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夕嵐回了堇陽宮，柳雨妙還沒有醒。她坐到柳雨妙的榻邊，望著柳雨妙清秀可人的臉龐，想起了以前。
記得有一次，還是小時候，姜夕嵐惹柳夫人生了氣，夫人便罰她在后院一直跪倒天黑，不準吃飯。誰知剛跪半個時辰便下起了大雨，還在氣頭上的柳夫人依舊是不讓她起來。于是柳雨妙就苦苦哀求柳夫人，任憑怎么說，柳夫人也要執意懲罰姜夕嵐。然后柳雨妙干脆就說若是還不許姜夕嵐起來自己也去一同跪。聽了這話柳夫人才饒了姜夕嵐。年幼的姜夕嵐身子薄弱，隨后便整整發了兩天兩夜的高燒，柳雨妙十分心疼，就守在榻邊照顧了姜夕嵐兩天兩夜。
姜夕嵐想，當時就是自己像現在這樣在床上躺著，小姐坐在一邊一臉焦急和擔憂地看著她。
這樣善良，這樣沒有心眼的小姐，怎就成了政治上的犧牲品？
想著，柳雨妙便醒了。
“小姐，還睡會兒嗎？有沒有哪里還不舒服？”姜夕嵐迎上關切地問。
柳雨妙笑著搖了搖頭：“我沒事，倒是你，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小姐，夕嵐不辛苦。只要小姐沒事，夕嵐怎樣都不辛苦。”
“你那義兄，還未回宮嗎？”
謝濼函，姜夕嵐想起他，不禁產生一絲愧疚。她還欠他一個答案呢。只怕這答案，要讓他失望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說，對不起。
“還沒呢，過些日子，便該回了吧。小姐怎的忽然問起他？”
“我見你兄妹二人感情甚好，不知他要是看見你為了我如此勞累，會不會怪我呢。”柳雨妙半開玩笑地說。
姜夕嵐也只是笑笑，不做聲。
是夜，不知為何，姜夕嵐在榻上輾轉許久才漸漸睡去。她的心里實在是太亂了。
因睡得有些淺，半夜間她恍惚間似是聽到門外有些聲音，便又清醒了。仔細一聽，竟是......竟是小姐帶著哭腔在驚慌地呼叫！
姜夕嵐忙穿了衣服沖進柳雨妙的房間，起初她以為柳雨妙是這兩日連連受驚，晚上做了些噩夢，但是進了柳雨妙的房，她著實被嚇了一跳！
只見一個身著黑色夜行衣的人手中拿著一把鋒利的長劍慢慢逼近柳雨妙，眼看她已經快被逼到墻角了。那劍在黑暗里更顯得光亮不已。
“小姐！”姜夕嵐驚呼一聲，馬上沖上前去護在柳雨妙的身前。
“夕嵐......”
“小姐別怕！”
“你是姜夕嵐？”那殺手，也許就是殺手吧，他突然問道。
“是！”姜夕嵐死死地再黑暗中盯著他，“有什么事沖我一個人來！”
姜夕嵐想大喊，好多引些人人來，可是這殺手手中有刀，不可輕舉妄動。于是她用余光搜尋身旁有什么可以用之對抗的東西，可是誰知，那黑衣人卻突然轉身迅速離開了。一串疑問浮上姜夕嵐的心頭，這人，怎么如此奇怪？”
她正欲追出去，柳雨妙哭著拉住了她：“夕嵐，別走，我怕......”姜夕嵐心里一陣難受，把柳雨妙輕輕攬在懷中：“有沒有傷著？”
柳雨妙失神地搖搖頭。即使是沒傷著，嚇得也不輕了。
“沒事了沒事了，夕嵐在這里，小姐別怕......”
“為什么......為什么他們要害我的孩子......為什么......”
