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實在是個太短的時間,仿佛只一剎那,便過去了。
我坐在花園的涼亭里,手執(zhí)醫(yī)書,看似用功,心卻還在想著該如何給蕭祁答復。今日便是第三日了,是做決定的時候了。
“師妹,在想什么?”
耳邊突然傳來聲音,我放下手中根本看不進去的醫(yī)書,看向走進涼亭的品月師兄。
四月的天氣溫暖美好,我卻心情陰郁。蕭祁的話仿佛還在耳邊,這三天來我沒有一刻不在煩惱此事。不過好在終于將君君救醒了,這總算讓我覺得還有些安慰。
看了一眼趴在我身邊懶洋洋的睡著的君君,又抬頭看向已經(jīng)坐在一邊的品月師兄。一身墨綠錦袍的他玉簪束發(fā),溫和俊雅的眉眼間微帶關切的笑意。
“沒想什么,在看醫(yī)書啊。”我揚揚手中的書,故作輕松的淡笑著回答。
“師妹,你我從小一起長大,難道你有沒有心事我會不知道?”他皺了皺眉,一臉擔憂的看著我,“說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我搖搖頭,笑道:“師兄真是多慮了,我哪里有事。對了,師父呢?”
品月師兄看了一眼在我手邊睡著的君君,“爹說君君雖然保住了命,但還需要好好休養(yǎng),他回西山拿煉制的補身丹藥去了。”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師妹,你好像有什么事在瞞著我?”品月師兄直言不諱的道。看來剛才用師父來轉(zhuǎn)移話題失敗了。
“哪有,我只是在想君君還這么小就要承受這些,實在是太可憐了。”
“的確,但是這也沒有辦法。真不知道誰這么狠毒,君君還在娘胎就被下了毒。”品月師兄皺著眉頭說。
我沒再說話,君君的身份我不是不懷疑,只是我不知道懷疑了有什么用。目前我唯一知道的線索就是他身上中的玉嬌顏,還有就是已經(jīng)不在人世的老趙頭。僅憑這兩點想要找人實在太難了。假如讓我找到了切入點,我一定會當即查找下去,畢竟君君的身份也關系著他是否能夠解毒。
正想著,芙兒一路小跑了過來,口中叫道:“小姐,小姐,快來啊,快來啊。”
我抬手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小聲點,君君還在睡覺呢。芙兒見狀,趕緊點點頭,走進了涼亭。見品月師兄也在,小妮子當即因自己原先的大喊大叫紅了紅臉,朝師兄行了一禮,她湊近我小聲道:“小姐,九皇子和段大將軍來了,老爺夫人叫小姐去前廳呢。”
我心中一緊,蕭祁居然親自來了?是來聽我的答復了吧。
品月師兄神色復雜的看著我,顯然已經(jīng)聽到了芙兒的話。我沖他微微一笑,“師兄不必擔憂,該來的總會來的。”說著將君君輕輕抱起,交到他懷里,“師兄幫我看一會兒君君,我一會兒就回來。”
緊張三日,事到臨頭,我卻又靜下心來。品月師兄沒說話,只是點點頭。從我起身的那剎那,他就微垂著頭,讓人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我起身隨著芙兒向前廳走去。經(jīng)過回廊的時候,我突然停下了腳步,推開旁邊一間廂房走了進去。芙兒詫異的叫我,我朝她擺擺手,“你先去,就說我要打扮一下。”芙兒見狀只好點點頭,急忙忙的向前去稟報了。臨走還不忘通知我,“小姐,那個九皇子長的好看的緊,我看小姐你還是快點去看看吧。”
唉,我看過好幾次了。
走進廂房,掩上門。我走到內(nèi)室的銅鏡前,細細的打量了一下自己。鏡子中的人有一張出水芙蓉般的臉龐,但是十四年了,我還是沒有習慣。前世的容貌雖然與這張臉很像,但還是遠遠及不上這張臉的清麗脫俗。
仔細的將自己白色長裙整理了一遍,然后拿起梳子好好的將被風弄亂的頭發(fā)梳好。接著走到書桌邊坐定,蘸了蘸墨,好好想了想,在紙上一揮而就。如果命中注定一定要這樣,那么多多少少我也要掌握一些主動權(quán)才行。
多年以后,每次想起我當時做的這個決定,我都要忍不住笑起來,然后又靜靜的沉思不語。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人力又能改變的了什么呢?
