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鐘躍升留賈兆在電影廠食堂體驗了一頓簡餐。
剛好趕上今天是周末食堂改善伙食日,五花肉大白菜炸豆腐泡兒寬粉條,亂燉一鍋,每人還可以分到一條雞腿和一個炸肉丸子,賈兆說飯菜好吃。
不排除因為被鐘躍升面試通過心情松爽的原因在里面。
要是被pass掉,擺上山珍海味也沒心情吃。
賈兆離開時,鐘躍升并沒有把劇本給他。
這樣做完全出于謹慎起見。
只是告訴賈兆開機時間大概定在七月一號,囑咐他把自己的事情提前安排好,為拍戲預留出足夠時間,并叮囑賈兆不要變胖,目前這個瘦體型正合適。
賈兆知道自己要演的是一個小小配角,但他覺得自己走上了逆天改命的道路,在群藝館上班外出表演小品都是串小舞臺,將將巴巴混口飯吃,得到了爹媽的極力反對,賈兆長得模樣差勁,但他有理想,他經常做夢自己出演的電影在全國電影院放映,他想出名,他看上了群藝館唱河.北梆子的姑娘,但他知道自己丑,沒勇氣示愛,他希望人們常說的“有朝一日”早點到來。
鐘躍升猜著賈兆的心思明確告知他,《紅高粱》上映后,賈兆將會片約不斷。
賈兆高高興興離開,就是對劃壞了吳明先的外套深深表示歉意,要掏錢賠償。
吳明先當聽到鐘躍升錄用賈兆后,拒絕了賈兆的賠償,很爺們兒的說,不就一件穿了好些年的舊衣服嘛,多大點事兒,其實衣服是上上個月林梅給他買的,當時他和楊麗雯東窗尚未事發。
午休后,鐘躍升從床上爬起來出去放水。
一出門,他看到歐凰站在外邊捧著書正在看。
鐘躍升半瞇著眼瞅了眼冬天里的太陽,心里納悶,怎么這么早過來了呢?
他沒這樣問,而是問道,“怎么不進屋?”
歐凰把書合上,“鐘導演,我敲門了,屋里沒動靜,我以為屋里沒人呢。”
鐘躍升心說,孩子,三個大老爺們兒打呼嚕快把房蓋給震飛了,還沒人呢。
的確是睡的太死了,聽不見敲門聲。
女孩子懂禮貌,不會推開門看看情況。
鐘躍升看了眼歐凰手里的書的封面,還是《平凡的世界》,心說,看書夠慢的,一本小說難道不應該是半天秒完它嗎。
鐘躍升,“你稍等一下。”轉身推開門進去。
里間的傳出一聲鋁制飯盒子掉地上的聲音,呼嚕聲頓時沒了,傳出吳明先和劉長安的罵聲,“干啥呢,鬧地震吶。”
鐘躍升再出來時,笑著對歐凰道,“進去吧,我去去就來。”
放完水回來,鐘躍升發現歐凰還站在外邊看書,心說這孩子真是有老主意頭。
鐘躍升進了門,歐凰默默跟著進去,吳明先和劉長安先后從里間出來。
吳明先說去一趟央中戲劇學院,他的老同學范勵教授讓他過去討論一個課題。
劉長安說去器材室擺弄德國造。
導演室五十多平的大辦公室里只剩下鐘躍升和歐凰,鐘躍升繼續為歐凰解讀角色心理。
對劇本的認識,很多沒有見過劇本的人會有一個誤區,他們認為劇本跟小說類似。
其實錯了。
劇本可沒有小說好看。
這么說吧,看劇本就像看大多數小學生寫的命題作文一樣。
劇本和小說有著非常明顯的區別。
演員完成既定的動作和表情要依照劇本,演員在表演時,按照劇本詳細說明的規定動作,并搭配恰當的表情,再加上臺詞,把角色刻畫出來推演劇情向前發展,每個動作都會有詳細說明。
“小歐,昨天我們說到哪里了?”鐘躍升把劇本翻開兩頁,推給了歐凰,由她來找昨天解讀到的頁數。
鐘躍升近距離隱隱約約聞到雪花膏氣味。
京城的冬天,冷空氣極為干燥,女孩子為了防止煽了皮膚,經常抹一些雪花膏做預防。
歐凰修長白皙的手指翻動紙頁非常快,垂著眼睫毛專注盯著看,“這里,說到上花轎前。”用指尖指著紙面。
鐘躍升低頭一看,歐凰指的那行字下面畫了橫線,橫線下有鉛筆標注“1月11日”,昨天是就是這個日期。
鐘躍升對照劇本問歐凰,“女主角不愿意嫁給五十多歲的麻風病人李大頭,卻被父親逼著嫁過去,而且父親是為了從李大頭手里得到一匹騾子,這些都擺在桌面上,女主角會是一種什么心情?”
