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農歷六月二十六,黃道吉日。
電影《紅高粱》開機。
藍天白云飄,地上很熱鬧。
東北鄉十八里坡百畝高粱地旁的高坡上,按照導演鐘躍升的要求,被平整出一塊土地鋪上了紅地毯。
一張八仙方桌上蓋了紅綢子布,放的正正當當。
紅富士,紅葡萄,草莓,櫻桃,火龍果,香蕉,六種水果分別放在搪瓷盤里,在桌子上擺了一溜,看上去紅紅火火,相當喜興。
其中火龍果這種南方水果在小小的高密可是買不到,是劇組從帝都特意帶過來的。
水果后面放著一個琺瑯彩香爐,里面盛著金燦燦的小米,用來插香。
桌子旁邊的紅毯上放著一個德國造攝影機,機頭上蒙著紅蓋頭。
參加開機儀式的人物很多。
濰芳市委宣傳部部長兼市臺臺長李樹桐,高密縣縣長郝勁松帶著縣里的幾個相關領導,縣公桉局出動警力維持秩序。
儀式按流程進行。
攝影組由總攝影師劉長安帶領成員們錄像和拍照留念。
副導演陳艷華一直抬著手腕看表,表針指到十點十分,她抬手向司儀比了一個OK。
上午十點十分,儀式正式開始。
第一個環節是上香。
鞭炮齊鳴后,劇組人員拿著點好的香逐一上前,拜一下后把香插到香爐里。
接下來致辭。
事先已經做了安排,不做長篇大論發言,主要是上前露個臉,說句趨利避害的話祝福拍攝順利人員安全就行。
拍電影為何要搞開機儀式,這個跟蓋房子搞奠基儀式道理相近。
首先是祈福,膠片攝影機最怕被機子里的零件劃片,一旦劃片,前功盡棄,單說這部《紅高粱》投資八十萬,數額巨大,所以,拍電影都會搞一個開機儀式祈愿不出意外。同時為了起到促進所有工作人員要拿出熱情進入工作狀態的作用,專注認真才能保證平安順利。再者,搞的紅紅火火熱熱鬧鬧讓大家在開端都有一個好心情,共同表達一個美好的愿景,包括給每位到場者發紅包,都是為了開心快樂,有凝聚力。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重要作用,把頭頭腦腦請來,就是讓當地人看一看陣仗,為順利拍攝上一道保險。
逐個上前講話,劇組人員當然是先請導演鐘躍升上場講話。
鐘躍升上前接過司儀遞來的話筒,面帶微笑用男中音說道,“我想取電影名字的兩個字送幾句祝福,希望這部作品上映后能像紅高粱一樣紅,被廣大觀眾喜歡,希望電影院的上座率像紅高粱一樣越長越高,爭取打破歷史記錄。”
下面一片掌聲。
作為劇組的老大,當然要說兩句理性的話囑咐大家,“在拍攝過程中大家要團結一致,保證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順順利利,爭取按照日程完成我們這次偉大的拍攝。”
在掌聲中,鐘躍升走下去,他的位置挨著郝勁松站著,郝勁松主動伸手和鐘躍升握了握表示祝賀和祝福。
發言繼續,每個人發言后從場上走下來都會有工作人員遞上紅包,一張大團結的紅包在這個年代已經很不小了,拿到大紅包,心情非常舒暢。
掀開攝影機的紅蓋頭,由導演鐘躍升親自完成,女主演歐凰和滕俊懷計秋華等幾位主要演員站在攝像機后面站成一排。
鐘躍升把手伸向紅蓋頭,所有人心情舒暢眼睛閃閃發光的看著鐘躍升鼓掌。
“大家數個三二一說個鴻運當頭吧。”鐘躍升哈哈笑著邀請道。
有人喊“好”。
