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發而去的皇后并沒有到太后處告什么狀。因為我去復命的時候,并沒有瞧見皇后或其他妃嬪的人影。幾天以后的朝會上,討論的主要有兩件事——太后大壽的準備工作和西藏大喇嘛陛見的禮儀問題。
太后聲音洪亮,說話總是四個字四個字的往外冒,眼下,她穿了全套太后的朝服,頗有威嚴地坐著,載湉的面色黯淡,靜默端凝地坐在太后身側,聽太后道:“禮部尚書何在?”
禮部尚書是我此刻的總上司之一,可上司在太后面前也沒了上司的派頭,他正色答道:“微臣在?!?p> 太后道:“喇嘛進京,儀制如何?”
禮部尚書面有難色,他躊躇了一瞬,答道:“微臣會同理藩院的諸位同僚,也正在為難,十三世達///賴為人執拗,聲稱‘拜佛不拜人’不肯行跪拜禮……”
太后面無表情,厲聲叱道:“豈有此理!土登嘉措,原系朝廷冊封,叛逃在前,不遜在后,實在放肆已極!”
禮部尚書道:“臣等正在與來使商議,望太后恕罪……”
這時候我看見立在太后身側的大舅子眼波一動,似乎有話要說,但最終噎了回去。
太后嚴訓了禮部尚書,接著又講了一會子大壽要簡辦的事,這時候大臣們都跪下來行禮,領頭的自然是載湉,然而載湉的動作已不怎么利落,太后見狀,似有不忍,宣了太醫領班張太醫等入殿,當著眾人為載湉會診了半天,最后,太后眼含熱淚,對載湉道:“皇帝有病不能跪,其實我望你病好,強于受這些跪拜的虛禮!”
載湉面色如雪,但是聽了這話,眼睛卻分外的亮起來,輕輕弱弱謝了太后,方由太醫和小顧扶著出殿而去。
后來,我和大舅子小聚的時候,聽他說起了下朝之后發生的事。
原來大舅思量了一陣子,最后還是對太后說道:“老佛爺,奴才聽說,活佛與皇帝共處一城,必有一人不利,既然那活佛傲慢,不如不見的好。”
太后的臉上露出不屑,說道:“你不知道,皇帝的病,我知道他是一定好不了的了,活佛來不來,有什么關系?既已答應了他,到時就讓皇帝親自去見他好了!”
太后確實還是太后,從來就沒有變過??!
雖然載湉的身體狀況堪虞,但是他的“書癮”卻一點也沒有減弱。這么些年,直接經手的官員換了又換,但總負責的人卻一直都是張元濟大人。張大人當過我的老上司,這些事我也是間接從他那里得知的。高強度閱讀之下,我相信載湉的外文水平已經突飛猛進,想必現在的他對于日本和歐洲諸國的政治體制沿革過程也已了然于胸。然而得到這一消息的我,心里真是惴惴不安:現在的買書官員可不再是我,那個新上任的官員一定會把這些書單如實上報,那么太后很有可能已經得知我以前謊報書名的事,不知不覺之中,我的處境又一次陷入危機!
時光還在行進,雖然大喇嘛的態度很強硬,但他還是如期見到了載湉,并且行了藏禮,這是朝廷的底線,表明大喇嘛雖然管轄一方,但必須臣服于朝。
大喇嘛走后不久,朝廷開始著手準備太后的大壽。按理說以往大壽的朝拜活動都是載湉主持,但是這次載湉卻擔心自己有沒有精力勝任這些繁文縟節,太后沒有對此事作出表態,軍機大臣們雖然擔心,但是上下所有人都沒有感覺這次慶壽活動和以往有什么不同,直到那一日,正是太后大壽當日——
西苑門日日開啟,而那日開得特別早,包括我在內的文武百官,已在西苑門外列隊,這時候,我們清楚地看到,已經投向張蘭德,并且現在風頭正勁的梁爺,手捧圣旨,迅速地跑進了西苑門,不多時,從西苑門內來薰門的方向,傳來絲絲縷縷的哭聲,我剛要凝神去聽,那聲音卻早已經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專為太后大壽創設的華美樂曲,鐘磬齊鳴,熱鬧非凡,樂曲中大舅子朗聲指揮著行禮,慶王領著所有大臣一同行禮,一切禮儀還是如舊,只是我的心頭,卻總有抹不去的一絲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