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葬·其四四四四四四四四】
一沓事物從男人的懷中落下。
在他的衣服之下,被遮掩住的東西——那一沓‘東西’,在此時因為重力,以及絲線而落下,他的動作幅度讓那些絲線配合刀刃劃開了他衣物的一角,這也是為什么,這一沓東西會從他的身上落下。
那是一個被油紙包起來的東西,不重,從它落下的速度就大概能夠猜出來,在它完全落下之前,男人的手抓住了那一沓東西,讓它們沒有完全觸及到地面。
“這是什么?”克洛德用男人的拐杖指著那一個油紙包。
“朋友的東西。”男人說。
“打開。”
“如果你確實想要看的話,就自己打開看看吧。”男人將這一沓東西遞過去,而克洛德也隨手接過,感受到這并不算重的分量。
這是什么?
這是紙張,大量的紙張重疊起來形成的東西,那些油紙將這些紙張包裹好,確保紙張們不會被那些潮濕或者干燥影響,一個非常好的儲存方式,一個非常適合這些紙張的儲存方式。
被絲線拉扯的刀刃落在了克洛德的手中,她用那刀刃輕輕劃開了油紙包的一角。
——叮。
在這一瞬,在這些紙張從油紙包之中落下的一瞬,她步入到了被偷竊的時間之中,這樣,她就能夠在不觸及這些東西的情況下看到它們的模樣。
她有這樣子的預感,她預感到,或許能夠解答自己的那一份疑惑的,能夠符合自己的那一種預感的,就是這一個油紙包之中的事物。
于是,在落下的紙張之中,她看見了。
她看見了手繪的五根線條,均勻地排列在這一張紙上,她看見跳動的音符在這一份紙張上凝固,完美無瑕地落在這五根線條上,這是一份樂譜,很顯然,這就是一份樂譜,一份純手繪出來的樂譜,那些作曲家都喜歡這么做,那些作曲家都會喜歡這么做。
——叮。
“雖然這一份東西不屬于我,但現在,她把這些東西放在了我的手中,所以……暫時就讓我借用一下它們,她會允許我這么做的,在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她當然會允許我這么做。”
在時間再一次回到現實的時候,一陣低沉的呢喃聲響起,那就像是……不,不需要用‘像’來描述,那就是一首彌撒曲,一首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演奏的彌撒曲,克洛德從偷竊的時間之中踏回到這里的時候,那些旋律就涌入到了她的耳中。
【Un cadeau dynastique卡門序曲】
這是卡門的樂譜。
絲線被音樂本身的震顫共鳴,被那些震顫的聲音摘下,男人的手指之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纏繞上了那些黑色的線條,這不是他第一次觸摸到絲線,不過,這確實是他第一次以自己完全的主觀意愿使用這些絲線。
——什么?
在聽見那些聲音的時候,克洛德就知道,對方開始不再掩飾某些事物了,這些聲音……是非常規整的,按照那最完美的格式演奏出來的樂曲。
——這并不是一八七零年的卡門序曲,這是一八八八年的卡門序曲。
在這空缺的十八年之中,足以讓這一份非自然的恩澤到達一個更深的層級,比如,曾經沒有被古諾完成的部分,在現在已經被填補上了更多的內容,對于古諾而言,這十八年和幾天沒有多少區別,在每一個人都因為時間而改變的時候,她反而是幾乎沒有變化的人。
而男人不同。
在最初買到那一份油紙包起來的樂譜的時候,再到現在,他已經改變了不少,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所以,他暫時還是不希望在這里停下,雖說在這里停下也沒有什么問題,只是,如果還有別的可能性的話,嘗試一下也沒有什么問題。
卡門序曲,這是這一份樂譜的名字,他買的油紙包從概念上是屬于他的東西,即便這是一份非自然的事物,至少在現在他也能夠使用。
他不會指揮樂隊,也不會演奏樂器,沒有關系,沒有任何關系,不需要他來做,他只需要編制好那五根線條,為音符本身搭建好一個真正的平臺就足夠了。
叮。
克洛德深吸一口氣,步入到自己的時間,于是,一切又歸于寂靜——不,并非如此,她依舊能夠聽見彌撒曲的聲音,但并不是流淌的彌撒曲,而是卡在這一個瞬間之中的聲音,兩個時間之中的間隙里面,這一個連續的聲音之中的某一個具體的點被無限延長,形成了一種尖銳而單調的聲色。
恩澤。
這是恩澤嗎?她看著從男人身上延續的五根黑色的線條,她能夠看見,那些線條在這個空間之中編織出了什么東西,而在這里——在這一個時間被延長的時候,她看見在那些線條之中存在著什么東西,存在著什么正在跳動的事物。
音符。
