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城郊。

　　一白一粉一黑三個戴著帷帽的年輕人從黎伯村的主干大路上滿悠悠地步過。

　　白日蒙面，太過招搖，懸著黑紗的帷帽，正好。林笙的主意。

　　頂著這頂黑紗帷帽，白無瑕心中確實有著一份熟悉的安全感，倒不是說面不示人所帶來的，而是讓他想起了那頂在惡戰中損壞的青竹帷帽，那可是一件陪他度過大小十幾場戰斗的法寶。

　　林笙也戴著帷帽，只是覺得戴著更顯女俠風范。。。

　　他們二人都買了一頂了，答應同行的唐驍自然也不甘下風，當即拿下了店家材質最好的貨，足足比尋常的價格高出三倍，據說是當地最好的竹材和絲綢。這一出手，愣是讓林笙羨慕了一路。

　　“那個就是那天看到的書生吧。”林笙拿肩膀搡了搡一旁有些出神的白無瑕。

　　自從今早的夢后，白無瑕腦海里這個身影就似乎再沒散去過。一路上靜心訣默念了幾十遍了，卻是越想忘越忘不掉的。

　　白無瑕順著林笙面向的方向望去，在土墻的盡頭一個背著書箱的年輕人正兩手各拎著一只雞。

　　“朱大娘，這兩只雞您就收下吧。我娘走的早，要是沒有您處處幫持，薛才哪有機會讀圣賢書呢。奈何家徒四壁無以為報，只有這兩只能下蛋的老母雞。再說了，薛才此番走后，也無人能照料它們。您就收下吧。”自稱薛才的年輕人逐漸哽咽，“若是薛才此去沒有考出個名堂出來，自無顏再見鄉里父老，您收下這兩只雞，薛才心中也少些愧疚。”

　　眼見朱大娘接過兩只雞，薛才這才擠出一個笑容來，向大娘身后的小女孩說道：“等哥哥回來，再來教你寫字。”

　　薛才站在門前，長長地凝望了一眼自己那再簡陋不過的家:粗糙單薄的土墻，西邊略略漏風的草頂，房前自己搭的簡易雞窩，還有那棵北邊墻腳旁的樟樹，那是他母親的歸處。

　　將這兩只一餓就會咯咯叫的老母雞送走，院子里就再沒一點生氣了。

　　薛才決然轉身，抹了抹眼角薄薄的淚漬，向城里走去。

　　林老頭今日一早天蒙蒙亮便已經打掃好了青山樓。

　　換上一身富有精氣神的長衫立于堂前，遙遙望見那同樣的長衫緩緩從街角走來。

　　待到薛才走進書樓，林老頭神情肅然，振聲道:“君子固窮，歷經千帆，不墜青云之志。業成，亦不可忘其本。小子，千萬別忘了你的初心。”

　　薛才眼神里充滿著堅毅:“我薛才一定要為這世間讀書人吐那一口浩然氣。”

　　沒有上一次分別的擁抱和淚滴，只是兩個挺直腰桿的身影互相凝望著。薛才轉身離開，不留過多言語。林墉知道，剩下的話，交給時間來說。

　　連林笙都說，薛才是絕對的書蟲，一路從早上到日暮，從江流城內到城外渚瀘鎮，只要一得空，便是書在手，眼在書。連在路上走的時間似乎都在思索著些什么事情。

　　天色漸暗，原本在薛才身后百步距離跟著的白無瑕三人本就不易看清，又正好遇到務農，趕集回來的人潮，一時間更難以定位薛才的所在。

　　只一瞬，薛才腳步突然加快，背影穿進了正前方一排人潮中消失。

　　“難道是發現我們了？”林笙疑惑道。

　　“先跟上去吧。”這一帶的路本就不熟，若是跟丟了麻煩更大，白無瑕心想。

　　待到他們加速穿過人群，薛才竟然正站在街口人群之后，正面看著他們，顯然是已經發現了白無瑕三人的尾隨。

　　這才剛暗中跟了一天不到就被發現了，氣餒這幾個字幾乎寫在林笙臉上。

　　薛才含著笑意看著他們，抱拳開口道：“薛某留意到三位少俠從出城來一直跟著自己，若是并非對我有所歹念，不如與我一道同行一段。我這一路上也好多些聊天的伴兒。”

　　白無瑕還整在猶豫，唐驍已經上前熱情的摟住了薛才的肩膀。

　　“我唐驍就是喜歡交爽快的朋友！既然有薛兄弟你這句話，正好也該晚飯了，走，喝酒去！”

　　。。。

　　附近的一家小鋪子。

　　“你們還真是受林老伯所托啊。”薛才臉色微微醺紅，一看便知是不會常喝酒的人。若不是一再推辭，照唐驍的熱情勸酒法，早該倒下說不出話了。

　　喝酒喝得正在興頭上的唐驍早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抖摟了出來。白無瑕和林笙只能在心中暗自白他一眼，不過再一細想也合理：唐驍又沒答應林老頭暗中護送薛才。

　　“林老板是關心薛兄弟啊，這種年頭，能上山做盜匪的可不比在山下種田，做做小本生意更爽利？”唐驍就著酒答道，語氣中也是有著一絲忿怨。

　　“是啊，都是那窮兵黷武的皇帝的錯！我非楚朝生人，父母亦不是，不談及國仇余恨，但也要罵他賀家一個個都是只知打仗的瘋子！全然不知休養生息的道理。”就著酒氣，原本瘦弱的薛才說話似乎也多了幾分膽氣。

　　似乎感受到自己說得有些失度了，薛才壓低了些音量：“如今更是重武輕文，簡直就是，，，唉，此番我薛才就是要去為天下讀書人發聲，喚醒天下的讀書種子！”

　　看著眼前薛才自信而堅決的神情，三人皆是有些感動。

　　唐驍話鋒一轉，腆著看起來更是紅彤彤的臉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可是我看薛兄弟你這路走得可不對啊，從江流城出城當往北走為最快，你這次從東門出去走了這些里數，可別誤了趕考的時辰。”

　　看著唐驍的表情，早經歷過一遭的白無瑕知道他又在套別人話了，這唐驍的酒桌拷問還真是獨一手的，白無瑕心中暗笑。不過自己此前還真未發現這個問題，對唐驍如此細心還真是有些佩服的。

　　薛才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那恕薛某冒昧直言，此番我是特地早些時日啟程，是因為還要去些別的地方，不知幾位少俠還愿往否？”

　　“你說。”

　　“借道東海去北戎，見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