司儀起了頭,在場的人把手掌舉在胸前,一起喊三二一鴻運當頭,聲音非常響亮,鐘躍升把紅蓋頭掀開,全場一片掌聲雷鳴和叫好聲。
儀式一結束,市、縣的領導們回去工作,劇組專心拍片。
第一組鏡頭拍“九兒梳妝打扮準備出嫁”。
拍攝點在十八里坡村主任孫奎家里。
鐘躍升事先安排劇組工作人員按照他的要求把房間里的擺設物進行了簡單整理。
“把嫁衣給凰凰。”鐘躍升開始發號施令。
為了讓服裝符合年代特征,九兒的衣服都是在京城的服裝加工門市部,專門找了一位老裁縫量身定做好了帶到十八里坡。
副導演陳艷華立即大聲叫過服裝師拿過來嫁衣交給歐凰。
歐凰進屋關門換衣服,陳艷華守在門外防止哪個莽撞鬼闖進去。
很快把衣服換好,歐凰出來站在鐘躍升面前不停的傻笑,衣服做好了歐凰試穿時,就覺得這身衣服穿在身上很滑稽,肩部和褲腳收的緊,褲襠很大,褲腰老高,中間鼓起來像個冰嘎。
可是鐘躍升說這樣子好,符合三十年代當時社會的實際,并且這身服裝辨識度高。
鐘躍升點點頭開起玩笑道,“還是京城老裁縫的手藝地道哈。”
大家哈哈笑起來。
鐘躍升又道,“你們甭笑,我告兒你們,就這身衣服在當年相當于西方的晚禮服時裝。”
轉而道,“抓緊化妝,天太熱,把凰凰捂出大汗就不好拍了。”
陳艷華立即傳令,過來一名女化妝師把歐凰領到墻根陰涼處。
“扇子呢,扇風,不能出大汗,出了大汗把妝弄花了。”鐘躍升吩咐。
陳艷華立即讓場務拿著一把蒲葵扇站在歐凰身邊對著臉扇風。
歐凰的妝不難化,她皮膚細膩,五官立體,精致的臉蛋不需要太多雕飾,只是出于上鏡和出嫁的考慮,嘴唇要涂得再紅一些,眉毛描得重一點。
不到十分鐘,把妝化好。
頭發梳了半成品,一會兒拍攝時還要梳妝戴頭飾。
鐘躍升發號施令,“攝影組準備。”
劉長安一改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一臉一絲不茍的嚴肅表情,長頭發沒剪掉,但是扎了個結結實實的小辮在腦后,鐘躍升警告過他,如果在拍攝時因為他的頭發影響到工作,就會撤了他的總攝影師。
歐凰進屋后。
鐘躍升指著土炕,“上炕,坐好。”
表情忽然變得非常嚴肅,“九兒要嫁給一個五十多歲麻風病人,她的心情是什么樣的?表現出來。”
盯著歐凰的臉看。
歐凰醞釀一下,把臉拉下。
“不行,你只是表達了不高興,當爹為了得到一頭騾子把漂漂亮亮黃花大閨女的親生女兒嫁給一個快要死去的麻風病人,你的內心應該有委屈,憋屈,憤怒,想要反抗,身不由己。”鐘躍升給歐凰說戲,語速很慢,咬著每個詞兒說,讓歐凰聽清楚,深入內心。
歐凰抿著嘴想了一下,用力點點頭。
“再來。”鐘躍升道。
歐凰醞釀了一下,還是達不到鐘躍升滿意。
鐘躍升一回頭,看到了身后的劇組人員臉上喜洋洋樂呵呵,大家今天心情賊好,他對副導演陳艷華道,“現在沒有任務的出去,在現場的不要笑了。”
陳艷華左回頭右回頭掃了一眼身后,明白了鐘躍升的意思,“你們三個先出去待命,剩下的人把臉繃起來。”
都是聰明人,明白啥意思,馬上收起輕松愉悅。
“再來一遍,我看看。”鐘躍升抱著兩條胳膊對歐凰道。
歐凰掃了一圈嚴肅的面孔,低頭醞釀一下,再抬起頭來對著鏡頭時,眼淚啪擦,眼神里充滿了鐘躍升描述的那些東西。
鐘躍升大手一揮,“開始。”
場記過來打板。
第一場,第一幕,一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