那些音符在線條之中跳動,在克洛德這一份被偷竊的時間之中,就連聲音本身似乎都有了形狀,在這個時間之中不斷跳動,在時間之中不斷翻滾的音符,在這些線條之中跳動,很顯然,現在她可以知道了,知道這個包裹之中是什么了。
哈。
知道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還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嗎?她已經確認了自己內心所想的問題,這就足夠了,這個男人確實不是普通人,他具備恩澤——不,這并不是恩澤,這并不是某一位天使賦予他的事物,她無法在這一份恩澤之中感受到任何一位天使的特質。
叮。
她的動作忽然變得緩慢,她看向自己的手臂,不知什么時候,她的右手觸碰到了一根黑色的線條,一種音樂的震顫順著那一根線條沒入到了她的身體之中,講她從這一個偷竊的時間之中拉出來,她變得緩慢了,同時,她看見那個男人似乎有了那么一點動作。
時間開始重疊。
——不。
這是她的錯覺,這一定是她的錯覺,在這一份被偷竊的時間之中應該只有她能夠活動,因為這是她的時間,這是只屬于她的時間,在她的時間之中只應該有她一個人,她不去侵入任何人的時間,任何人也不應該侵入到她的時間之中。
任何人。
但是她的速度變慢了,她被從自己的時間拉回到現實的時間之中——當然,這一步還沒有完成,她還處于自己的時間之中,除了觸及到那黑色絲線的部分。
叮。
聲音順著她的身體流入,還是那一個聲音,被拉長的聲音。
——如果有誰閱讀到了這一行文字的話,那么,很高興認識你,不過很抱歉,我現在可能還沒有辦法和你碰面,還需要一段時間,很漫長的時間,如果對這些文字不感興趣的話也沒有關系,將這個東西扔掉就好,它們必然會到達我希望認識的人手中。
——不論是誰都可以。
克洛德緩緩地,幾乎是不自覺地,松開了緊握著那一根拐杖的手,在拐杖落到地上的時候,那些絲線也脫離了她的手臂。
隨著那股震顫的消散,她發現自己能夠更加自如地控制自己的動作,時間也仿佛不再那么沉重地壓在她的肩上,她看向此時回到凝滯狀態的男人,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好奇?警惕?不,她知道,她的眼神之中,一定有也只有難以言喻的興奮。
“正如我所說的,你來到卡爾蒂安的目的是什么?”她向后退了一步,剛才被那些線條觸碰到確實讓她被震顫束縛了,但也只是一個短暫的時間,再說了,這對于她來說是‘不利’的問題嗎?并不是,在重疊的時間之中,在被那些黑色的線條觸及到的時候,她看見了不少自己未曾注意到的景色。
現在,她說的話,那個男人聽不見。
沒關系,反正本來就不是說給他聽的。
“你藏匿在這彌撒曲的旋律之中,你隨著某一種‘聲音’在移動,他們并不知道你在這里,你也沒有辦法告訴他們這一點——對吧?”
這里并不只有這一個男人,這里還存在著第二個人,不在現實之中的人,藏匿在每一個聲音之中的,在屬于克洛德的時間之中,在那現實與現實被切分開的時間之中,‘她’就藏在那里,這才是克洛德找到的答案,這個男人來到卡爾蒂安的目的。
旅游……旅游,哈,多么荒唐而可笑的回答,這一個答案怎么可能會有人相信——她不相信,所以,她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了答案。
那么,下一個問題,就是怎么在這一個無法觸及到的時間之中將那一個人抓出來?
叮。
男人無法意識到時間本身是否被中斷過,畢竟,對于他而言,時間一直都是延續的,不斷延續,不斷蔓延的,他跟隨著這一個時間邁步,至于克洛德在什么時候插了一腳,他不知道,直到他那一步落下之后,看見自己所見的景色出現了某一種‘變化’之后,他才會明白。
比如現在。
當他看見那些線條和克洛德的位置都沒有停留在自己上一個意識之中的時候,他就明白,克洛德再一次使用了那一份恩澤。
那一份自己所不知道的恩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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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lurry vision all becomes so clear now(模糊的視線漸漸變清晰)”
《シュガーソングとビターステップ》-BE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