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不到十日,覃家早早供起了暖,下人們早早過著入冬的準備,芝蘭院也早早燒起炭盆,長房兩位小娘屋子里的炭火由往年的白炭變成了帶煙的黑炭,來芝蘭院鬧過一兩回,瑤媽媽沒有理會,不作任何態度。
覃家老太太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消息,說是林家城郊的山莊有堆成山的銀絲碳,林秋月在病重,覃家四娘子黃氏得了老太太的暗示,打發人去京郊林家山莊問了一嘴。
林家山莊的人以姑奶奶林秋月病中,又有覃家的人去問,故而往覃家運了幾車銀絲碳進了覃家,交付給全氏、黃氏,說是給林家姑奶奶養病的。
“讓姑奶奶放心,這個冬定然冷不著,山莊給姑奶奶準備的過冬的碳都有呢,請姑奶奶先用著,山莊過些日子再送來。”林家山莊送碳的人與全氏派來接炭火的素媽媽說道。
素媽媽聽著將軍府來人的言外之意,先報給全氏,全氏聽到還有這個巧宗兒,自然是滿心的樂意,黃氏因為南平府的姐姐,在覃家管家自然也有了底氣,自然也要從全氏手里分出一手來用。
橫豎林家會再送來,全氏、黃氏客客氣氣的往自己院子里搬了幾框,剩余的黃氏親自讓心腹素媽媽抬了兩框炭火送到芝蘭院,瑤媽媽似懂非懂兩位掌家娘子口中的孝道,把炭火全都交給全氏送到覃家公中去了。
黃氏自然也給芝蘭院留下兩框銀絲碳,瑤媽媽沒有讓人點,而是全都用在了覃光寧的臥房和書房,林秋月為著養病搬到了以前覃予居住的東暖閣,燒的依舊是白碳。
本是黃氏的主意,讓全氏不要聲張銀絲碳,老太太就能把銀絲碳這個功勞記到她們頭上,但全氏不安心,只是全氏這半年來對黃氏那是言聽計從,誰讓黃氏有個有錢的親姐姐。
但全氏手里有銀絲炭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還有傳言說每個主子屋子里都是銀絲炭,七小娘、良小娘在仙草閣看著今年的黑炭,每每點炭盆,屋子里煙熏火燎的,連人都呆不下去。
兩位小娘大鬧過兩回芝蘭院,瑤媽媽把她們帶到林秋月面前,林秋月穿的也是往年的舊棉服,點的依舊是白碳,她們見林秋月過的也不好,心里鬧騰的勁兒也就沒有了。
瑤媽媽把兩位小娘送出芝蘭院,一把鼻涕一把淚訴說著芝蘭院的不易,“以前大娘子管家,哪里虧了兩位小娘?吃的穿的什么時候不按規矩來,如今芝蘭院不再主持中匱,連大娘子都要看三房四房的臉色過活,你們也知道大娘子跟那幾位不和,大娘子也無能為力,你們再鬧,大娘子也變不出東西來,聽說林家給大娘子送來的銀絲碳,我們大娘子都沒見著。
再有,大娘子不管家之后,給仙草個閣送的補品綢緞還少嗎?要不是大娘子受了責罰......”
七小娘、良小娘直愣愣回了仙草閣,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她們把矛頭對錯了人,七小娘更是破口大罵全氏小人。
林秋月雖然不容她們,可該她們一樣都沒少,這大半年來更是補品不斷,起先她們還以為林秋月不安好心,被全氏、黃氏攛掇倒了許多,后來林秋月干脆讓仙草閣的女使采買烹制,她們才覺得全氏坑騙她們,白瞎了那么多好東西。
她們也明白了,芝蘭院不好過,仙草閣也好不到哪里去,大房的人終究還是仰仗林秋月,如此一想,七小娘、良小娘再也沒有去過芝蘭院鬧。
七小娘本想著找老太太訴苦,奈何全氏和黃氏規矩之下,老太太被哄得團團轉,她一個小妾也只能由打落牙齒和血吞。
于是,七小娘這幾日便病倒了,嚷著要覃光寧。良小娘與七小娘自成一伙,良小娘早早等在大門口,等著覃光寧下朝訴苦。
所以覃光寧一進門,見到良小娘穿著單薄棉衣站在雪里瑟瑟發抖,不施粉黛楚楚可憐,覃光寧心腸本就軟,看著如此場景,甚是心疼。
“老爺,您終于回來了,你再不回來奴家就活不下去了。”良小娘抽抽泣泣,走到覃光寧身邊蹲著身子行了個禮,一個踉蹌站不穩,不偏不倚恰好跌倒覃光寧懷里。
瑤媽媽遠遠在墻角看著,嘴角暗自發笑,良小娘今日也正是夠拼的,凍得臉色都發青了,眼淚神態恰到好處,矯揉而造作。
自從從盧家吃喜酒回來,林秋月受了老夫人一頓教訓,自那以后衣食住行再也沒動過自己嫁妝一針一線,全靠著覃家掌家娘子們的發放。
對仙草居的照料也不似往年,府里給什么就是什么。
仙草居那兩位有氣也撒不到林秋月身上,讓她們也吃吃苦頭,反省反省林秋月當初對她們有多好。
“怎么了這是?”覃光寧哪里見過她們這副樣子,忙著把良小娘扶了起來,摸了一把良小娘身上的棉衣,又薄又舊。
心中第一念頭便是林秋月沒有給兩個小妾置辦過冬的衣裳。
“奴家還好,就是有些念著老爺了。”良小娘欲言又止,“都怪奴家身子扛不住,摔了一跤,老爺不要怪罪奴家無禮。”
瑤媽媽笑意未盡,悄悄轉身回了芝蘭院。
覃光寧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良小娘身上,“好了,你先回去,晚些再去看你。”
說完便要走,良小娘哪能放過這次機會,死死拖著覃光寧不撒手,“老爺,您可不知道,七妹妹病了好幾天了,大娘子病中不見人,要不是實在沒有辦法......您再不去看看,恐怕......”