但是當時的我并不這么覺得。我小心的將剛寫好的墨跡吹干,折好后塞進懷里,然后穩(wěn)穩(wěn)情緒,拉開門向前廳走去。想起前世有句話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忍不住嘴角揚了起來。
前廳里四人分主次坐著。看到我的到來,蕭祁最先站起身來,笑著道:“九小姐終于來了。”
我亦笑著福了福身,“九歌見過九殿下。”
他擺擺手,“九小姐何必拘禮。”
我站直身子,走到爹娘身邊站定。爹娘先詢問了我關于君君的情況,我回答說君君很好,他們這才放下心來繼續(xù)跟蕭祁、段治說話。
爹娘似乎很高興蕭祁的親自來訪,接連問了他很多問題。蕭祁回答問題不緊不慢,又溫文知禮,讓爹娘贊賞不已,彼此交換眼神之時,我能發(fā)現(xiàn)他們眼中的滿意。
只是可惜,他們不知道蕭祁只有十年壽命了。
我本就答應了蕭祁不會將他余毒未清的事實說出去,現(xiàn)在君君需要靠他續(xù)命,我更不敢隨便說了。想到這里,我瞟了一眼段治,他很明顯也在跟著蕭祁一起瞞著爹娘。
這時,段治突然打斷爹娘的提問,笑道:“子瞻兄,其實今日我們來是特地來提親的。”說著笑著看向了我。
蕭祁也在一邊笑道:“雖然先母與商伯母早有婚約,但是我跟舅舅商量之后還是覺得應該征詢一下九小姐的意見。”他轉(zhuǎn)過臉看向我,笑中帶著深意。
我見他這副表情,倒也不著急,反正我已經(jīng)有了準備。于是甜甜的一笑后我對他道:“九殿下體恤,九歌感激不盡。”
蕭祁笑道:“小姐客氣。”我點點頭,故意垂下眼不去看他。
“對了,老夫當日沒能來恭賀九歌的及笄之喜,卻有一件事想要問問子瞻兄。”段治突然開口,打破了稍稍的沉寂。
爹拱了拱手,“書泉兄但說無妨。”
段治輕輕咳了一聲,道:“聽聞九歌及笄當日,江南圭城的越家少爺前來提親了?”
我渾身一僵,看見蕭祁探究的目光已經(jīng)掃了過來,趕緊又垂下頭去。
沒想到這件事居然讓段治知道了。對了,那天有很多文武百官在場,雖然爹是跟越家的人私下談的。但是一進一出,想必還是有人認出了越家的人,從而告訴了段治吧。
“呵呵,”爹尷尬的笑了起來,“沒想到讓書泉兄知道了,但是我當時就拒絕了。并且告知了對方小女已有婚約之事。”
段治笑道:“子瞻兄不必緊張,我問這個倒不是為了追究什么,而是我聽人說那位前來提親的少爺叫什么越龍成,心里實在覺得奇怪。”
連越龍成的名字都知道了?難道段治特地調(diào)查過?我看了段治一眼,又看了端坐在他身邊的蕭祁一眼,他垂著頭看不清表情。難道是他調(diào)查的?很有可能。外表溫文儒雅,其實內(nèi)里是絕對的腹黑男!
我正在心中腹誹著蕭祁,又聽見爹說道:“這個,來人的確稱是給越龍成公子提親的,但是他本人并沒有來。”
我想告訴爹,其實那時他大搖大擺的去后院找我了。
段治看了一眼蕭祁,后者依舊眼觀鼻,鼻觀心。段治皺了皺眉,神色一下嚴肅起來,“子瞻兄,實不相瞞,我之所以覺得奇怪,是因為我特地請人去查過這位圭城越家的少爺越龍成。事實是……”他停住話頭,皺著眉頭思索著要不要繼續(xù)說。
爹忍不住道:“書泉兄有話不妨直說。”
段治這才接口道:“事實是,江南圭城越家……根本就沒有越龍成這個人。”
我仿佛聽見什么東西轟然倒塌的聲音。段治說什么?越家沒有越龍成?笑話,那么越龍成是打哪兒來的?難不成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書泉兄此話何意?”爹也一臉詫異的問道。
“意思就是……”段治的目光輕輕掃過我,“意思就是越龍成根本就是一個不存在的身份。”他頓了頓,繼續(xù)道:“越家本來是有個越龍成,但是那個孩子生下來不過三歲就夭折了。現(xiàn)在的越龍成根本就是假的,而且越家是知情的……”
我錯愕的看著還在不停說著話的段治,居然不知道此刻心里所思所想是什么?那個拆穿我身份,救我逃出馬車,陪我一起看星星,向我訴說孤單的越龍成……是假的?
渾渾噩噩中,我好像聽見爹在問那個越龍成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努力集中起渙散的精神去聽,只模模糊糊的聽見段治說:“還不清楚……還在調(diào)查。”
還在調(diào)查?越龍成究竟是誰?居然將自己的身份隱藏的如此之好,讓堂堂一國皇子和大將軍還要費心探查。而他居然堂而皇之的用這個身份上門向我提親。
難道他打算一輩子都騙著我么?
將頭深深的垂在胸前,壓抑著眼中的淚,我從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憎惡欺騙。雖然對越龍成沒有到喜歡的地步,但是他不經(jīng)意間流露的情意我也看在眼里,說不動心是假的,只是現(xiàn)在想來,那一絲一毫的動心都是太過愚蠢的行為。我怎么能對一個身份不明的人產(chǎn)生好感?
“九小姐,是不是身體不適,不如由我陪小姐出去走走吧?”蕭祁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
我下意識的抬起頭看他,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到了我跟前,看到我淚眼朦朧的眼睛似乎有些詫異,但只一瞬他就走近了些,微微擋住了爹娘投來的視線。
我感激的看他一眼,點點頭,“好。”
有什么理由說不好的呢?起碼眼前這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欺騙過我。他的目的、他的要求都簡單直接的呈現(xiàn)在我眼前。雖然也有可能這只是他想給我看的一部分,但是起碼這個身份是真的吧。
跟著他緩緩向門邊走去,出門的剎那,蕭祁若有若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三天已過,九小姐可有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