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不想失去自己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早點去公司。我起來時,餐桌上已經做好了早餐。我回頭看著次臥緊閉的大門,再看看這眼前的食物,我好糾結。
今天做最壞的打算大不了也就是辭職,換個環境而已。
我現在已經沒有那么生氣了,更多的是緊張不安。我像是一個避貓鼠一般悄悄到了公司。至少現在辦公室里的人神情姿態都沒有問題,談話間也沒有涉及到我。
今天上班最難熬的應該是遇到李洋吧,那就太尷尬了。可是偏偏晚上公司聚餐,領導還特地跑來辦公室強調全員參加,這話我聽著好像就是指名道姓在說我。
今天的我精神異常緊繃這個狀態下太損耗人的精神了。可是我卻非要堅挺這種高度緊張的狀態。
下班了,我收拾著桌面,看準時機和李洋錯開不要坐一輛車。當我看到李洋已經和他們辦公室的幾個人一起出發了,我這才舒了口氣。到了飯店,我選在盡量和李洋相對的位置坐,這樣互不打擾就好。
果然領導們都是喜歡酒局的。菜還沒上齊,酒已經斟上了。好歹是領導拿來的賴茅,愛喝酒的男的見了覺得還不錯,但這卻苦了我這種不愛喝酒的小白了。我即便再三勸說自己不太會喝酒,但是不會有領導聽得進去。
如果連喝酒都不能陪領導盡興,工作上要如何讓領導盡興呢?
所以一杯,兩杯,三杯……這已經不是酒過三巡了,我大約記得酒已經過了六巡。我每次都盡量控制少喝,但是白酒也足足被灌了六七兩。我已經記不清楚飯桌上領導和主管們酒后大放厥詞的模樣了,我一直在埋頭苦吃,想要消減我胃里的灼燒與不適。
沒有人會幫我攔酒的,我只能自己強撐著,我不能在這么多人面前丟了面子。
“李洋,你想好了嗎?真的要走嗎?其實在咱們這個城市來說你的工資已經不算低了。你這也都結了婚了也該安定了,等過了兩年孩子一有你更是不能隨便換工作了。所以現在能不動就不動。畢竟你要為一個家庭考慮,畢竟咱是男的。你萬一要是有了小孩你能說你沒錢養?那行嗎?”
“還是得出去呀,去年相親結個婚貸款一大堆沒還呢!”
李洋也醉了酒,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一口,仿佛這一口就能消去愁云,卻不知身邊卻多了更多愁霧慘白的不退散。
“誰結婚還能不借錢的,我當時結婚光裝修房子加上買新車我找哥們借了五十萬。要是踏實還起來也可快。”
領導盡力挽留,可是感覺李洋去意已決便也不多費口舌了。
酒足飯飽,主管們一根根香煙都吊在了嘴角,鼻子里,嘴巴里都吐著濃濃的白煙。該是他們談感情,聊女人的時候了。這時候坐著的一個個已婚少婦也不甘示弱。男的聊女人,女的撩男人,聊來聊去都在抱怨生活里的雞毛蒜皮,婚姻幸福或不幸都少不了抱怨。
而在這其中最尷尬的就是我,這些話題我一個都不想聊,我只能陪著笑。幾個小時下來我臉都僵硬了,宴席也終于舍得散了。后半場無非是那群大肚腩的男的去足浴找樂子,而女職員則都選擇回家照顧孩子。看著他們都有人來接,或有事做,只我漸漸他們保持距離,目送他們東倒西歪地坐上了車。他們的開心和喜好我都不稀罕參與,只是這頓飯我吃得一點都不舒心。一是因為李洋,二是因為另一個自己。
我有點不想回家,不知道回家該如何向面對另一個自己。
他走了嗎?
我突然還有想他了。此刻孤身一人的我難免感慨周末我們倆個人的快樂。
夜深了,一個單薄的外套抵擋不住寒氣,我努力縮了縮脖子。
喝了酒的我臉通紅,胃不舒服,頭也是蒙蒙的。若說我喝醉了,那倒不至于。凜冽的晚風反而能吹醒我的酒醉。
出了飯店需要過一個橋洞,才能繞到公路上。而我遠遠望在橋洞口,橘紅色的路燈下站著一個等待的身影。那個身影好熟悉呀,那是另一個我在等我。
我緩緩走近,還不知如何開口。他眼神里是誠意滿滿的歉意和關心,怕我還在生氣只敢輕輕說了一句
“怕你喝多了,所以想來接你。”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被等待,這種幸福感讓我眼淚奪眶而出。我瞬間就氣消了,我哪有資格生自己的氣呀,他做的只不過也是剛好我想做的,若說他臟我又是什么高貴東西嗎?一個人孤單了二十年,若有機會總是會想要發泄出來。在這一刻我裝不下去了,我哭成了淚人。他擁抱著我,我也擁抱著他。原來自己也可以給自己最安心最溫暖的懷抱。
我與他哪來的什么仇怨呢?他可是我呀!我總不能一直讓自己傷心,那這生活就沒有辦法繼續下去了。
他安慰著我,我們兩個坐在了橋洞下就靜靜地坐著。我注意到他手里還提著一個東西。
“那是什么?”
