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
“他……他選擇了自我了斷,是這樣的,蘭斯大主教。”
“他的信仰并不堅定,他選擇了逃避活著的可能性。”蘭斯·德維斯打斷了羅特列克的話,“求知者理應尋找每一種可能性,即便無法看見新的可能,也應該等待。”
很多時候,等待本身都足夠擁有意義,然而現在說這些其實沒有什么必要,既然已經死亡,那就這樣,每一位逝者都需要一份祈禱,不論他們在生前選擇了什么,在他們死亡之后,生前所做的行為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祂說,予你一份平和,如午后般令人沉醉,如夜幕般令人安寧。”
語言循著教義沒入到軀殼之中,讓這一具躺在地上的尸體都看起來平和了不少,可惜死亡本身并不能夠被改變,一位死者……不,整個區域之中不可能只有這么一位死者,事實上,整個大廳之中消失的那些人也有可能早已經死去,死亡,這些人都可以被認定為死亡。
這個區域已經被暴露在了‘外界’,被暴露在了這一份認知阻礙的保護之中,現在最優先的應該是將活著的人帶走,讓這些人能夠活著離開這里,理應如此。
“還有活人嗎?”
“里面還有……莫泊桑和他的同事還在里面。”羅特列克盡可能把自己所知曉的一切述說出來,他知道什么……他能夠知道什么,“那個異端在里面,名字是古諾,還有……還有……那個異端被莫泊桑拉進了思維之中,但還有五根線條正在操控它的身體,我懷疑這里還有它的同伙。”
至此。
這就是羅特列克能夠說明的一切。
“你做的足夠好了,這位信徒。”蘭斯·德維斯說,“請稍等片刻,我處理完這一切——”
——‘今日,在阿爾比,一位男性被發現死于窄巷之中,根據目擊者所說,當他經過這一條窄巷的時候,看見死者趴在地上,背后滿是被踐踏過的痕跡,就像是被成百上千個人踩踏之后的結果,死者的骨骼和內臟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根據解剖醫生所說,死者在死亡之前遭受了巨大的擠壓,身體的每一處幾乎沒有完好無損的地方。’
這是一份新聞。
——你的名字,還有你所在的區域,祂讓我們告訴你我們正在做什么。在那天我們來到這里之后,墻壁上就是這么銘刻的。
那么,回到一個最開始的問題。
那一份口諭為什么會指向羅特列克?或者說,到底是誰給予了這一份口諭,將這一份天使的口諭銘刻在了墻壁上,它的作用是什么,為什么需要羅特列克出現在這里?
——作為一份材料。
【Le don des anges紅磨坊的雙人舞會——不】
當一份恩澤被使用的時候,它所發揮出來的僅僅只是這位使用者希望的方式,但是,若是在這一份恩澤的使用之中摻入更多的思維,摻入一種指引,那么,從某一種程度上來說,這一份恩澤就會展現出不同的可能性。
【L’erreur des anges】
比如。
這是一條長廊。
這是一場舞會。
舞步聲再一次響了起來,而這一次,并不只是‘聲響’,這一次,強烈的踐踏在無法被窺見的視野之中誕生,它們如雨水般密密麻麻,然后落下,踩踏,踩踏,接著踩踏。
——什么?
這突如其來的踐踏就這么砸在了蘭斯·德維斯的身上,當然,或許是不久之前才經歷過一次這樣子的突襲,因此,這一次的蘭斯·德維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的身體本身宛若一道鋒利的刃,將一切落在他身上的事物切分開來。
“你在干什么?”
這一次,蘭斯·德維斯的聲音帶上了一份疑惑,是的,疑惑,這是源自于一位信徒的突襲,比之前經歷過的一切都要令人感到不解,在卡爾蒂安,一位信徒襲擊一位大主教,如果排除掉失去理智的話,那就只有一個結果了,這意味著這里又出現了一位信仰不堅定者——一位被扭曲的異端。
他認為,他是這么認為的,在卡爾蒂安,或者說能夠到達卡爾蒂安的人,對于他們的信仰都至少有一個堅定的虔誠,因此,在卡爾蒂安的信徒們并不容易被那些異端蠱惑,不……在卡爾蒂安的信徒們就不應該被異端蠱惑,他們的信仰在注視他們,他們的天使在注視他們。
但是這位信徒在襲擊自己。
“我……我控制不住……”
羅特列克想要捂住自己的胸口,他的恩澤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被釋放了,而且,是脫離了他的掌控的釋放,他聽見自己的心臟正在瘋狂跳動,超負荷地使用這一份恩澤讓他的身體也開始出現了不好的反應,他還想要繼續說話,可他的聲音也被自己心臟的跳動掩蓋住了。
紅色。
恍惚之間,紅色已經在地板上蔓延,流淌,一直到長廊之外,紅色,還是紅色,這些紅色在長廊之中有些過于刺眼,那紅色之中浮現出一個又一個舞鞋的痕跡,羅特列克扶住一旁的墻壁,他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呼吸了,耳中充斥著尖銳的撕裂聲響,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他看不清東西。
“你剛剛暴露在了認知阻礙之下,對嗎?”