劇本上幾乎不會寫情緒,寫出大量情緒卻忽略動作的編劇應該改行去寫散文。
情緒要靠演員的理解和積累。
為何說老戲骨拿過一個角色,就能把典型人物形象刻畫出來,這便是經驗和閱歷形成的能力。
年輕演員,或者出道不久的新人演員,除了那些天賦神才的戲精附體,很多人的情緒要借助外力。
導演的作用在這個時候凸顯出來。
引導演員在做出各種動作時恰當向外表達情緒。
歐凰平視,臉上的膠原蛋白讓她的皮膚光滑亮潔,想了想后,看向近距離的鐘躍升,“她非常憋屈,憤怒,一萬個不愿意,但是又無計可施,甚至想自殺,但又有東西割舍不下。”
忽然問鐘躍升,“那有沒有一種可能?”
鐘躍升,“講來聽聽。”
揣測到歐凰要跑偏,但鐘躍升還是想聽聽,不能壓制一個人的想象力不是。
“女主角有沒有可能逃婚,直接逃跑掉。”
歐凰說完,馬上解釋道,“當然,我這種假設會造成原有劇本被推翻,我想說的是逃婚這種可能在事實中有多大幾率,以便照顧到觀眾的認可。”
聽到歐凰魔改劇情,鐘躍升沒有反駁,笑笑道,“完全有這種可能,那會出現另外一個版本的《紅高粱》,而我們要的是屬于我們的紅高粱,獨一無二的,能成為經典被欣賞過的觀眾念念不忘。”
歐凰聽后,忽然側過臉來直視著鐘躍升,在鐘躍升棱角分明的臉上看了幾秒中,她的呼吸靜的出奇,這是深度思考的表現。
顯然她被鐘躍升鼓舞到了,準確說,被擊中了。
“屬于我們的紅高粱”
“獨一無二”
“成為經典,過目不忘”
鐘躍升迎著歐凰的目光,對視了幾秒后,笑笑繼續安利歐凰,“我們繼續說戲,注意九兒和余占鰲之間的關系,他們并不認識,在娶親路上,按照鄉間習俗顛花轎逗弄新娘子,九兒反常的表現引起了余占鰲的注意,然后有了后面的一連串故事的發生,為何不給九兒設定一個青梅竹馬的表哥或者阿郎。
“我們就是不想落入俗套,所有的劇情都要反常態,讓觀眾看到感覺新奇刺激。
“九兒的部分表現看似落入俗套,其實最后還是能把觀眾拉到打破套路中來,你來例舉幾點聽聽。”
歐凰想了一下,她這兩天反復在研讀劇本,熟知度還好,“九兒被假禿三炮劫持時表現的冷靜和機敏,回娘家時被余占鰲劫持后從強烈反抗到順從,帶著酒坊伙計一起創業,我認為都算是吧。”
鐘躍升笑笑,“再想想,哪一點最不套路。”
歐凰揚起尖尖的下巴,微微嘟起紅紅的小嘴,朝斜上方望著想了一下,“死。”
鐘躍升用力點了一下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