“家里的向日葵都死了一個多月了你也沒扔了。我今天去花店挑了幾束新鮮地回家插瓶。”
我懷里抱著那幾支開得正好的向日葵,那生命的顏色呼之欲出。即便是在渾夜,路燈的顏色在這幾株向日葵面前也黯然失色。
那顏色大方表達自己的真實欲望,用心迎接太陽的東升西落,才有了那令人沉醉的黃色。我竟不如一株花活得坦蕩,真讓人汗顏。
“咱倆活得好累呀!能不能換一種活法?”
“只要敢面對真相,確實可以。”
“可惜我們做不到。”
這句是我們異口同聲說出來的。說完互相對視,互相笑了。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做不到事事勇敢,我只能確保明天醒來的自己不會過得太糟糕。
“工作,沒丟吧?”
“沒,只是李洋已經要離職了。”
“是我不好。”
“可又不全是我們的錯呀!只能說是一剎那間的電光火石擊倒了理智,說起來還是我最吃虧!事你做的,我啥也沒撈著,還得替你提心吊膽!”
我這話說得帶有酸味。他也只能是不厚道地笑出了聲。可笑聲過去他仿佛又意識到一件更為重要的事。
“你有什么事別只憋在心里,你得讓我知道呀!咱們兩個之間都互相隱瞞的話那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我的話他心不在焉讓我抓了正著。他眼睛里有路上的行人如織,有昏黃的夜色卻沒有一個我。
我輕拍他的肩膀,他猛然回神還嚇了我一跳。
“我剛才好像做了個夢。”
他的這話我不理解。
“到底是我喝醉了還是你喝醉了?怎么開始說胡話呢?”
他明顯受到驚嚇的神情讓我意識到事情不對勁,趕忙詢問:
“你到底怎么了?你別嚇我!”
他低下頭輕聲問了一句:
“要是我不在了,你會不會又不習慣了?”
“我不想讓你走。”
“這么說你還是愿意和自己做室友的?”
他抬頭時甩丟了一滴淚,卻還是堅強微笑著。
“雖然我明白自己膽小懦弱,也做不到讓所有人都喜歡。我也知道我其實并不是什么所謂好人!我也很小心眼,還特別愛瞎想。但是當我看到早上你給我做的早餐,代替我去上班,陪我完成從小都想要的愿望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自己原來也可以讓身邊人如此安心。當我看到你對我笑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了我自己的意義。”
我害怕他是快要消失了,也顧不得什么三七二十一,把肚子里的話都要說出來。他看著我淚流滿面,不吐不快的傻傻模樣很欣慰。
“我突然發現我來到你的世界的意義了。若沒了我,你也要像現在說得這樣好好生活呀。”
“你真的要走了嗎?我舍不得你。”
我急了,我害怕他下一秒就會不見,我不敢眨眼。
“只是意識里有了一點預兆,我也不知道。”
“雖然我也萬般不情愿你走,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過自己獨一無二的生活。”
“我也想讓你自己有你自己獨有的生活,不然有我在你總是不完整的。我要還一個完整的你給你。”
慌亂的情緒逐漸消失,我們反而能真正從容不迫了。
“走吧,回家。”
“嗯!”
“其實有一件事想和你坦白。”
“你還背著我干啥壞事了?”
“剛從鏡子里出來的時候,我其實第一時間就去你的屋子里止血消毒了。只不過用完我又放回了原位。而且其實我那天就用自己的手機點外賣了。”
“事后其實我就猜到了。在自己面前這些小聰明都相形見絀了。”
然后我們又是相視一笑。
“其實我去倒垃圾時已經聞到酒精味了,還有帶血的紙。雖然你裝得很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但當我發現這細節之后便知道你肯定不會蠢到干巴巴等我一天。畢竟知你莫若我!”
“哦!對了,當時你是怎么知道要往鏡子上潑水這個辦法的?你之前還遇到過這種事嗎?”
“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如果有可能慢慢告訴你吧。”
我們兩人笑呵呵地閑聊散步回家,河堤上的風吹不散我們朝前大步走的堅定目光。
“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和自己做室友到底是什么樣子的,但目前來看感覺還不錯,恭喜你林三木,你及格了!”
我驕傲地和他開玩笑,由衷地感謝他能來這里一造。
回到家后發現鬧鐘也收到貨了,是一個很簡單的復古鬧鐘。黑色的鐵皮漆身,表盤上的紅色秒針嘀嗒嘀嗒,那是時間經過的腳步聲。這個鬧鐘我也挺喜歡的,便要了它放在床頭。
經此一天,我已經十分疲倦,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