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銀色大湖的波浪溫柔地拍打著岸邊的卵石，不遠處的水面上，飄來一縷縷暗紅色。

　　一對年輕男女正在冰涼的湖水中清洗著身上的血污。

　　“卡爾，湖水好冷……”艾莉泡在水中，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來，看著同樣泡在水里的卡爾的背影發愣。

　　她想靠近，可想到那種肌膚之親的場景就害臊，猶豫不前，湖水凍得她發抖，又使得她此時此刻真的很想找個人抱著取暖。

　　“我們的時間不多，冷的話就先行上岸烤火吧。”似乎是看穿了艾莉的心思，卡爾頭也不回就說道，“以后有的是機會，公主殿下，我也冷，所以我們趕快上岸吧。”

　　“嗚…嗯，都是些不合時宜的雜念罷了。”

　　說完，艾莉搖搖頭，起身上了岸。

　　卡爾這時才默默偏頭瞄了一眼，艾莉毫不設防的身體瞬間映入卡爾的眼中，沒有哪個詞匯足以形容她的美，一般人怕是看上一眼目光就再也挪不開了。

　　卡爾并非無欲無求之人，見到這般景象也是大為意動，但是他懂得壓制不合時宜的欲望，只是一邊暗暗感嘆著，一邊輕聲念誦口訣，掀起水簾，為艾莉創造了一個半透明的隔間。

　　“說的好像我沒有那些雜念一樣，可如果雜念的對象是你，那便隨它去了吧。”卡爾回答艾莉道。

　　等兩人梳洗整齊，換了件衣服又在篝火旁休整妥當之后，已經是臨近中午。

　　就著燒熱的水，吃些干糧，艾莉靠在卡爾肩膀上，伸手指著前方的風景輕聲哼唱起在夏牧城市井聽來的小調，卡爾附和著，享受著短暫的寧靜。

　　自相識至今，沒有任何一個時刻，能讓艾莉感到如此放松與幸福。

　　「不管過多久，我都不會為了自己當初的決定后悔，有這般輕松寫意，這般的幸福，就算我死在接下來的跋涉中，也沒有遺憾了吧。」艾莉喃喃著沉入夢鄉。

　　卡爾聽不清艾莉的呢喃，但也和艾莉一樣享受著這段時光，抱著艾莉哼唱著安眠曲，一邊觀星，直到睡意襲來，就安心睡去。

　　這是多年來他第一次稱得上睡眠的休息，他睡得很沉，曾經在雙生之國時那些緊繃著的精神防線都松了下來，遠離一切塵世的壓力，卡爾終于得到了一晚真正的休息。

　　只是，這樣的放松并沒能持續到早晨。

　　后半夜，卡爾驚醒過來，在他的感知中，東北方向又來了大概五百人的騎兵隊伍，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沒想到，雪王這么肯下血本，這前后已經派過來近一千人了，看來現在只有登上蒼白高原這一條路了。」卡爾這樣想。

　　按理說這些人大概也是些會奇門異術的，卡爾不想留他們回去。

　　于是輕輕放下靠在自己懷中的艾莉，走入夜色之中。

　　“既然敢來追擊，就要做好回不去的準備。”

　　那一夜的西荒大地上，回蕩著連綿不絕的哀嚎，一個黑袍的魔法師于五百名江湖術士斗法，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也如卡爾所期望的那樣，沒有放走一個。

　　待卡爾再次在銀色大湖中洗去血污回到車邊，天光已經放亮，艾莉醒來多時。

　　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的點點頭。

　　“該走了。”卡爾坐上車抓起韁繩。

　　艾莉坐進車里，卡爾就開始趕車，輔以法術加持，奔獸跑得特別快。

　　一陣像是警告的悶雷吸引卡爾抬頭看天，越往南，天上的云就越濃，遠遠看去，南方的天空陰沉沉的，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暗，時不時還有閃電在云層中穿梭，極具壓迫感。

　　今年的冬天本來就提前了一個多月到來，來到西荒之后隨時都能看見的蒼白之頂，現在已經隱沒到云中，再大的風雨也吹不散這樣一團云。

　　風越來越大，空氣越來越冷，逐漸有雪花飄落。

　　昭示著一場暴風雪即將來臨。

　　卡爾和艾莉都能夠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壓迫感，仿佛自己已經進入了某個高位存在劃定的禁區，雙生之國有過“蒼白之頂居住著五界神主”的傳說，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哪怕在紅劍娘子的傳說中，這五界神主也都和其它仙人一起被斬殺，但大概他們的領域也和水州的邪魔污染那樣，尚未散去。