姜夕嵐拍著柳雨妙抽動的背部，見她哭得梨花帶雨，心中一緊。
這次又是誰？華妃？平妃？還是另有其人？姜夕嵐并沒有告訴宇翌遙有關平妃那日的事，因為她覺得事有蹊蹺。若平妃真的想除去柳雨妙腹中的龍種，怎會笨到光明正大地派自己的宮女送去含有墮胎藥的食物？她懷疑，那件事不止這么簡單。
“小姐，奴婢明日就去啟稟太后，我們不能再任人魚肉了！”姜夕嵐還沒有告訴柳雨妙的突然腹痛是因為食了紅花，若是柳雨妙知道，這肚里的孩子恐怕是要嚇掉了。
她一直知道太后對自己的印象不佳，畢竟再荒謬的流言，也是有一定影響力的。況且聽聞太后跟每位妃嬪關系都十分融洽，她根本就不會相信是有妃子要去謀害皇上的孩子。若是自己去說，太后說不定還會以為一切都是姜夕嵐她做的，惡人先告狀罷了。太后信佛神，以前妃子的失胎她都歸罪于巫蠱之禍，還為此逼殺了許多她認為的不祥之人，簡直愚昧。
可現在，看起來只有太后能保護柳雨妙了，再這樣下去，真的......姜夕嵐想都不敢想。
而且宇翌遙他，根本不在乎。
其實這宇翌遙和太后并非糊涂之人，畢竟這一席江山，也不是輕易能到手的。宮中一次一次地有妃子流產，他們心里怎么會沒個數，尤其是對那華妃，他們太清楚她的性子了。只是，華妃的父親慕容恒山一向盛氣凌人，幾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敢如此，也是有資本的，身為朝廷占有一定地位的重臣，他從政的同時在私下也做些商業生意，和諸多臨國，像希水國，南照國等大國的君主經常有交易，關系也甚好，若是哪日大赫皇室得罪于他，他一個不高興，大赫就會處于水深火熱中。
華妃是個典型的嬌蠻卻會惹人喜愛的女子，宇翌遙對她，也不是沒有感情。只是一個女人若是有了太重的嫉妒心，怎么也是不好的。
宇翌遙母子私下也說起過，一定要壓制一下慕容家的焰頭。每每宮里的妃子流產，他們何嘗不心痛。只是道，宇翌遙還年輕，以后有的是時間，待他們滅了慕容家的勢力，龍嗣總會有的。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守住江山。
柳雨妙聽見姜夕嵐說要去告訴太后，忙阻止她：“不......不要......太后要是告訴了爹娘，他們知道了我在宮中不好，定會想辦法接我出宮去的，那我豈不是見不到皇上了？如果這樣，這個孩子，還有什么意義......”
姜夕嵐心中蔓延開一片悲戚，柳雨妙身處這般境地，都不愿離開宇翌遙。她到底，有多愛他呢。
“夕嵐......我真的好怕......好怕保不住這孩子......怕他會怪我......”柳雨妙的淚早已將姜夕嵐的衣襟濕透，“我只是愛他啊，只是能愛著他就好......”
許久，柳雨妙才漸漸平靜下來，姜夕嵐守在榻邊一夜，睡意全無。她擔憂地看著柳雨妙睡著的面容，想，小姐恐怕是不能再受到驚嚇了，即使以后的毒藥都被擋去，刺客都被制服，她也受不住這么多驚嚇的。總動胎氣，這孩子到最后還能活嗎？
次日一早，姜夕嵐囑咐了霜月守在柳雨妙身旁，自己則去了御書房。
宇翌遙那樣篤定地說他有辦法，如今到了這樣緊急的關頭，也不妨一聽了。不管可行與否，聽一聽總是多一個法子的。
姜夕嵐知道，柳老爺對自己有養育之恩，柳雨妙亦是于自己有道不盡的恩情。她從來不曾將自己當做一個下人，而是一個朋友，一個好姐妹。為了柳雨妙，她什么都能舍，哪怕是出賣自己。
宇翌遙還未下朝，姜夕嵐便在御書房門口等候。
“皇上今日不去慈寧宮請安了，快去稟告。”
忽然她聽見一個聲音，側目，不遠處，一個太監在對著一個宮女吩咐些什么。這聲音，她覺得好似在哪里聽過，卻又想不起來。
那太監注意到了姜夕嵐在盯著他看，異樣地瞧了她一眼便匆匆離開了。
姜夕嵐再轉頭，宇翌遙已經向自己走來。
“你來了。”不等姜夕嵐行禮，他便先開了口，語氣平靜，姜夕嵐不禁覺得，怎么他好像知道自己今日會來一般？
“是，奴婢來了。”