覃光寧聞言,林秋月這段時間確實是在病中,想來照顧不到也是正常的,于是隨著良小娘去了她們所居的仙草閣。
哪曾想,覃光寧再次從仙草閣出來臉色都變了,直奔芝蘭院,芝蘭院的女使婆子們哪里見過覃光寧這等鐵青的臉色,紛紛猜測這是發生了什么事兒。
瑤媽媽聽到門外動靜,不急不緩喂著林秋月喝藥,小聲囑咐道,“娘子等會定不能跟老爺動氣。”
林秋月入冬以來每日都是昏昏沉沉的,上次小產沒有修養過來,一入冬身子便支撐不住,連床都下不了,現在還是稀里糊涂的,聽瑤媽媽那么說也是稀里糊涂點了點頭。
覃光寧一進門,官服都沒脫,直奔暖閣,只見林秋月病怏怏躺在炕上,臉色不是很好,身上穿著還是往年的舊棉衣,心里的責問頓時消了一半,獨自負氣坐在林秋月床邊不遠處的小圓桌邊,桌面上還放著林秋月服用的藥罐。
屋子里彌漫著濃濃的藥味,雖然暖和,但盆子里的白炭已經燃了一大半,他也沒有想到林秋月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起玉秀堂點的是銀絲碳,穿的是上好的皮草錦裘,心里稍稍有點異樣。
女使們紛紛端來熱水,給覃光寧暖了暖手。
“老爺今兒個怎么有空來了?可是下人們伺候不周?您大可以叫人來吩咐,這個天兒不用專門跑一趟。”林秋月喝完藥,才坐在床上頷首做禮。
覃光寧知道林秋月這一年來已經改變許多,此時竟也生不起氣來,心態逐漸放平,和氣問道,“你病了這些時日,身子可還好?”
自從林秋月從盧家喜宴回來就病倒了,為了養病從主屋臥房搬到芝蘭院東暖閣,覃光寧事務繁忙,雖然在同一個院子里,可也極少過來探望,林秋月的病情向來都是瑤媽媽稟報。
林秋月笑著點了點頭,“承蒙您記掛著,好多了。”
瑤媽媽收拾藥碗茶匙,心里暗自著急,朝著林秋月使了好幾個眼神,林秋月愣是沒接收到,這夫妻兩客客氣氣的倒也比以前冷漠要強得多。
“你病著要好好養著,院子里的事兒也有力不從心照顧不到的時候可以讓下面的人去辦,仙草閣那邊病了好些時日,該請大夫還是要請,該置辦的也趕緊置辦了吧,天冷了。”覃光寧道。
林秋月此時還不知道覃光寧所說是什么意思,與瑤媽媽問道,“我這幾日都是昏昏沉沉的,仙草閣那邊可有什么事兒?”
瑤媽媽嘆了口氣,說道,“仙草閣兩位小娘那邊今年的冬衣還沒置辦呢,前兩日七小娘得了個小風寒,加上您這些天病癥一日比一日嚴重,老奴報到公中讓府上給請個大夫,可如今都沒有動靜。”
說著,瑤媽媽硬生生擠出幾滴眼淚來,在覃光寧面前屈膝,“今年娘子把掌家的事兒還給了老太太,我們院子里的都要經過中公,府上不給請大夫也就罷了,我們有錢能自己請,只是這樣一來我們娘子又要多個自用的罪名,娘子不愿因為自己一點小事擾了覃家的清凈,這不,等著府里請大夫呢。”
覃光寧轉念一想,確實,現在林秋月不管事兒,老太太把掌家權給了三房、四房的人。
“可仙草閣的事兒也是你這個大娘子管的,如今那邊吃不飽穿不暖的,還是要想想辦法。”覃光寧一進仙草閣的門,屋子里煙熏火燎的,用的都是帶煙黑炭,穿的舊點也沒什么,可仙草閣要是再用那些黑炭恐怕人還沒凍死都給熏死了,就算是妾,也不該被如此作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