到底是怎么死的?”
大老爺問:“問這何用?”,
王好象抓住什么把柄似的,來了勁頭兒。他說:“這里頭文章大哩!東家不是得急病死的,那全是他們編出來哄人的。東家是讓車碾死的。不信開棺驗尸。”他停住不說了。大老爺示意他往下說。王才又接著說:“去年六月初五那天后晌,東家向我拿了錢回家,快到王村的時候碰上劫路賊了,搶走了他的錢搭子。為了滅口,讓車把他碾死啦。他那天自己趕著轎車,車轱轆上還有血哩。埋他那天,我們幾個掌柜的都看見啦。”
大老爺問:“你怎么知道是在快到王村時碰上劫路賊啦?”
王掌柜說:“那里一大片血,不少人都看見啦。”王憲章推理說事,讓人聽了倒真像那么回事。他隨后又說:“東家死了,他們編假話還不算,又秘不發喪,死后第三天才發喪。這里頭有鬼哩。”
大老爺問長春:“王憲章說的可有此事?”
長春回答:“有。東家是被車碾死的,推遲發喪也是真的。但他說東家碰上劫路賊,搶走東家的錢搭子,殺人滅口,不是實情。東家那一天就沒有拿錢搭子,他是跟雜貨鋪掌柜的去侯馬辦事,自己趕著轎車去的。返回來去找王掌柜沒見著面。永泰興伙計們都知道,也不是一個人。當時天不早了,他就趕著轎車回家。青天大老爺,我說的全是實情。”
大老爺對長春所說,東家沒碰上劫路賊、不是殺人滅口的情節有疑問。那么,東家為什么會被車碾死呢?總不會是東家自己躺在車轱轆底下,誠心尋死吧?大老爺自言自語:“這就奇怪啦。”
長春解釋說:“是馬驚啦!東家從車轅盤上掉下來,車轱轆從他的胸脯上碾過去,當時就死啦。”
大老爺還問:“何以見得?”
長春又說:“從那一大片血跡看,東家被碾過后,一動都沒動。那一天,天將黑的時候,馬拉著轎車自己回來了,還喘著粗氣,一個勁嘶叫,以前沒有這樣過。”
大老爺認同的點點頭。又問長春:“既是這樣,為何秘不發喪?”
長春說:“那是因為害怕王掌柜…”。
大老爺追問:“怕他什么?”
長春斜視了王一眼,說出真心話:“怕他搗鬼。”
王憲章一聽,可著嗓子喊:“誰搗鬼!誰搗鬼!大家都聽見了,到底誰在搗鬼?真正搗鬼的是你們,鐵證如山,編假話、說瞎話...”
驚堂木啪的一聲,震醒了王憲章,他不吵也不鬧了。
大老爺一聲令下:“王憲章咆哮公堂,拉下去打二十大板。此案改日再審,退堂。”
王掌柜挨了二十大板,他是傷了屁股又傷臉。王掌柜在城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一回丟人可丟大了。今后還怎么在生意場上混呢!自己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他對長春又恨又怕,這個小崽子不好惹。要不是這個陶長春,李家不是我王掌柜的對手。如今,竟被這個小東西整得爬下啦。他是臉紅屁股青,疼得受不了,再加上煙癮發作,不時唉聲嘆氣,又一把鼻涕一把淚,雙手捂著屁股一瘸一跛回去了。

峻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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