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里的聲音竟然裝成夏洛蒂的口氣對我說話，我驚訝其何等的傲慢，不自覺牽動了眉頭的神經。記憶的碎片就請安分地沉睡在記憶里，我是不同于魔女的魔女，我不需要任何人來教我何為與人的連結。信賴一經誕生，便注定要經受考驗，而那些不被擊垮的，會在苦難的打磨下歷久彌堅。即便沒有言語，我也完全明白小葉的心意。小葉和我一樣，她也在戰斗啊！

　　“小葉，我來救你了！”

　　天之衣飛來，急速折疊、旋轉，不一會兒便在我手中絞成一條白色的長鞭。我大喊著，奮力將長鞭向前揮出。力隨浪推層層遞進，集滿勁力的鞭尾結結實實抽打在小葉的手背上。圣劍哐當一聲砸進地里，小葉慘叫著，頓時昏了過去。

　　我立刻飛奔到小葉身邊，扶著她的肩膀呼喚她的名字。在我堅持不懈的努力下，她終于醒轉過來，眼泡浮腫，面色發青，仿佛隨時又會被疲憊扯回夢里。

　　“小葉，我是琉佳啊，你還認得我嗎？”一開口我就哭了出來。

　　“認得，認得，我一開始就知道是你。我做不到，無論如何都說服不了自己。我好想媽媽，可是，我怎么能夠傷害琉佳呢？說好了，我們永遠是朋友。”

　　原來不只是我，小葉也沒有忘記。大家都還記得，在過于久遠的十年之前，年幼的我們憑借滿腔熱情立下一個約定，要做永遠的朋友。即使天涯遠隔，后會無期，乃至死亡將我們分離，在心底也永遠有一個席位是為對方而留存的。

　　“對不起，小葉我對不起，都是我的任性，害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你還是回來了，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緊緊抱住小葉，小葉也緊緊抱住我，淚水在臉頰上歡暢地流淌。我們光顧著笑和哭，笑著，笑著，哭一會兒，再笑，這是一點也不奇怪的事。我們分別得實在太久太久了，生活已然改變了我們各自的模樣，然而當重逢再臨，時間又會回到過去，我們在彼此的眼眸中返老還童，拾起遺忘的初心。至少于此刻，我還是我，你還是你。

　　不遠處，烏金色的光芒并未就此沉寂。圣劍失去了主人的使役，卻依然興奮而躁動，甚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它竟然可以不借助任何外力就豎立在地面上，仿佛生出了意識一般，看得人毛骨悚然。事到如今，圣劍已經沒有必要維持劍的外形，深沉而平整的切面逐漸泛起漣漪。金色暗去，黑色升華，圣劍在泥漿似的波瀾中完全解體，褪去偽裝，內里污穢而陰狠的本質終于在我們的面前暴露無遺。

　　墻縫里，砂礫篩糠般灑落，地面上，碎石觸電般顫抖。我用天之衣護住小葉，并用身體擋在她身前。圣劍在咆哮，只見它猝然躥上五米多高的屋頂，再如海嘯般俯沖下來。空中散亂的泥漿向著中心不斷沖擊，擰成長條狀的、宛如巨蟒的腦袋。四點金光聚焦，齊射向我的胸口，正前方長舌外吐，亮出鋒利的獠牙，此間存在的所有惡意對我發起了最后的進攻。

　　我接受了挑戰，挺身而出，用沾滿汗水的手掌從懷中掏出那塊銀白色的碎片，一頭撞進傾落的泥濘之中。

　　我心里一直存有一個疑問，那是我們第一次討伐魔女的時候。當我還是征伐將軍，在費森的山巖上看大軍向魔女突擊，圣劍有且僅有一次變得躁動不安過。曾經的我沒有多想，和塔里克一樣認為是它感應到了魔女。但是之后在布拉班特遇見萊安，在野澤望遇見莎倫，無論魔女的核在我身上還是不在我身上，圣劍的躁動都沒有再現。那么可以肯定，一定有別的因素在和圣劍產生共鳴。

　　說到底也僅僅是猜測，即使找到真正的原因，也不見得就能對抗圣劍的力量，但是它一定代表著什么。于是在返回王城之前，我和萊安特意去了一趟魔女的宅邸。大火之后，宅邸已徹底化為廢墟，黑色的焦土一碰即碎，在荒無人煙的森林深處靜靜地死去了。唯有一柄巨劍，銀白、光潔，廢墟叢中亭亭玉立，仿佛一位美人正恬然入睡，等候命運之人來將她吻醒。

　　在為杰羅姆哀悼之后，我用手指輕輕觸碰巨劍。翻開魔女之書，記憶的碎片紛至沓來。我見證了巨劍的誕生，也接納了前代魔女托付于我的祈愿。離開了戰場，巨劍失去了凌人的盛氣，如今的它乖巧得令我于心不忍。天之衣觸碰到它的時候，光滑的鏡面立刻被壓出一道凹痕，就像是一塊水嫩的豆腐，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切下了手掌般的小塊。

　　“這么一小塊真的能勝過圣劍嗎？”萊安搖搖頭。

　　“足夠了，讓他們見識一下魔女真正的力量。”

　　漆黑的浪潮下，白色由中心處噴發。炫目的光波逆流而上，與黑色勇敢地正面對拼。兩股截然相反的勢力相互撕咬、絞纏、突刺、吞噬。明明是黑覆蓋了白，一瞬間，仿佛是流星刺破夜空，一切都敞亮起來。光束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點對點穿透敵方的防御，聲勢浩大，幾乎不可遏制。黑色妄想倚仗體型優勢來個泰山壓頂，卻見一輪巨日從地底冉冉升起。優美而迷人的弧光有條不紊地向外勻速推移，所經之處，任何雜色都被刷洗成絕對的純凈。我聽見一聲震天的咆哮，經久不息，聞者喪膽，仿佛要引得地動山搖，讓世界都為其陪葬。然而當巨日消融了最后一絲污穢之時，終于也還是安靜了下來，自此銷聲匿跡。

　　我與小葉靜坐良久，直到炫目的白光逐漸暗淡，乃至無影無蹤了，我們也依舊屏息凝神，眼皮也不敢眨一下。

　　“結束了嗎？”小葉還是最為膽大的那個，她怯生生地問。

　　“結束了。”

　　我死死盯住圣劍消失的地方，就怕一個輕舉妄動，那恐怖的黑色又將死灰復燃。所幸都是杞人憂天，四處不見陰霾，只有云淡、風輕。

　　“哦不，還未結束。”

　　小葉哆嗦了一下，她驚疑地望著我。我朝她呵呵一笑，拉起她的手，輕輕、暖暖地抓著。

　　“我要送你一份禮物。”

　　一枚紅色的寶石從我胸前緩緩浮現，它發著溫和的光芒，光是看著就令人覺得渾身舒暢。我將寶石托在掌心，又將小葉的手覆在上面。魔女之心可鑒，我意赤誠且昭昭，在此我鄭重地立下誓言：

　　“來吧，我的同胞，我的摯友，我希望的延長，不可分割的命運共同體。愿窮極我們無盡的生命、無限的智慧和無數的可能，讓光輝的未來在人間永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