蘭斯·德維斯停頓了一下,他看見那些紅色到長廊之外的時候,想到了某一種可能,這一位信徒,這一位守望與圣者的信徒暴露在了認知阻礙的破口之下,是啊……這位信徒或許沒有辦法阻攔城市之外對于他的侵蝕,在他的色彩和這座城市融為一體之后,外面的光對于他來說就太過于鮮艷了。
如果是這樣,那就能夠理解了。
他對著羅特列克揮了揮手,于是,那地面上的紅色也被分開了,灰色和紅色的均衡化在他的手中散開,羅特列克,蘭斯·德維斯默念著這個名字,他被某一種事物干涉了,這一種感覺……似乎在哪里見過。
“……謝謝,謝謝您。”
在顏色被分開之后,羅特列克感覺自己好上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氣,即便此時的心臟還在瘋狂跳動,但那一種負荷感確實好多——
了?
——心臟,一顆跳動的心臟,它是如此美麗,如此充滿生命力,它的每一次跳動都在讓活著的人享受生活的美好。
羅特列克想起了那一片葡萄園,在他的記憶之中,那一片葡萄園其實也不算大,他還記得那一日的黃昏,在自己漫步在其中的時候,他窺探到了光線穿過葡萄的模樣,該怎么形容他所看見的色彩?很絢爛,很絢麗,他能夠記住的顏色其實并不多,尤其是來到這里之后,他還能夠看見多少色彩?
母親說,葡萄很適合用來釀造,釀造成那些酒,把那些液體灌入到瓶中,那些深色的瓶中,透過光依舊能夠看見液體在瓶中晃蕩的模樣。
西南區——如果要用葡萄酒的產區來進行區分,那么羅特列克的家應該屬于西南區,大部分地區屬于海洋性氣候,因此,這里的葡萄大多為馬爾貝克或者摸扎克之類的品種,這一片區域的葡萄酒大體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以波爾多品種釀造而成的波爾多試混釀,一種則是波爾多之外的干紅、干白、甜白、桃紅一類。
不論是品種還是釀造工藝,西南區或多或少都帶著一些波爾多的影子,也會有人說西南產區的葡萄酒是波爾多的偽裝品,不過,這里比波爾多擁有更豐富的品種和更加多變的土壤,也讓這里葡萄酒的風味變得豐富多變。
味道……羅特列克已經不大能夠記得那些葡萄酒的味道了,說實話,他最多還是記得是那些顏色,顏色啊……顏色,他為什么會在現在想起這樣子的事情?他也不大清楚,怎么說呢……他總覺得自己應該回憶一下這些東西。
說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了,自從來到卡爾蒂安之后,他就很久沒有回過家了,母親應該還記得自己……也許,他上一次寫信應該是八九個月前,當時是為了將一部分的財物隨信一同寄回去,他之前好像有準備找時間回一趟家,回一趟阿爾比,那兩座城堡和葡萄園的模樣確實已經快忘記了。
思緒有點混亂。
他看見了一種光,明亮的光,被拆分成大量的色彩之后的光,他回想起了這種顏色是什么……紅?好像比紅色稍微澄澈一切,帶著一種透明的質感,對,就是這種顏色。
那時候的葡萄酒就是這種顏色。
——心臟跳動的顏色。
蘭斯·德維斯向后退了一步,他聽見了那些心跳聲,在這個時候,這心跳聲變得尤為明顯,他已經用那一份恩澤均衡了羅特列克和外界的接觸,可是現在依舊出現了新的狀況,就好像這一切都在被導向一個必然的結果,一個必然會出現的結果——
“祂說,請讓自己平靜下來。”
那心臟的聲音無法停下來,即便使用了恩澤,即便朗讀了教義的文字,這心跳的聲音都沒有停下來,反而越來越劇烈。
噗。
在那心臟跳動的聲音到達一個極限的時候,出現了這樣一種不和諧的聲音。
一顆心臟破裂了,在那心臟之中,葡萄的種子正在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