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白無絕還會回來嗎?”雷劍問。
“這叫什么話?滿打滿算,獵宮那邊三個帝位,怎么回不來?還能被人殺了不成?”林沐笑意霎時落了下去。
“莫要曲解本少門主的意思,我是說,看看這境況,傻子也猜得出平獄城門戶一開,妖軍便會長驅直入皇都城,這個時候,護衛皇都,比護衛平獄城重要的多,而且,痕王與她一起呢,她不陪痕王回去護駕?這天大功勞,定拱痕王榮登大寶,難道舍得?”雷劍道。
不得不說,雷少門主平時是趾高氣昂目中無人了點,但他腦子不笨,說的極有道理。
“放心吧,二小姐一定會回來的,天字號在這兒呢。至于二殿,哼,少操他的心,但凡他有些志氣,就不會忘記當年為了保他而犧牲掉的一城人命。”林沐哼道。
“我聽說過這件事,當年平獄城淪陷,就是因為痕王從葬骨大漠逃到了此處,前老城主……就是你父親,收留了他,引來妖族所致,對不對?”雷劍問道。
“那個時候,父親不知他是當朝二皇子殿下,換做任何一個被妖族追殺的落難者,父親都會收留的……算了,我不是真的怪二殿,只想說,他會跟二小姐一起回來。”林沐道。
“誒?妖族為何對痕王緊追不舍?甚至不惜大舉襲城?他們怎識得痕王?你有沒有想過,上次……會不會也像這次一樣,有人勾結了妖族?”雷劍摩挲著下巴道。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林沐登時舌根有些僵硬:“勾結妖族?要說與妖族牽扯甚深的……大殿墨連野?”
“還有謝家?!崩讋]有注意到她神情變化,補充道。
沒錯,把墨千痕弄去葬骨大漠的也是謝家,那時大殿墨連野年紀尚輕,主謀只能是謝家,這豈不說,平獄城當年之禍,其實是謝家一手釀成?
說不怪墨千痕,其實林沐心里還是有怨氣的,不然也不會做了亡旗刺客,一直在殺戮之中紓解釋放。此時得雷劍一言點醒,難不成自己怨錯了人?
歸心館消息靈通,不會查不出這點關聯,卻為何無人告知于她?就連交好的苗芳荷都未曾對她吐過只言片語。
而墨千痕呢,身為局中人,他亦不會一無所知,可也沒跟她說過什么,平白任她怨了多年,為什么?
有一種被保護的感覺從心底生出,林沐閉了閉眼,謝家何其龐大,以她一己之力,妄想報仇么?
不過最后,謝家還是倒了,是被墨千痕推倒的,他是否也想過為平獄城慘死的孤魂報仇?而大殿墨連野,死于她手,徹底斷了謝家死灰復燃之機,這也算親手報了仇吧?
冥冥中,似乎早已注定什么。
林沐低語道:“原來,穆錦幾番相救墨連野和謝家,是為了得到妖族這股助力?!?p> “很成功不是嗎?妖帝禍征都給請來了?!崩讋Τ瘜γ娉侵鞲恢?。
“上次我年幼,未能守邊保家,這次,我這腔血,愿盡數灑在這片土地上,禍征除非踩著我的尸體,否則休想踏進平獄城半步!”林沐沉道。
“好!本少門主這副身軀,便是平獄城之門,禍征有本事,從本少門主身上打過去就是了!你且在前,不會讓你等太久,我隨后就到?!崩讋μ职此缟?。
擱以往,林沐一定反扭住他,給他一個深刻教訓,這時,兩人卻只是淺淡微笑,仿佛立下視死如歸的誓言。
短暫的平和過后,迎來妖族又一波強攻。
林沐飄身下了城墻,嘴里打聲呼哨,一群黑衣人相繼跳下城墻,平端手臂,先是一波箭矢,然后兵刃齊出。
臨時集結起來的武者們也奮不顧身地沖上刑妖場。
鮮血傾灑之處,必有幾蓬妖族魂飛湮滅爆開的黑煙相祭。
強攻也很短暫,好像就為了讓人類武者受些傷,然后無醫診治,失血而亡。
妖族在保留實力,他們的戰場是皇都城。
而平獄城不過是借的道,本以為馮治把一切都打理妥當了,不料被烏陽門和亡旗搶占先機,這讓禍征很是惱火,馮治和馮淥父子也惶恐不安,唯有強攻之后來陣前游說。
在這父子兩人看來,妖軍借個道,又不屠城,有什么不好?干嘛非要血流成河呢?四年前的悲劇還不夠慘烈嗎?
