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那砂礫般嘶啞的尾音在死寂的青銅空間里緩緩飄散，帶著一種浸透了無盡歲月的麻木。覃清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恐懼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踉蹌著后退一步，腳下灰燼揚(yáng)起，嗆得她又咳了幾聲。

　　“你……你是誰(shuí)？”她的聲音抖得厲害，帶著哭腔，“這、這里是什么地方？那個(gè)聲音……是你嗎？你說‘又一個(gè)’是什么意思？”一連串的問題像失控的彈珠從嘴里蹦出來，每一個(gè)字都浸透著瀕臨崩潰的恐慌。

　　老人——或者更貼切地說，那具包裹在破爛衣袍里的枯槁軀殼——渾濁的眼珠終于從那點(diǎn)幽綠的寶石上移開，極其緩慢地抬起，落在覃清蒼白驚恐的臉上。那張布滿深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被時(shí)光徹底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凝固的死寂。

　　“聲音？”他緩緩地、幅度極小地?fù)u了搖頭，干枯如稻草的頭發(fā)隨之晃動(dòng)。“不是……我。”他枯枝般的手指再次抬起，堅(jiān)定地指向覃清耳垂上那抹不祥的幽綠，“是它……它在呼喚……迷失的魂。”

　　“它？”覃清下意識(shí)地捂住耳朵，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指尖一顫。“這副耳釘？它為什么會(huì)呼喚我？是它把我弄到這里來的？”荒謬感混雜著更深的恐懼席卷而來。

　　“盒子……打開了……”老人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每一個(gè)詞都像是從記憶最深處艱難挖掘出的碎片，“契約……就啟動(dòng)了。它……需要……靈魂。”他渾濁的目光掃過這巨大、冰冷、死寂的青銅囚籠，掃過那些矗立在昏暗中如同墓碑的巨大銅柱，“這里……是它的里面……也是……外面。”

　　里面？外面？這自相矛盾的話語(yǔ)像一團(tuán)亂麻塞進(jìn)覃清的腦子。“你到底在說什么？我要怎么出去？我要回家！”家，那個(gè)有溫暖燈光、有父母焦急呼喚的地方，成了此刻支撐她唯一的信念。

　　“回家？”老人渾濁的黃褐色眼珠里，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極其淡薄的嘲弄，快得讓覃清以為是錯(cuò)覺，但那絲冰冷卻真切地刺入了她的心底。“迷失在霧里的魂……回不去原來的家。”他頓了頓，那令人窒息的停頓讓覃清的心沉入冰窟。“除非……”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點(diǎn)碧綠上，“除非……你完成它的……契約。”

　　“什么契約？完成什么？”覃清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追問，聲音因?yàn)榧?dòng)而拔高，在空曠的空間里激起微弱回響。她甚至向前挪動(dòng)了一步，灰燼在腳下發(fā)出輕微的碎裂聲。

　　老人沉默了。他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zhuǎn)過了那佝僂的身體，背對(duì)著覃清。他那破敗的長(zhǎng)袍拖在灰燼里，背影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無比蕭索、孤獨(dú)，仿佛本身就是這青銅牢獄的一部分，一塊被遺忘的、即將風(fēng)化的頑石。他面朝著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如同巨獸肋骨般林立的青銅柱群。

　　“它的契約……”那嘶啞破碎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枯葉在寒風(fēng)中摩擦，“是囚籠，也是……鑰匙。”每一個(gè)字都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絕望的重量。“它困住我們……也困住了……它自己。”老人微微側(cè)過頭，枯槁的面容在幽暗中勾勒出模糊的輪廓，“想要離開……就要找到……那些和它一起……被困住的……靈魂。”

　　困住的靈魂？和耳釘一起？覃清如遭雷擊，踉蹌著又退了一步，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上頭頂，四肢百骸都凍僵了。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耳垂上那點(diǎn)幽暗的碧綠，它像一只沉睡的毒蛇之眼，冰冷地吸附著她。

　　一個(gè)可怕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勒得她喘不過氣：這里，這個(gè)詭異的耳釘內(nèi)部，或者它所連接的這個(gè)冰冷死寂的空間……難道是一個(gè)囚禁靈魂的墳?zāi)梗慷约海渤闪诉@墳?zāi)估镄绿淼摹粏T？

　　那呼喚她來的聲音，那所謂的“契約”，究竟是什么？這個(gè)形如枯槁的老人，又是誰(shuí)？是更早的、被囚禁于此的犧牲品嗎？

　　“不……不可能……”覃清喃喃自語(yǔ)，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身體卻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爸爸媽媽……我……”她猛地抬起頭，淚水決堤般涌出，“我要回家！放我出去！我不要做什么契約！我不要被困在這里！”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起來，聲音在巨大的青銅空間中回蕩，撞在冰冷的墻壁上，顯得如此渺小、如此無助。她甚至試圖去抓耳朵上的耳釘，但指尖剛碰到那冰冷的金屬，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刺痛感立刻傳來，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讓她驚叫一聲縮回了手。