　　越繼續向前，卡爾越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說法，若說這一趟是來渡劫的，那么這劫想必就在前面了。

　　「這也算是一種，找雷劈自己吧？」

　　“艾莉，看來我們的劫數就在前面，準備好了嗎？”卡爾大聲問車廂里的艾莉。

　　“你只管前進便是。”艾莉的回答也不含糊。

　　“那走！”卡爾揚鞭加快速度沖向陰云。

　　這一走就是九天，隨著他們攀上蒼白高原，他們已經能看見地面背陰處出現常年不化的積雪了。

　　這一路幾乎是沒命的狂奔，在卡爾法術的加持下，已經跑出四百里。

　　天上的陰云一直沒有散過，雪花卻一直只是零零星星的飄下來，地面尚未完全覆蓋上白色。

　　就這樣又走了幾天終于有一片鵝毛一般大的雪片落在卡爾肩頭，接著是越來越多。

　　當晚，大雪封路，車輪有一半都陷在雪里，不管卡爾再怎么加持，奔獸也只能深一腳淺一腳的慢慢前進，天車地黑下去卡爾也沒有找到適合避風的地方，只能就地圍繞車廂支起帳篷生起火堆。

　　晚上，狂風吹破了一側的篷布，大量的雪灌進來，卡爾修補許久，艾莉說冷就離開火堆自己回到車廂里去休息。

　　第二天清晨，奔獸沒有醒來，卡爾上前查看。

　　這是凍死了。

　　他心頭一緊，急忙打開車廂門。

　　此時的艾莉坐在那里裹著幾層毯子瑟瑟發抖，本來就白的臉現在凍得像細膩的人魚膏，睫毛上都已經結上了厚厚一層霜。

　　“卡爾，我們是不是…沒法再前進了？”

　　艾莉看到卡爾開門進來，眼皮抖動了幾下，虛弱地從嗓子里擠出問句。

　　卡爾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關上車廂的門，又拿出布匹扯了幾條堵上縫隙，在艾莉身邊坐下，摟住她，點燃法術火焰取暖。

　　可是，最簡單的火苗術卻怎么也點不著。

　　天太冷了，不止是溫度的冷，而是環境中的靈力本身也帶有一種寒冷的屬性。

　　「“冬邀一片雪，萬物不可燃。蒼白有其頂，同分五界天。”典籍中說的真是一點沒錯，我的法術竟無法點燃…天下已經三千年沒有人成功渡劫，我這好像也不丟人呢？呵呵。」卡爾心中苦笑。

　　“卡爾，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嗎？”

　　艾莉緩緩抬手制止卡爾的徒勞嘗試，輕聲詢問，然后自問自答。

　　“我記得，那時候我才三歲半，僥幸逃過一場毒殺，心煩意亂之下跑出東宮坊，來到御花園中…我記得…也是一個雪天，那時的我在結冰的湖面上小心翼翼的走著，湖對面有個亭子，你就坐在那里。”

　　身為王儲的壓力，使得三個孩子心智都有些早熟，比起七歲才相互認識的卡爾與艾洛，卡爾和艾莉稱得上是自記事起就相識了。

　　“你說我走在冰面上很容易摔下去，會死，于是也走上冰面想把我拉到岸上去。結果，冰面受不了我們兩個人的重量，我們一起摔進了水里。”

　　卡爾對這件事有模糊的印象，只記得那之后自己被人救上來，發了很久的燒，險些夭折。

　　那時候的感覺，一如現在。

　　“后來我們被救上來，我因為發燒渾渾噩噩了很久，直到我清醒過來的時候，見到你站在我的床前，那碗被人下毒的湯藥已經被你打翻在地…你說…怎么就那么多人…想要我們死呢……”

　　艾莉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后徹底停止了講述，她依偎在卡爾懷中，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卡爾也有些疲倦了，他想著，或許就這樣放棄抵抗也不錯，抱著已經有些僵硬的艾莉，緩緩閉上眼睛。

　　車外，狂風大作，雪壓塌了帳篷，漸漸將整個車廂掩埋，車內也慢慢歸于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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