再說了,這畢竟是武極宮里那些高位者們的爭端,小老百姓何必摻和?叫咱怎么做就怎么做便是了。
“呸!實難想象,竟是你這種人當年疾走八百里,請來了蕩北軍救城,本少門主看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吧?”雷劍高站城墻,一口唾沫吐了下來。
“既然雷少門主還記得是老夫當年請來了援軍,便知老夫心系全城,斷不會害了城中百姓啊?!瘪T治喊道。
“是嗎?那就請你送十名醫藥師進城來。”雷劍道。
“老夫人微言輕,哪里左右得了醫藥師們來去?他們的性命可都捏在妖帝大人手里,妖帝大人說了,你們再不開城,就要砍他們頭了?!瘪T治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道。
“你敢!你個老匹夫!他們都是被你叫進府的,若他們丟了性命,全都是你害的!”雷劍差點從墻頭跳下來打死這老家伙。
“怎么是老夫害的呢?是你啊,雷少門主,開城,開城,開了城,不開戰,多好的選擇,你怎么就不懂呢?”馮治那叫一個苦口婆心。
“是你不懂山河破碎風飄絮,不懂留取丹心照汗青!本少門主素來不可一世,驕傲得很,想叫我開城俯首,你還差一百年呢!”雷劍高聲回道。
“年輕人千萬不可意氣用事?。 瘪T治幾欲哭勸。
“賤奴!閉上你的臭嘴!再敢到陣前來,本少旗先砍了你的頭!”林沐忍不住也露出臉來罵道。
“小城主……”一見她,馮治骨子里早年那點卑微感便涌了出來。
“你們簡直頑固不化!年紀輕輕,偏生了茅坑里的石頭心!平獄城沒有官兵,便是朝廷,都讓我們自治,干嘛非要為了那些皇族,拼上自己小命?再說了,這是何眉皇妃的懿旨,爾等抗旨,便是謀逆造反!”馮淥替父叫道。
雷劍毫不示弱道:“皇后殿下好端端的,一個皇妃,有什么資格下發懿旨?”
“等著吧!再過幾日,何眉皇妃就是皇太后了,你們莫要站錯了隊,將來不得好死!”怎么就跟這群人說不通呢?馮淥氣鼓鼓地道。
雷劍一根手指點點他們父子:“在你們與妖族站一起時,你們就站錯了隊,不得好死的會是你們?!?p> “別跟他們廢話了!殺了完事!”林沐狠道。
“兩軍對陣,不斬來使!”馮淥嚇得退后。
“狗屁來使!你們的名字,叫叛徒!”雷劍猛一沉喝。
馮治和馮淥父子倆當即被喝得腿軟,連連后退,相互扶著再次鎩羽而歸。
“雷少門主……”
“孫曜?什么時候來的?”
“就……剛剛說砍人頭的時候……”孫曜煞白著臉,“我爺爺也在城主府,他會不會……會不會……”
雷劍沒有說話,只使勁拍了拍他肩膀。
這種時候,生死誰也說不好。
“你不眠不休三日了,在這里靠著墻小憩一會兒吧?!绷帚宓馈?p> “不了,還有很多人的傷沒有處理……哦,我上來是想說,藥材用完了……”孫曜舔了舔干裂嘴唇,趔趄著腳步退下去了。
雷劍喃聲道:“下一戰,許是最后一戰了?!?p> “身為領袖人物,如此悲觀可不妙哦。”一人上得城頭來,正與孫曜擦肩而過。
林沐:“是你?”