　　就在她陷入徹底的絕望，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準(zhǔn)備不顧一切再次去撕扯那枚該死的耳釘時(shí)——

　　嗡！

　　她耳垂上那枚碧綠的耳釘，毫無征兆地再次亮起！這一次，不再是刺目的漩渦，而是一種柔和卻帶著不容抗拒力量的翠綠色光芒，如同水波般瞬間將她整個(gè)人籠罩！

　　覃清的哭喊聲戛然而止。她驚愕地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手在綠光中變得模糊、透明。一股巨大的、無法抵御的牽引力從耳釘深處傳來，拉扯著她的意識(shí)，仿佛要將她的靈魂從這具因恐懼而顫抖的軀殼里硬生生拽出！

　　“不——！”她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尖叫。

　　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旋轉(zhuǎn)。冰冷堅(jiān)硬的青銅巨柱、鋪滿灰燼的地面、老人那佝僂枯寂的背影……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投入了攪拌機(jī)的顏料，瘋狂地?cái)噭?dòng)、拉伸、破碎！色彩褪去，只剩下炫目的綠光充斥視野。

　　劇烈的眩暈感如同海嘯般將她吞沒。她感覺自己被拋入了一個(gè)高速旋轉(zhuǎn)的通道，失去了重量，失去了方向，只剩下無盡的墜落感和耳畔呼嘯而過的、意義不明的嗡鳴。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眩暈感驟然消失。

　　腳底傳來了堅(jiān)實(shí)（或者說，一種定義上的“地面”）的觸感。那刺骨的寒冷、濃重的金屬銹味、令人窒息的絕望……所有屬于青銅牢獄的感覺都消失了。

　　覃清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撐著“地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仿佛剛從溺斃的邊緣掙扎回來。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dòng)，幾乎要破體而出。

　　她驚魂未定地抬起頭。

　　純白。

　　又是純白。

　　但這一次，不再是那無邊無際、吞噬一切的濃霧。而是一種……干凈的、冰冷的、帶著某種非人秩序的純白。

　　這里像一個(gè)巨大而空曠的純白房間，沒有墻壁的邊界感，光線均勻柔和地從四面八方透射出來，沒有任何陰影。地面是光滑的白色平面，延伸至視線的盡頭，與同樣純白的“天空”融為一體。絕對(duì)的寂靜，比青銅牢獄的死寂更甚，那是一種剔除了所有雜音、只剩下虛無本身的寂靜。

　　在她面前幾步遠(yuǎn)的地方，站著一個(gè)“人”。

　　或者說，一個(gè)擁有人的形態(tài)的存在。

　　那是一個(gè)看起來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他背對(duì)著覃清，穿著一身樣式極其簡(jiǎn)潔、沒有任何花紋裝飾的白色小西裝，黑色的短發(fā)修剪得一絲不茍。僅僅是背影，就透著一股與年齡極不相符的、近乎刻板的整潔和……非人感。

　　覃清的大腦一片混亂。這里是哪里？這個(gè)小孩又是誰(shuí)？剛才那個(gè)老人呢？耳釘呢？契約呢？無數(shù)的問題在她腦海中翻騰沖撞。

　　她強(qiáng)撐著發(fā)軟的身體，小心翼翼地蹲下來，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顫抖，但依舊帶著濃重的哭腔和劫后余生的惶恐：

　　“小……小朋友？”她試探著開口，目光警惕地掃視著這片白得刺眼的空間，然而除了那個(gè)小小的白色背影，什么都沒有，“你知道這是哪里嗎？你是怎么來這里的呀？你知道這里……怎么出去嗎？”最后一句，她問得格外急切，帶著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渴望。

　　那個(gè)白色的背影，緩緩地、以一種極其平穩(wěn)均勻的速度，轉(zhuǎn)了過來。

　　一張臉映入覃清的眼簾。

　　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在絕對(duì)寂靜的空間里清晰可聞。

　　那確實(shí)是一張屬于孩童的臉，粉雕玉琢，精致得如同櫥窗里最昂貴的人偶。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鼻梁挺直，嘴唇是淡淡的櫻花色。然而，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卻像兩顆完美切割的黑曜石，深邃、冰冷，沒有任何屬于孩童的天真或溫度，只有一種純粹的、審視的、程序化的平靜。他整個(gè)人站在那里，就像一件被精心設(shè)計(jì)出來的、完美的非人藝術(shù)品。

　　小男孩（或者說，擁有小男孩形態(tài)的存在）用那雙毫無波瀾的黑曜石眼睛看著覃清，薄唇輕啟，吐出的聲音清晰、平穩(wěn)，帶著一種機(jī)械般的質(zhì)感，沒有絲毫起伏：

　　“你好，覃清。歡迎來到系統(tǒng)空間。我是系統(tǒng)草草，你以后的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