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挨板子的事在這座古老、文明的小城里傳的沸沸揚揚,就象熱油鍋里添進一瓢涼水炸開了。人們街談巷議,說長道短,啥話都出來了。
有手難捂眾人口。聽歸聽、說歸說,都是道聽途說。只有王掌柜心里清楚,到底是咋回事。
人常說:“殺人殺死,救人救活。”一不做,二不休是他王掌柜的秉性。既是鼻子里插了一顆蔥,就得裝象。總之,不能自己屙屎自己吃,那太丟人了,往后還咋個在人前抬頭呢!回到家里,他一邊養傷,一邊挖空心思,想著怎么為自己辯理。反正,堂堂永泰興大掌柜,不能敗在陶長春這個小崽子手里。
自從官司一審過后,長春心里也不安寧。一是,王掌柜死咬住東家那一天從他手里拿了錢,回家路上被劫、被害。二是,秘不發喪,確是實情。想要駁倒他并不簡單,要把官司打下去,缺少證據呀,這可咋辦呢?
年輕人沉不住氣。吃不好、睡不好,一天一天真難熬。長春恨王掌柜不仗義、昧良心,干虧心事。人小,心眼也小。他害怕王掌柜繼續搞鬼,又想不出辦法對付他,急得團團轉。沒辦法就用笨辦法,干脆去盯梢,好象盯住他,他就搞不了鬼了。
俗話說:“禍不單行,福無雙至。”就在王掌柜官司纏身的節骨眼上,另一件事隨著找上門來。他原先一個好朋友,也是債主何振明,今天等不到明天,立逼他還錢。何還問王掌柜:“你當初一日是咋說的?到現在不吭不哈。我救你急是朋友情誼,可不是干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憨事。我一家人要過活哩!再賴著不給,咱就告官。”
王掌柜可不是吃素的,一臉怒氣,兩眼一瞪,說:“借錢不昧,當堂無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話讓誰聽了能說不順情順理呢!
何振明覺得王掌柜話頭挺順。伸出右手,豎起大拇指說:“大哥是這個。朋友一場,我顯得有點薄氣啦;可我也是萬不得已呀!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你絕不肯讓我一家人餓肚子、喝西北風去吧?”
王掌柜不緊不慢,輕飄飄給了他一句:“錢嘛,這會兒沒有,有了就還你。不要怕,把眼光放遠一點。”
何振明一聽,急得跳腳。大聲吆喝:“你不能一推八丈遠。我老婆娃子都是張口貨,要吃、要喝、要花銷哩。你過去也得叫我過去,人不能不講人情。”
王掌柜說:“我不是推,你知道的,我正在吃官司。你早不要錢,遲不要錢,在這種時候逼我要錢,講人情嗎?夠人嗎?夠朋友嗎?是不是有點狗眼看人低呀!”
何振明氣得一蹦三尺高。吼起來:“我不講人情,我不夠人,我不夠朋友,咱各憑良心吧。今兒個你是爺爺,我是孫子,你厲害,我怕你,行了吧!把錢還給我,從今往后,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各討各的方便。”姓何的下決心今天要拿錢走,否則就不走。
王掌柜可不吃他這一套。白眼一翻,沒好氣地說:“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你要拿就拿去吧。”他是死豬躺在案板上。又象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兩個昔日的好朋友翻了臉,吵吵嚷嚷,臉紅脖子粗,幾乎要動起手來。又是王掌柜老婆出來勸架;她把丈夫推到東間,返身回來給姓何的說好話。“他何叔叔,你倆交朋友,交情不是三天倆后晌,你那會兒沒幫他呀?你的好處他還能忘記呀?他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著急了就胡說話哩。他這會兒正不得意,你就不要跟他一般見識了,抬抬胳膊讓他過去吧。”
姓何的是著實急了。王掌柜老婆勸他的話根本不起作用。怒氣沖沖地吼叫:“我叫他過去,他不叫我過去。還說我不夠人,我不夠朋友,他夠人嗎?他夠朋友嗎?我算是看清楚了,他是條狼,是吃人的惡狼。我沒有這個朋友,不還錢就搬東西頂賬。”說罷氣勢洶洶離開王家。看樣子,真能干出絕情絕義的事來。
幾天過去了,姓何的并未殺回馬槍。要搬東西頂賬的事沒有發生,卻發生了一件誰都想不到的事情;“王掌柜失蹤了。”外出未歸,他老婆和家人四處尋找,三天三夜不見人影。情急之下,一家子跑去向姓何的要人。他老婆說:“他何叔叔,人在人情在,人死良心壞。你是要錢哩?還是要命哩?”
姓何的一聽這話,兩只眼睛瞪得一般大。疑惑不解的問:“老嫂嫂,妳這話是咋說著哩?”
王掌柜老婆一改往日的姿態。反問他:“你還不知道呀?你要搬東西頂賬哩,沒搬東西。可我家的人不見了!要是他能頂錢花,你就扣著吧!你還得養活他哩,總不敢讓他餓死吧!他在你手里我家就不操心啦。”
姓何的不依了。他發著火說:“看妳說成啥了!我是人,不是野獸,能干那不是人干的事嗎?他不仁,我不能不義。天地良心,讓他想去吧!”
王掌柜老婆又說:“他叔叔,錢的事,你寬限寬限,等他過了這個坎兒,就叫他把錢還給你,你看行嗎?”
姓何的聽出她話的意思。很認真地對她說:“妳聽我說,人要把良心放在正當地方。銀錢是身外之物,良心要緊。王掌柜正在艱難之時,我不逼他了。你們快到別處去找吧,他沒在我這里。”
陶長春緊盯梢慢盯梢,把人盯丟了。等他聽說王掌柜家人找姓何的要人這件事,特地跑到王家,要幫著一塊兒找王掌柜。連陶老爺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
王掌柜的兒子對他很不客氣。一見他登門就連聲喊叫:“你來干啥!你來干啥!你還有臉來我家?黃鼠狼給雞拜年,沒懷好心!你姓陶的小子本事大,我家怕你哩!你離開我家,快點離開我家。沒人認識你。”
熱臉貼到冷屁股上,長春沒招了。被人家開銷出來,象啞巴吃黃連,悶悶不樂回到家里,好幾天不出門。他也許怕找不到王掌柜,官司沒法打了,也許另有其它原因。陶老爺問他,他也不說個一二三。
五六天過去了,仍沒有王掌柜的一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