此人上了些年紀,卻算不得老,面容和善,依稀可見年輕時的俊雅,下頜上留了一撮山羊胡子。
“是你?”雷劍亦道。
兩人當然認得他,他曾為了順利穿行連碧森林,掛靠在烏陽門的名頭之下。
而他的名字,如今怕是早在北骨傳遍了。
北骨御則司新上任的司座大人易叔珩。
“雷少門主,有禮,林少旗主,有禮?!币资彗褡叩浇?,微微笑道。
“不敢,給司座大人見禮?!崩讋γ€禮,憶起當初對他不敬,略感赧顏,“只知您的身份是南樞國燎原商會當家人的三叔,卻不知您來北骨,并非家事,而是上任御則司啊?!?p> 易叔珩望著他,驚奇道:“雷少門主多日不見,通身氣派已與當初不同,顯有一門之主的威儀了?!?p> “慚愧,慚愧?!比丝傇陂啔v沉淀中成長,雷劍亦然。
“司座大人,所來何事?”林沐問。
易叔珩揮袖一掃城下,道:“本座為此而來?!?p> “此處戰況這么快就傳進皇都城了么?”林沐不信,這才開戰三日,戰況插了翅膀,也飛不了這么快。
“可是司座大人未卜先知?”雷劍道。
“談不上未卜先知,只是本座回到皇都城,發生了一些事,國師謝遠壽數消盡,皇妃謝迎驟然薨逝,陛下沖階關頭棄功而出,最可疑的是痕王和三殿都不在陛下身邊,據本座所知,何眉皇妃也秘密出宮了,偌大個武極宮,一時之間空剩陛下獨木難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本座總歸也是燎原商會中人,便提前儲了人手糧藥,運往心中最安全之處。”易叔珩并不掖瞞,坦言說道。
“最安全之處?”雷劍也揮袖城下,“就這?司座大人,您的判斷是否太清奇了些?”
“此言差矣,以雷少門主之見,若是你,突發危險,你會向哪里靠近?”易叔珩問。
雷劍想了想:“去往強者身邊,方有庇蔭?!?p> “這不,本座來了?!币资彗裥Φ?。
“二小姐……天字號……”林沐低念。
“天字號是本座代為打造,其中關竅有多繁復精妙,本座深知,而白無絕的實力,更是毋庸置疑,此處不安全,哪里還安全?”易叔珩指指城下,“別看現在危如累卵,只要撐到白無絕回來,扭轉乾坤不過彈指之間?!?p> 雷劍道:“可我們缺醫少藥……”
“本座不說了嘛,‘提前儲了人手糧藥’,本座這趟趨吉避兇換個好聽的說法,叫做雪中送炭,將來守城勝利,這一功,燎原商會先占了?!币资彗褚桓鄙倘司鳡?。
但雷劍和林沐卻猜測,他或許就是為了送糧藥而來的。
“哦對了,本座離城之前,覺得有必要給太傅府通個信,就假傳蕩北公之命,說武極宮若生變,令其破禁而出,死守宮門。”易叔珩左右瞟了一眼,“本座糧藥送到,這就告退了,假傳軍令之事,望雷少門主和林少旗跟白無絕說一聲,叫她替本座向蕩北公求個情,莫要怪罪。”
“假傳軍令?好大膽子!”
突地一聲,宛若直擊腦海,震得人氣血浮躁。
“易三叔,還是你親自向我師兄求情吧。”
又來一聲,倒叫人驚喜若狂,險些原地跳起來。
“悲壯的悲壯,奸詐的奸詐,這城頭之上,戲碼很豐富嘛?!毕瘸霈F的,卻是負了一只手,搖頭晃腦的墨千痕。
后面,才是并肩而上的左少邦和白無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