“進來說。”宇翌遙沒有看她，徑直走了進去。
“皇上，柳妃娘娘昨夜受了行刺。奴婢真的怕以后還會再出事。”
“哦？竟有此事？何人如此大膽？”宇翌遙的語氣不輕不重，透著奇怪，姜夕嵐心中不禁生氣一股無名之火。
“皇上！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柳妃娘娘是你的妻，她腹中的胎兒是你的孩子！你難道一點都不在乎？”
“對，朕不在乎。”他平靜地回答。姜夕嵐未料他竟回答地如此直白。
“朕說過，朕不愛她。進宮做了妃子，是她的命。”
姜夕嵐深吸了一口氣。要是小姐知道宇翌遙原來對她是這樣的態度，她會怎么樣？
原來他這樣殘忍，這樣自私。姜夕嵐不禁在心中自問：這樣的宇翌遙，已不是那個湖邊用款款深情望著自己的男子，已不是有著吸引人的翩翩風采和氣質的男子，已不是為了自己能自由能幸福而許諾不勉強自己的男子。這樣的宇翌遙，我還愛嗎？我還欣賞嗎還仰慕嗎？
“皇上，你說吧。”既然已經沒有別的辦法。
“說什么。”
“你的......打算。皇后的打算。”
隱約中，宇翌遙的眼中似是掠過一絲驕傲，馬上又消失不見。
“若是以你姜夕嵐的身份成為皇后，當然不妥，你以為朕身為一國之主，會想不到嗎？”
姜夕嵐抿了抿唇，繼續聽他說。
“姜夕嵐會死去，不復存在。取而代之，是若嘉公主成為大赫國的皇后。”他凝視著姜夕嵐，“你是聰明人，朕知道你明白。”
是的，她明白。隨便找個理由賜死于自己，然后她再以若嘉公主的身份進宮。
若嘉公主是宇翌遙皇叔在位時，當朝以為姓江的將軍之女。先皇與江將軍感情甚佳，不幸江將軍戰死沙場，為國捐軀。先皇痛心疾首，便收了江將軍的女兒做義女，封“若嘉公主”。這若嘉公主當時只有一個半月，且身子極其虛弱，太醫建議其應該在安靜舒適的環境中靜養，才有利于成長，這皇宮，怕是不合適。于是先皇將若嘉公主與其母送往一處深山的宅府中休養，之后再無音訊。至今也杳無音訊，人們似乎早已將她們遺忘。
可是......
宇翌遙看著姜夕嵐緊鎖的眉，道：“朕已派人密探過，若嘉公主的生母早已過世，而若嘉公主本人，也已出家為尼。這些，皇宮上下無一人知曉。”
他又成功地透視了姜夕嵐的心思，解答了她的重重疑惑。
她沉默。
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她是在難以接受。若是答應了他，姜夕嵐的整個人生，可以說就是灰飛煙滅了。她的內心不住地糾結著......
“皇上。奴婢......奴婢先告退了。”姜夕嵐只扔下這一句話，匆匆離去了。
宇翌遙的面若如霜，她怎么，還不肯？
夜里，姜夕嵐在床上輾轉反側，怎么也無法入睡。
“夕嵐，別走，我怕......”
“為什么......為什么他們要害我的孩子......為什么......”
“那我豈不是見不到皇上了？如果這樣，這個孩子，還有什么意義......”
“夕嵐......我真的好怕......好怕保不住這孩子......怕他會怪我......”
“我只是愛他啊，只是能愛著他就好......”
腦海中是柳雨妙深夜里的泣不成聲，還有梨花帶雨的面，每一句話不住地回響在姜夕嵐耳邊，深深刺著她的心。她想了許多，想起宇翌遙那樣無情地說自己不愛小姐，想起小姐那樣深情地說自己愛皇上......若是小姐的孩子真的沒有保住，日后怕是很難再得到宇翌遙的愛了。她，會瘋的。
姜夕嵐一直清醒著，心里漸漸有了決定。閉上眼，淚水滑落枕邊。
次日宇翌遙一下朝又見著姜夕嵐獨自站在御書房門口。他在心里暗暗笑了。他贏定了。
“皇上......”姜夕嵐跟著宇翌遙進了御書房，兩人都沉默了半天。宇翌遙一直帶著淺淺的笑意看著姜夕嵐，似是在等她先說話。
他還是不語，微微挑眉。
良久，她還是開了口。
“皇上，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