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里的干部上班很晚。
都已經九點半了,還看不見幾個人影。
山高皇帝遠,自由自在是一方面,這個季節不抗旱不抗洪,鄉里的確沒有多少工作可做,上午拿出一個小時就把全天的活全干了,中午喝點小酒,下午壘墻。
有鐘躍升在,鄉長石井山來的較早。
十八里坡村主任孫奎坐著十一路來了,今天,孫奎換了身干凈衣服,胡子刮了。
石井山和孫奎坐在會議桌對面,兩個黑臉膛,像是包拯的孿生兄弟。
鐘躍升這邊七人團坐好,導演助理陸健正在奮筆疾書寫合同。
處在治安靠狗出門靠走的年代,沒有打印,全是手動操作。
合同內容主要由鐘躍升敘述。
正在編合同,一人急急火火的推開會議室的門進來,滿頭大汗的對著孫奎說,孫主任,我來了。
只見孫奎的黑臉立即變得更黑,非常不高興的道,“劉振革,這活你要是不想干,咱就換別人。”
劉振革長著一雙大環眼,鼻孔像是防空洞,農村漢子糙中糙,他是十八里坡村民,孫奎找他包下一百畝高粱地,讓他九點過來開會,劉振革遲到了半小時,對守時很在意的孫奎很生氣。
劉振革臉上馬上露出焦急神色,“別別別,孫主任,我剛要出門,誰知道我家騾子羊水破了要下駒,我給它接生完了就趕緊往鄉里趕,一點時間都沒耽誤。”
七人團里的大部分認為有情可原,多大事能趕上下駒的事大呀,那跟人生孩子一個道理,迎接新生命非常重要。
誰知石井山和孫奎聽了劉振革的解釋后,表情僵硬,只聽孫奎罵道,“放屁,扯謊也要扯的靠譜些,天底下騾子千萬頭,也只有你家騾子能耐。”
用粗手指頭磕了磕桌子,“騾子啥時候會下駒啦?”
問完,孫奎笑了。
石井山咳了一聲使了個動靜,撇了眼對面的鐘躍升,“大奎,少說兩句。”
劉振革怕的一拍腦門,也笑了,“噢噢噢,我這一著急,給說錯了,不是騾子,是我家那頭毛驢。”
石井山大手一擺,“行啦,別說了,先坐下。”
鐘躍升這邊有人開始互相問,誰都一個好奇心和求知欲。
城里人有幾個人能懂得騾子和驢子以及馬的區別呢。
孟輝小聲問劉長安,劉長安小聲問坐在身邊的許秋華,許秋華小聲問滕俊漢,鐘躍升咳嗽一聲,提醒不要討論這個無聊的問題。
孫奎那邊卻說話了,“我簡單給大家講講這騾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
卻被石井山在桌地下用大腿磕了一下。
石井山低聲訓孫奎,“這里有女同志,不得胡說。”
孫奎只好說改天給大伙講。
合同擬好了之后,陸健推到鐘躍升眼皮底下讓導演過目。
鐘躍升親自口述的,再說,不大點事兒,對對方形成一個約束就行,一篇稿紙就把合同內容寫出來了,鐘躍升掃了幾眼后,把合同推到對面讓孫奎看。
孫奎大字認不得一笸籮,他看了兩眼,推給石井山,“石鄉長,您受累幫忙看看吧,我和老劉目不識丁。”
石井山把主要條款說了一下,要種成野高粱的密實樣子,還要保證高度就要多施化肥,不能被牲畜禍害,款項分三批支付等等。
昨天孫奎已經把大概意思跟他說了,劉振革說沒問題,把莊稼往好里種不容易,種成野生的那還不簡單嘛。
鐘躍升接過合同,讓陸健再抄一份,一式兩份,甲方乙方各持一份。
簽字摁手印后,鐘躍升讓陸健把一萬元啟動資金拿出來交給劉振革。
為了攜帶方便,從京城出發前,鐘躍升讓電影廠出納從銀行取錢時專意要了一百元面值的。
八十年代,市面流通貨幣大多是十元面值以下的。
一百張灰藍色開國四巨頭并不厚,劉振革拿在手里卻感覺沉甸甸。
一萬塊啊。
兩輩子人也沒有見過這么多錢。
孫奎說道,“老劉,鐘導演把錢交給你了,你可要把活干好,不能舍不得雇人耽誤種地,如果違反合同,你可是要賠償的,把你的房子,你的驢全賣了,你也賠償不起。”
話糙理不糙,但劉振革好歹挺大個老爺們兒,讓孫奎這么教訓顯然臉上掛不住,只是嘴上不還回去而已。
鐘躍升笑著道,“沒有孫主任說的那么嚴重,把高粱種的達到標準就成。”
劉振革不善言辭,“鐘導演您放心,您一百個放心吧。”
孫奎逗劉振革,“你倒是把話說完,讓鐘導演放心啥呀。”
劉振革呲開四環素大牙,憨厚的笑著,“把高粱種好,讓鐘導演滿意。”
把合同和一萬塊錢小心揣進帆布衣服里,劉振革抓緊時間買種子,雇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